岳窈还没溺水,暴雨里慌乱抬头。

  宋格手下一用力把她拉到水塘的边缘,岳窈自己也有劲儿,很快手脚并用从水塘里爬上来。

  暴雨还在下。

  宋格看见水塘汪洋一片,原本的藻类已经被冲走大半,几具泡得不成人形的尸体没了遮掩,浮出水面,在大雨打得起起伏伏。

  看尸体上的衣服,却不是之前那几个农民,反而更像城里人。

  宋格收回视线,走稳脚下每一步,原路返回。

  风大雨大,泥土小路几乎完全泡在水中,这没被冲塌简直是个奇迹。

  岳窈红裙沾满泥泞,但等在走到山前已经被暴雨冲个干净,她跟着宋格上了山,山林里的雨势稍稍有所减弱,岳窈离开危险,看见人后,情绪再次崩溃,捂着脸绝望的大哭起来。

  童香钰看着她这样难过,眼眶也一红。

  宋格没说话,转头看向省道,她找那辆奔驰越野,但怎么也找不到,后来才发现塌方路段扩大范围,她们那辆越野车应该已经掉下去了。

  距离她去救人来回顶多三五分钟。

  也就是说,当时如果反应再慢一点,她跟童香钰现在已经稀里糊涂的没命了。

  宋格想:或者运气更差一点,塌方发生在晚上,她完全不能保证自己半夜是否也能保持这样的警醒和敏锐、及时发现不对并做出对应。就算能,晚上能见度低。情况也会比这糟糕百倍。

  所以,还好。

  宋格收回视线。

  这场大暴雨看着还不会停,这样待在山上不是办法。

  她倒能撑,但身娇体贵的大小姐要是淋雨太久病倒了就麻烦了。

  得搭个临时避雨的树屋。

  宋格抹掉脸上的雨,四下搜寻目标,她要找枝叶茂盛但树干没那么粗壮的树。山上有藤蔓,她可以用藤蔓固定树干当框架,再削树枝当树干之间的“横梁”,最后交替铺上枝桠和树叶防风防雨。

  “宋格,你在找什么?”童香钰问。

  宋格刚要说自己的打算。

  老天却像捉弄人一样,暴雨顷刻间小去,逐渐到最后连一丝风和雨也没了。

  夕阳西下,蓝色的天空被染红了半边,几缕云彩像是轻烟一样飘在天上。

  如果不是坍塌的省道,被淹没摧毁的居民楼,仍然恸哭不止的红裙女生……这场持续了近半个月的特大暴雨,好像只是她们的错觉。

  宋格低头扫了眼还在哭的女生,就对童香钰说:“我们先找个地方烤火。”

  童香钰忙点点头。

  这时,岳窈猛地一把紧紧抓住要走的宋格的裤腿,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我爸爸叔叔他们还在里面。”

  宋格眼神冷漠,“还活着?”

  岳窈听到这话眼泪又不住地涌出来,一时间竟然悲伤哽咽到无法出声。

  宋格见状再次对童香钰说:“走。”

  童香钰有些迟疑地看了看岳窈,“可是……”

  宋格不等她可是,转身先行下山。

  省道坍塌进了更低层的农田里,依稀可见翻新的泥里还覆盖着数十辆车子,不远处的溪水暴涨奔腾,没过农田,但似乎也在很快的退去。

  下了大半个月的暴雨终于停下来,当然让人松口气。

  可暴雨造成的毁坏,却让人完全轻松不起来。

  这种时候要找到干燥的木柴烤火也不容易。

  童香钰也已经走下山,她轻轻扯了扯宋格的衣角,红着眼小声喊:“宋格……”

  宋格都没看她,直接说:“不带。”

  童香钰小噘了下嘴,“我都还没问呢……”

  “你不就是想问要不要带上她。”宋格已经想到了可以用来烧的东西,她走过靠山小路,省道坍塌没法前进,只能往柯城的方向返回,宋格说:“不带,麻烦。”

  童香钰说:“可是,她就剩一个人了。”

  “谁不是一个人?”宋格说:“伺候你一个大小姐就够了。”

  童香钰不开心的再次噘嘴,她又想起那个女生在暴雨中冒险飘摇着走过来,宋格却眼神漠然熟视无睹的样子了。

  那可是一条人命啊!

  何况女生那天晚上还给她们送了东西吃,如果不是那些红薯,她们的食物应该已经吃完了。

  虽然暴雨今天就停了,但万一没停呢?

  童香钰自问没办法见死不救,宋格不准备去,她就打算自己去。

  宋格那时才啧了一声,不怎么耐烦的伸手拉下她,下山从小路过去。

  狂风暴雨下,童香钰也知道宋格对地形也不熟,所以走得很慢,不过幸好来得及,那个女生差一点点就要滑进水塘深处溺死了。

  童香钰想起那场面都还紧张后怕。

  虽然救下女生一命,算是还了食物之恩,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她们两个是一路,多一个人也是一路。为什么不一起呢?

  还有伴儿一点。

  童香钰还想再劝说一下,宋格却突然顿住脚步,回头跟人说:“别跟过来。”

  童香钰回头看。

  女生哭肿了双眼,衬衫裙子也湿漉漉的粘在身上,看着实在狼狈。

  虽然童香钰知道自己一定也好不到哪去,但看女生无措又害怕的绞手的时候,还是走去握起了她的手,看到她手上被雨水泡发的伤痕,童香钰心里很难过,转头可怜又哀求的看着宋格。

  宋格说:“别看我。不带。”

  宋格朝前走去,走了一会儿没听到身后有动静跟来,回头看,就见童香钰还在跟女生小声说着什么,还抬手帮女生抹眼泪。

  宋格无语的翻了双白眼,真是小菩萨。

  走过了塌方路段,宋格又往前走了很长一段,确定省道结实,不会再出现坍塌的意外,她才选了一辆里面没死人的车子打开,拆下里面干燥易燃的座椅坐垫。

  宋格问童香钰要打火机。

  童香钰从背包里拿出打火机递给她,再巴巴地喊:“宋格~~”

  宋格当没看到低头跟在童香钰身后的红裙女生,拿着打火机和坐垫走到省道上,暴雨狂风吹翻了好几辆老头车,这也空出了不少原本堵车堵得严严实实的路面。

  宋格把座垫点燃,翻手脱下身上的湿衣服,放在火边烤。

  童香钰也怕湿衣服穿太久生病,反正不是第一次脱了,解开衬衫脱下来,只穿胸衣,蹲在火堆边上烤干。

  童香钰对干站着不知如何是好的岳窈说:“你也把衣服脱下来烤吧,不然会感冒的。”

  岳窈立刻紧张地看了一眼被火光映着侧脸的宋格,见她目不斜视,压根没往自己这边看,攥起衣角轻轻掀开一点,低声说:“我这样烤。”

  宋格很快烘干了衣服,穿回,又脱下裤子和鞋子。

  等干了后,她又拆了几个坐垫维持火势。

  岳窈渐渐蹲下来,看着火光,想起发生的事不禁再次哭起来,她抹掉眼泪,压住喉咙哽咽的声音,最后只能咬住胳膊。

  童香钰看岳窈这样,又转头看向手里拿着个坐垫、靠着汽车一脸无动于衷的宋格。

  童香钰小声:“宋格……”

  宋格怎么会不知道这个小菩萨想说什么,突然开口问:“水塘里那几具尸体怎么回事?”

  “?”童香钰一脸茫然。

  岳窈却浑身一僵,连哭都立刻打住了。

  童香钰反应过来转头看岳窈。

  宋格语气没什么变化,依然平静,“是柯城出来的人吧。”

  岳窈又一抖。

  只有童香钰一头雾水,看看岳窈又看看宋格,问:“什么什么?宋格你在说什么?”

  宋格见女生仍然不打算解释,对童香钰说:“我救她的时候,看到水塘里浮着几具尸体,如果不是这场大暴雨,尸体应该在那个铺满藻类水草的水塘里,永远不被发现。”

  蹲着烤衣服顺便烤头发的童香钰听到这话立刻想起来了,一阵毛骨悚然,往远离岳窈的边上挪了挪,再仰头宋格,“那几只带血的鞋子?”

  宋格淡声:“是。”

  宋格看向岳窈,“你们杀人了。”

  “不!”岳窈吧嗒吧嗒的眼泪掉下,她用力摇头,表情像想起了可怕的事,“不,不是那样的……”

  童香钰见她情绪崩溃、很可怜的样子,悄悄又挪了回去,轻声问:“那是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岳窈擦掉眼泪,哽咽着说:“两、两个月前,有七八个柯城人,说、说身体不舒服开不了夜车,想要借、借宿。我们家里都没、没什么空房间,我爸不同意,但、但他们不白住,给钱,很多,我爸就、就同意了……”

  在岳窈抽抽噎噎的话里。

  宋格跟童香钰很快听明白了事情原委。

  因为几个人给钱多,岳窈的爸爸岳丘雄找来同村的姜明一合计,决定腾出自己的房间来给那几个柯城人住一晚,但三更半夜的时候,一声惨叫惊动了原本早起要劳作的两人。

  他们跑过去看,才发现有个柯城男人竟然逮着同住的女人咬。

  一开始以为是家暴,不太想介入惹来麻烦,直到发现咬出好多血后女人逐渐不挣扎好像死了,男人丢下女人就冲他们扑来。

  姜明没反应过来被扑倒,眼看也要被咬,岳丘雄情急之下一锄头下去,男人倒在地上,流了很多血,可好像还活着,又抓住爬起来的姜明腿要咬,这下,两人出于自卫,举着锄头铁锹一顿乱锤,活生生把男人脑袋都敲烂了。

  这动静吵醒隔壁的几个柯城人,他们出来看见这场面惊慌大叫,岳丘雄和姜明想解释,他们却大叫着杀人了,两人怕满村子都听见,一急,冲动下把他们也敲死了。

  岳窈哭着说:“我爸说他和姜叔叔把尸体埋进了水塘里,又问我要不要去自首,我说当然要自首。可那天突然大堵车,出城和进城的路全堵住了,当时还有人想来我们这,可能觉得路差,走一半又回去了。我爸猜测城里肯定出事了,跟姜叔叔用家里的废铁把路完全堵住。结果外面的车一堵整整一个多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