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得到我?

  眯了会儿,都快睡着了,一阵敲门声响起,夏橙被惊醒。

  石潇妈妈切了盘水果,端进来给仨人吃,刚准备带上门离开,杜合巧突然出声,“阿姨,你跟我们聊聊天吧?”

  石潇妈妈有些诧异,但还是停了下,“方便打扰吗,你们小姐妹的茶话会?”

  “怎么会打扰呢。”杜合巧说着就起身,拉过书桌下的椅子,请她坐下。“您能跟我们讲讲沈云沉吗?石潇刚刚聊到他了,我们之前也见过面,我很好奇这个青梅竹马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串话噼里啪啦蹦出来,似乎很赶,一不小心就会被打断,尤其重读“青梅竹马”四个字,杜合巧知道自己唐突了,但是忍不住。

  石潇看她一眼,神色晦暗。

  周游一左看右看,眼神在两人之间反复横跳,心里绷起弦,不知道杜合巧想干嘛。

  夏橙激动地从地上一蹦而起,目光炯炯,有心等瓜瓜不来,无心摆烂瓜自到。

  “小沉是个很好的孩子,从小就沉稳懂事。潇潇小时候皮得很,有时候我都管不住她,但她独独听小沉的话,奇了怪了,也就他能治住这皮猴儿。”石潇妈妈说着,慢慢陷入回忆中。

  当单亲妈妈的第五年,谢落槿虽说渐渐习惯了辛苦的生活,但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每周两天晚自习,不得不加班,只好拜托楼下邻居接她家孩子的时候顺便把石潇接走。进小区就好,石潇脖子上挂了钥匙,知道回家,自己下了班就赶回去,虽不放心,但也没办法。

  奈何石潇是个不怕生的主儿,经常楼上楼下串门,找小区其他同龄人玩。因为性格霸道且武力值高,还成了孩子王,小区内公共区域没一处不被她扫荡的,就连树上的毛毛虫和土里的蚯蚓都逃不过。

  自然,有人称霸就会有人不服,楼下的小胖墩为此没少挨石潇揍,偏不长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过几天又卷土重来,然后历史重演,颇有些乐此不疲。

  小朋友打得火热,两家大人也打得火热,时不时聚在一起烫个火锅,逢年过节互送特产礼物。

  小胖墩的爸爸最近摔伤腿住院了,他妈妈要去医院陪护,只好让奶奶来家照顾孩子。

  老太太见乖孙被按在地上一顿胖揍,护犊子心切,揪住石潇的冲天辫一把甩开,直直给她磕到地上,额头擦破一大块。犹嫌不够,还指人鼻子骂,“死了老爹你活该!没人教的东西!”恶毒至极。

  老太太出完气了,扯过小胖墩急吼吼回家,要把乖孙好好捧在手心里,别给捂化了。

  见人走远,石潇翻身爬起来,玩具都不收,一口气冲回家,提个塑料桶跑出小区,没多久装回满满一桶神秘液体,黑中发绿,再用气球分装出一串小手///雷。

  拿上武器,石潇敲开小胖墩家大门,门一开,致命一击,小手///雷一个个往老太太身上招呼,下水道的原汁原味爆开,把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腌渍入味。

  老少都跑出来看热闹,现场惨不忍睹,臭气熏天,只可远观而不可近前拉架。

  武器用完,石潇又开始口水攻击,唾沫横飞,把学来的脏话通通用了起来,边骂边痛斥老太太的恶言恶行,涕泗横流,惹来众人的唏嘘同情和维护,一个小区的,她家什么情况,大家都清楚。

  正战得酣畅淋漓,石潇打眼瞧见个小小人,挤在一众围观者之间,面孔陌生,但好看极了,比她见过的任何小孩都白净。

  沈云沉,第一次来外祖家就见识到这个大场面,给他小小的心灵带来巨大震撼:这是女孩子?!

  石潇闯了祸,等着谢落槿回来收拾烂摊子,该赔钱赔钱,该道歉道歉,乌烟瘴气一通乱。

  事情终于过去,石潇却记住了沈云沉,得空就去找人玩,带着他加入了小区孩子的社交圈。

  石潇能当老大,自有独特魅力,鬼点子多,超会玩,带着萌鸡小队爬树刨坑挖草掏土、堆积木建堡垒设陷阱,凭一己之力拉低团队颜值,每晚回家,个个都像垃圾堆里捡的脏小猫,只有沈云沉,早晚都是白净团子。

  不嫌团队磕搀,反倒喜欢,沈云沉往后每年寒暑假都来外祖家住,初中直接来了B市读书,和小伙伴天天见。

  光秃秃讲太干了,石潇妈妈拿出相册,一张张翻看一张张讲。

  “这是小沉来家里给潇潇过生日拍的,满十二岁了。”

  “这个雪人是我堆的,潇潇和人打雪仗,被围攻了,小沉去帮她,结果两个人差点被雪埋住。”

  “这是去滨湖公园拍的,小沉的风筝被别的小孩捡去放,再找回来他就不要了,后来潇潇拿自己的和他换了才肯继续玩。”

  “这是……”

  “这是……”

  “这是……”

  这是比自己多了十年、早了十年的人。

  这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杜合巧只知道,她跨不过去的是十年,她和石潇也许真的不可能了。

  “那这张呢?”周游一指着其中一张照片好奇道,黑白肃穆的背景,一个奶娃娃躺在婴儿车里,滴溜溜睁着眼睛,看着面前的鲜红色气球。

  “这个……”石潇妈妈眼中痛色一闪而过,“这是潇潇她爸葬礼那天拍的。”

  “对不起。”周游一无意戳到别人痛处,抱歉道。

  “没什么,我继续讲。”石潇妈妈轻拍周游一的手,温和笑笑,“潇潇那天很乖,知道我忙,自己在婴儿车里玩,不哭不闹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出现个气球,就这个,潇潇一直盯着看,那个气球也很神奇,没有风却直直飘到她面前,后来也一直围着她,我想……可能是他爸回来看我们了。”

  “不是可能,就是爸爸。”石潇接话,笃定道:“爸爸一直都在的。”

  “你们别介意。”石潇妈妈笑笑,解释道:“潇潇小时候我经常骗她,说她爸在外地工作,偶尔回来。小孩子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就给她记忆造成了混乱,一直影响到现在,是我的错。”

  周游一表示理解,石潇却撅撅嘴,自言自语道:“才不是。”

  没吃晚饭,杜合巧就借口要走,石潇妈妈再三挽留也留不住,周游一不放心,跟着一起离开了。

  夏橙只能晚些时候自己回去。

  太阳落入地平线,光芒迅速收敛。

  “叩叩叩。”夏橙故意敲门引来石潇,后者开门一看,夏泥鳅趁机溜走。

  “谁呀?”石潇妈妈从房间出来,擦着头发问道。

  “没人,恶作剧吧。”关门带锁,石潇坐回沙发,继续看电视。

  好容易自由了,夏橙哼着歌往楼下走,声控灯一灭就敲扶手,梆梆响。

  迎面走上来一个奇怪的男人,大热天还穿着长袖长裤,虽然挽起来了,但为什么不直接换夏装呢?更诡异的是,他手里还拿着件羽绒服,蓬松占地儿,挡路了。

  楼道很窄,狭路相逢,夏橙走不过去,正准备靠边让道,没成想对方先一步退开,靠墙站定。

  夏橙顺嘴道谢,悠悠下楼,心想这怪人还挺绅士。

  “不用谢。”

  两人擦肩而过,夏橙捡起刚才的歌继续哼,“年年春天来这里~我问燕子你为啥来~燕——”

  夏橙刹住脚,猛地转身,二人目光交汇。

  灯,灭了。

  “梆!”

  灯,亮了。

  “你看得到我?”“你看得到我?”

  异口同声。

  怪男人率先动作,下来一梯。

  “别过来!”夏橙警惕喊道,侧身退半步,满级戒备,“就站那儿说。你是人是鬼?”

  “我和你应该是同类。”怪男人看了一眼地面,发现她也没有影子。

  “你……你……”夏橙结巴,一时竟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别紧张,我不是坏人。”怪男人后退几步,拉远安全距离,“这样可以吗?”

  夏橙心弦稍松,没回答,再追问道:“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流浪汉,凑巧来这里。同类你呢?”

  “屋主,住这儿。”

  灯又熄了,隐没了怪男人挑眉审视的目光,也隐没了夏橙轻蔑的大白眼。

  “梆!”

  “你没说实话。”怪男人抱着衣服,居高临下。

  “彼此彼此。”夏橙回敬。

  双方无声对峙,直到灯灭。

  “梆!”

  “我来这里二十多年了,第一次遇到同类,我们都坦诚些如何?”怪男人说道。

  “流浪汉在陌生环境里会很小心谨慎,你的神态动作都太自然,你骗我先。再者,咱俩体型差距太大,你要想对我不利那可太容易了,不得不防。”两手一摊,夏橙斜眼嘲讽。

  “抱歉。我其实不是流浪汉,回来看家人的。”

  福至心灵,夏橙忽然想起在石潇家看到的某个亡人之名,开口问道:“你是石复同?”

  “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怪男人奇道。

  夏橙眉毛一皱,意识到自己猜错了,但他们肯定认识,开口问道:“他是你谁?”

  “算是朋友。”怪男人语气微变,神情落寞。

  “我认识他女儿,今天就是来玩的。”夏橙爽快坦白。

  “你认识潇潇?”

  “对,石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