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被吹上天

  接下来的几天里,夏橙切身感受到了周游一在家里作为边缘人的处境,每天都是复制粘贴的冷暴力,高浓度的压抑。

  不能睡懒觉,要遭受冷眼一整天。早饭哪里?冰箱里剩饭剩菜自己热来吃,哪些能动哪些不能动是随机的,热错了菜便是一顿指桑骂槐。午饭和晚饭必须一桌吃,否则就是在表达不满,就是在告诉别人自己被虐待了,还不能提前下桌,大人放了筷子也不许再夹,甚至吃饭的速度也有规定。

  地要她扫,但不许进主次卧;厕所要她刷,但不许碰赵雪莲母子的东西;衣服可以用洗衣机洗,但件数少就是废水电,要很多件才可以,周游一的衣服就那几件,攒都攒不起来。

  周家爷爷奶奶三天两头来看他们的乖孙,聚在客厅欢声笑语,好不祥和。

  周游一却加入不了,在旁边不说话被嫌弃“像个死人”,说话又被堵回去,“要求怎么这么多”,想吃零食被骂“好吃懒做”,给东西不想吃被骂“不知好歹”。

  这一家子就像在演舞台剧,融合了黑色幽默和荒诞派的精华。

  本来讳莫如深的周游一,在这几天里,竹筒倒豆子,把全部委屈都诉给了夏橙。

  本来也藏不住。

  夏橙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愤怒,却无奈,她想帮周游一,但受限太多,找不到方法。

  不能长期生活在这种环境里,严重损害健康,要赶紧想办法。

  夏橙想啊想……

  就在她一筹莫展之时,远方传来了希望。

  周爸出车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让人高兴的消息,周游一考上了B市最好的初中,两天后去报道。

  能住校就好了,这是夏橙的第一反应,但想到周游一一旦住校,自己就会有更多不方便,也就歇下这心思。

  开动脑筋,再想想,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那个学校在哪儿啊?远不远?”夏橙询问道。

  “学校在市区,坐公交的话要一个多小时,还要转躺车。”周游一比划着手指,计算通勤时间,语调轻快,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我当时只是因为这个学校离家最远才报的,其实没准备考上,毕竟我成绩一般,没想到竟然考上了!我可以住校,不用待在家里了!”欢快的情绪占据了她整个大脑。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对周游一而言的蜜糖,对夏橙而言却是黄连,她笑不出来,两眼无神,已经是条死鱼了。

  “还有还有,学校离那套房子挺近的,大概……大概有两个车站那么远。我周六周日也可以不回来,我到时候可以去那儿住,我想想到时候……”周游一今天话有点多,看得出来心情是真好。

  房子!

  人正打瞌睡呢,枕头就递过来了!这运气真不赖!

  “我提个建议,你听听可行不?就是……你看哈,你面前是不是有个我?然后我吧又很特殊,得依靠着你才行,没了你,我会过很惨。你如果住校的话我肯定不能跟去学校,人又多还没地儿住。留在这里也不行,时不时搞出点动静挺吓人,虽然他们很可恶,该受惩罚,但要是意外,比如我被发现了,那我就完了。”夏橙详细分析利弊,虽然这利弊只关乎她个人,但周游一看不到这背后的算盘,很认真地听着。

  “所以,我的想法是你不要住校,选走读,但是不住这儿,住市区那套房子,我跟你一起住那儿,我全权负责你的一日三餐和衣食住行。”说着说着,夏橙蹲到周游一面前,握住她的手,眼神无比恳切,“游一妹妹,你好人做到底,说好的要帮我,我们拉过勾的,你不要丢下我,不要把我看成是麻烦、看成是累赘,好不好?”

  果然是险恶的成年人,抓住周游一在病房说过的话,玩攻心战。

  夏橙的提议太突然,打乱了周游一原本计划,让她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办。

  看她没有马上拒绝,夏橙知道这就是有希望,继续乘胜追击,讲住校生活有多不方便,寝室矛盾有多难处理,和自己一起住有多幸福,一边恐吓别人一边画大饼,还时不时卖个惨,一套迷魂阵摆下来,竟真把周游一给说动了。

  两人一起措好词打好草稿,第二天周游一就在饭桌上跟周爸说了这个想法,周爸不置可否。等到晚上,赵雪莲带着周峰从娘家回来,周爸跟她商量这事。

  “这很好,还有什么可想的?我给你算算,她一学期的住宿费要一千多吧,学校统一收伙食费,每个月也要六七百,再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钱,每个月不要一千?去住那房子,没有房租,水电气一个月才十多块,自己做饭能花多少,一年下来能省几千,这可都是钱呢!”赵雪莲对这事乐见其成,一个劲儿撺掇。

  见周爸面上还在犹豫,赵雪莲使出杀手锏。

  “你前妻她哥一直惦记着那套房子,明明是你和她的财产,怎么分都分不到他个舅子身上,他来抢什么抢!合着你前妻又嫁后她那份就归娘家了?这什么道理!要不是那个杀千刀的舅子一直捣乱,那套房子早就是我们的了!背时他家离得近,咱们离那儿远,总是被他耍阴招。你算算,这几年要租出去了,该赚多少钱。我们先让娃儿去住着,房子先占着,娃儿住她爸妈的房子,天经地义!谁来都有理。”

  周爸醍醐灌顶,觉得是这个理,但作为父亲,怎么能算计自己的子女呢?伪善的羊皮习惯性披在真实的狼身之上,他皱皱眉,义正言辞道:“我不在乎那点钱,娃儿一个人住外面,让人知道了不得说我虐待,那我这脸往哪儿搁。就说这次的事,她姑姑我都没说,家里出这种事要让人知道了,简直丢死人!到时候我的脊梁骨都要被戳断。”

  “这娃儿就是不懂事,自私得很!”赵雪莲帮腔道。

  “你也是,怎么老和她过不去,这家里就不能消停点吗?”周爸有着一家之主的身份,时常觉得自己责任重大,大事小事都要操心,统管一个家,可真伤他的脑筋。

  赵雪莲心里啐他一口,这家老的老小的小,要没有自己操持,早垮了,不出力不说,倒还来抢功?

  带着不满,赵雪莲回道:“我跟她过不去?是她跟我过不去!我为这个家劳心劳力,她不帮我省心就算了,还总给我添堵,一天到晚摆个死人脸给谁看?别人家的姑娘都是小棉袄,你看张家女儿,见人就笑,看着就舒服,你再看看你这个,什么样你不知道?真是看见她就晦气,咱家不兴没准儿就是她克的,让她过去,你的运势都要变好。”

  事情就这样敲定了,报名那天周爸颇有些兴师动众,皮鞋代替了往常穿的胶鞋,换上最得体的衣服,享受了邻居的各种称赞和歆羡。

  “周师傅,你闺女真出息啊,硬考上这么个好学校,教得好!”

  “哪里哪里,就平时操心得多,也就我一直花时间盯着她的学习,没叫她放松了。”

  夏橙只见过牛皮被吹上天,今天倒是开了眼,猪也能被吹上天。

  前一晚两人的聊天内容被她听了墙角,看着周爸此时虚伪至极的面皮,让人恶心!

  到底是什么样的天地秽物才能造就这么个人啊?夏橙不禁叩问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