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陛下有所不知【完结】>第37章 花间戏梦(1)

  歇息一天之后,两人继续西行。

  自从前一晚表明心意后,赫子辰就抓住圣凌的手不放,两人十指相扣,偶尔相视一笑,情意绵绵。赫子辰心中甜而绵软,又有些隐隐的遗憾。明明是两情相悦,却偏偏拖泥带水这么久,早该说出来的,若是两人当初便如胶似漆,也生不出后来那些事。

  不过还好,现在光阴尚早,一切都还来得及。

  太阳打东边升起,在地面上投下他们长长的影子,赫子辰望着两人的影子,顿下脚步,轻轻叹了口气。

  圣凌也停下,看他,“怎么了?”

  赫子辰朝四周看了一圈,淡淡地笑了一下,遗憾道:“可惜子阳总是不肯跟我们走在一起。”

  以前三个人总是做什么都在一起,赫子阳更是两人之间的纽带,有了他,赫子辰和圣凌才勉强一起玩耍。如今,他们两个自行好上了,赫子阳却不知躲在哪片阴影里,赫子辰心里有些负罪感,总觉得是他们抛下了赫子阳。

  回想着几年来,从子阳掉下藏渊之后,平静的生活便不复从前。父君病故,白凤战死,他自己也离了魂,留下圣凌一人在众多质疑声中收拾一堆烂摊子。

  不过才几年而已,怎么就变了那么多?

  好像,不知不觉间,他们都老了。

  圣凌道:“子阳不想和我们走在一起,但他一直跟着我们啊。”

  赫子辰皱眉道:“我不懂,他为什么一定要躲起来,难道他千辛万苦从……藏渊出来,就是为了一直躲在阴影里吗?”

  “子阳不是你我,处事方式自然和我们不一样,这就是……子阳的方式啊。”圣凌捏了捏他的手,轻声道,“不用懂,尊重就好。”

  如果是赫子辰,大约不论变成什么样依旧我行我素,他不会在意自己是什么,也不在意别人的阳光,只要他自己觉得自己并非邪恶,那他就一定光明。

  若是自己……圣凌想了想,他永远不会有赫子辰的心态,他会焦躁,会自卑,会害怕,也许会……永远沉寂,躲在藏渊里不再出来,等待自己被瓦解,消散。

  而赫子阳某种程度上和赫子辰一样,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忘初心,他爱世间所有,不忍心伤害,又舍不得离开,于是躲在阴影里小心翼翼地看着这个世界,然后满足地告别……

  告别?!

  圣凌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忽然有些不安,他悄悄凝神寻找着空气里游丝般的魔气,终于在大约十丈后的位置感应到赫子阳的存在,这才勉强松了口气。

  这是个所有生灵与非生灵混杂居住的小世界,地形复杂多变,或许先前还是雄奇险峻的崇山峻岭,不多时便是一片平坦辽阔的草原,荒漠与丛林接壤,沼泽与丘陵比邻。

  赫子辰和圣凌离开小镇,与太阳升起的方向背道而驰,渐入没有人烟的原野,一路芳菲。

  赫子辰随手在地上摘了朵白色的六瓣小花,戏耍地簪在圣凌鬓间,满意地看了看,一边漫不经心道:“圣凌,你有没有发现,这里的花多得不可思议?”

  圣凌由着他折腾,也没把花取下来,听见问话后回道:“看来我们到了‘花间’。”

  “花间?”赫子辰惊愕地看着他,皱眉想了会儿,隐约记得自己当年在一本杂书上看到过,他笑道,“那我们不用赶路了,好好欣赏我们有生国的大好风光吧!”

  圣凌点点头,叹道:“既然已经进来了,也就只能随缘了。”

  花间,未必是有生国最美的地方,但一定是有生国最玄妙瑰丽的天然所在。

  这里是花的王国,梦的故乡,传说是曾经神界里梦神的花园。

  这里遍地开花,多为其他地方见不到的奇花异卉,而这里究竟有多少花,又究竟有多大,谁都说不清楚。即使高空御剑也看不到它的边际,就连有生过的地图上,花间也只是糊涂的两个字,谁也不知道该绘多大尺寸。

  这个地方太美丽,但有时候美丽也是一种危险,让人沉湎其中,无法脱身。美人如此,美景亦如此。

  因为这份未知的危险,一般人都不敢踏足此处,也有无知的人误入花间,有人不过一刻钟就能走出去,有人却在回去后发现过了好些年,至于是否有人一生都没有走出去,这就不得而知了。

  花间是现实与梦境的结合,当他们走到这里,便已经踏入了半个梦境。

  说不用赶路,因为这里的路是“赶”不出来的。

  想到了什么,赫子辰蓦然回头,果然看到了身后数十丈处的赫子阳。

  梦境里是无法躲藏的。

  赫子阳望着遍地的花朵,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道脚往哪里踩,心中一急,身上的魔气没有控制好便泄了出来,如清水中的晕染的墨汁,飘在他身周的空气中,附近的花朵纷纷枯萎。

  看着那些枯萎的花,赫子阳缩了缩步子,面容有些忧郁。

  几人不知走了多久,日头都已西落,却还看不到花间的边际。

  各色奇异的花在碧茵茵的草地上,仿若绮丽的铺地之锦,一直从他们的脚下铺到天边去。而天边是旖旎又苍凉的暮色,火烧的云彩从艳红渐渐转为灰紫,如太阳留下的灰烬熄灭,须臾暗淡成幽蓝,有一两颗星子寥落天际。

  赫子辰伫立在微风中,远望这无边美景,忽而转身,对上圣凌正凝望着他的眼睛。

  风吹起圣凌的发丝和衣袂,身后色彩浓艳的背景衬得他一身洁白飘然若仙,仿佛下一瞬便要随风而起。

  赫子辰猛地扑了过去,圣凌一时不察被他扑到了地上,在缓坡上滚了两圈,压坏了不少花草。赫子辰支起身,一瞬不瞬地望着圣凌,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深情,灼热得圣凌都觉得自己险些要化掉,微有些不自在地别过了眼。

  赫子辰望了会儿,突然一个人傻笑起来,一直笑,笑得没有来由,却又一时半会停不下来。圣凌也没有问他为什么笑,也安静地弯了一双眼睛。

  “圣凌。”赫子辰唤了他一声。

  “嗯。”

  “圣凌。”声音里含着笑意。

  “嗯?”

  “圣凌,圣凌。”继续叫。

  “你……有话就说!”圣凌难得有些恼。

  “没什么……”赫子辰翻身躺在他旁边,望着幽蓝的天空和遥远的星辰,嘴角依然噙着笑意,“我才发现,我真的好喜欢你……比我以为的还要喜欢。”

  圣凌没有说话,赫子辰也没有转头,但他知道,圣凌的心跳加快了。

  “我一直以为,你很讨厌我。”圣凌声音轻得几乎要飘散,“所以才……”

  赫子辰笑着接道:“所以才躲着我,冷着我,对我视而不见,给你写了那么多‘情书’都无动于衷?”

  那时候国君病故,白凤战死,二人的身份也发生了转变,他们不再是一起玩耍的伙伴,而是一国之君与摘星楼之主。

  那时由于某些原因,圣凌备受质疑……或者已经称得上是敌意,赫子辰在其间拼命斡旋,压力也很大,偏偏这时候圣凌还对他冷淡得很,除了有要事会在朝堂上讲以外,跟他再无一句话。

  赫子辰心中又气又委屈,再加上两人间一些别的误会,一时也摸不清自己在圣凌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心底也有些畏缩,再也没了当初嚣张跋扈的底气。

  本想就那么过下去,但每次看到圣凌面对一干朝臣毫不掩饰的嘲讽和恶意一脸淡然的模样,他还是忍不住心软了,总是想要走近一些,安慰圣凌几句。

  子阳已经不在了,他们两个怎么也跟陌生人无异呢?

  到底还是有些不甘心。

  出于这份不甘心,他多次厚着脸皮上与圣凌“巧遇”,嬉皮笑脸地打招呼,却每每只得到冷淡的回礼,以及一块玉牌。

  当时圣凌还没到能开口的时候,是以保持着之前的习惯,在腰间挂一块刻有“止语”二字的玉牌,遇到不知自己在修闭口禅的人搭话时,便将玉牌展示给对方看,如此避免太失礼。

  年少时,圣凌被赫子辰恼到了不想理他的时候,就频频使用这块这块玉牌,后来赫子辰被这两个字弄得不耐烦了,自己也随身带了几块竹牌,准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然后……他们便整整一个多月没有任何交流。

  不过赫子辰倒也是个沉得住气的,后来还真让他等到了机会。

  当时白凤外出,特意在前一晚提前教授了圣凌第二天的功课,交代他再交给两位公子。这样的任务,对于圣凌这样不能开口,本身也不喜交流的孩子来讲实在有些苛求,但奇异的是,他和赫子阳二人不用开口,一个教一个学倒是颇为顺利,这大约也归功于他们彼此实在太过熟悉,默契无需言语。

  但这样的“默契”在赫子辰那里失了效。

  当天他倒没捣乱,而且安静得很——因为他从头睡到尾。圣凌将他推醒后,他不耐烦地将随身带了一个多月的竹牌拿给圣凌看,顺便抬头赏了个散漫而挑衅的笑容。

  那块竹牌上,笔走龙蛇地写着两个大字——止意。

  赫子辰的道理是,三业包括身业、口业、意业,既然圣凌可以修闭口禅,那他赫子辰当然可以修“闭想禅”,其无赖程度再次让圣凌惊呆。

  其后的小打小闹不提,而这件事的最终结果呢,是白凤回来后温声软语地“教训”了圣凌,让他今后试着少用止语牌,除了说话也可以其它方式交流;然后再和颜悦色地给赫子辰施了个咒,让他连续三天只能完成吃喝拉撒睡几样,脑子里朦朦胧胧,稍一思考便头痛不止。

  七天后,白凤温柔问道:“小公子,还想‘止意’吗?”赫子辰眼泪汪汪地摇头,从此认识到了自己所敬慕的白凤叔叔的本质——那就是只表面温柔实则一肚子坏水的护短黑心狐狸!

  圣凌确实心软,看着赫子辰一脸木木呆呆地过了三天后,大约也有些愧疚,从此当真很少用止语牌了。

  当圣凌再次以止语牌应付自己时,赫子辰心里便明白,有的事大概解释不清了,他也不想解释,不是怕越描越黑,而是他心里的负罪感让他无法开口 。

  不想说太多沉重的话题,赫子辰每回都是嘻嘻哈哈地跟圣凌打招呼,一直没有得到回应,后来便决定以书信交流。

  信的内容也是些类似“君处摘星楼,吾居伏月宫,日日摘星望得见,夜夜伏月梦不得”这般轻浮调笑又狗屁不通的酸诗,再附上几句看似不经意的关心或安慰的话语。

  他想着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圣凌总不会连信都不看。

  如他所想,圣凌的确看了信,然后拆送信人回给他一块止语牌。

  赫子辰的心梗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