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咻

  发育这么迟缓的小崽子绝对是智障无疑了!

  两口子捧着花盆一起到医院检测了一下,高精尖的各种机械都轮番检测了一遍。感世的学科老师兼小儿科主任拍拍他肩膀,意味深长地问:“这颗种子……你亲自盯着他脱落的?”

  感世忙不迭点点头。

  “你们两口子亲自生下来的?”

  哈布斯点头的频率比感世还高。

  老师赶忙克制自己的悲悯之心,如实以告:“所有设备都检测不到脑电波存在的痕迹,你们这个孩子可能是失智儿。”所谓的失智儿只是好听一点的称呼,实际上人们对这类幼崽还有个更普遍的称呼——物。

  不具有人权的,没有高等智慧的生物。

  失智儿是返祖现象的极端体现,他们在人种的发展链条上退回到了古地球时期甚至是史前时期的阶段,与现在千千万万的野生物种没有任何区别。要不是有父母护着,他们甚至可以被做成食物、家具和皮草。

  老师已给出了明确的答复,不愿再追加一句“你们的孩子只是一颗普通的树,以后也长不成人”来伤害可怜的小夫妻,满怀担忧又十分隐忍地送走了自己的学生。

  两人浑浑噩噩地往回走,行道树在他么头顶上枝叶交缠,勃勃欲发的生机衬得行走其中的人们背影格外萧条。哈布斯捧着花盆默默地走着,踏过一程绿树之后又踏进一程红花交相连。他用左手手臂将花盆盘起来,裹紧在自己的胸口,右手则紧紧挽住身边人的胳膊。

  他将一大一小两个人攥在手心,实在是惶恐极了。路上的人们无一不是步履明确地行走在绿荫之下,唯有他是漫无目的地,无所适从地游走在这方天地间。

  感世瞥一眼他魂飞天外的小样儿,没说什么,只是顺着两人相交缠的手臂贴得愈发紧。他将伴侣的食指握在手心慢慢摩挲,握了一会儿之后他手掌倏然收紧:“回家吧。”

  他们走在花朵盛开的小道上,无数生灵在这一方空间中蓬勃生长,无畏而勇猛。边上结着草籽的野草歪七扭八,穗子伸出了花坛。裤腿蹭过这些穗子,种子荚只就会炸看,伴随着“哔哔啵啵”的轻微声响将草籽撒向各个角落。

  哔哔啵啵的细碎声响中,感世郁郁寡欢地低头去瞧瞧花盆,心中十分有“吾生而为人,却让你和路边的野草一样匍匐在人类脚下”的愧疚感。

  一眼之下,他骤然停住了脚步。

  蔫蔫的野草语气骤然拔高:“哈布斯,你往咱们崽儿的营养土里绊什么奇怪的种子了?!”他火气上头,指着花盆中心嫩绿色的一点芽子几乎要炸:“你是不是把吃剩的桃核李核苹果核绊进去了?”

  他脆弱夫人神经几乎要颤抖:“我们崽儿只是棵小小草,他怎么能那么早就和别的植物一个盆,他会长成一棵营养不良的小草!”

  哈布斯被他一吼,强行提了点劲低头检查怀里的花盆。只见花盆中那一道缝隙里不知什么时候探出了一点芽,直直地竖在那儿。虽然已经确诊是个失智儿,但他看到发芽还是很有幸福感的。这货当即如临大敌地四处探看了一番,而后傻乎乎地问:“哪里有别的芽?花盆里只有咱们崽儿一棵草。”

  说罢他还用外套把花盆兜住了,颇有警戒意味盯边上的行人:既然孩子已经发芽了,就不好暴露在外界的目光之下。谁让我们崽儿是棵小草呢,所有食草动物都是他的天敌!

  感世窒息状摁额头:“你藏什么……快把花盆拿出来我好把这颗入侵者拔掉。”

  哈布斯自己没找到入侵者,他深深怀疑自己需要去看眼科,紧张兮兮地把感世拉到一边教育:“大庭广众的你怎么能让咱们崽儿冒头?他那么脆……啊啊啊啊啊”

  大恐龙还没教育完自己的伴侣,就看见自己的崽儿被捻着细腰从花盆里拔了出来。凶手眯着眼睛摇了摇小苗,确定它没带出了种子之类的东西之后轻巧地把苗苗往花坛里一扔。

  夭寿了,谋杀亲子了,我老公疯了!

  哈布斯泪眼汪汪把花盆往疑似失心疯的伴侣怀里一塞,当即就要朝花坛里扑去。扑到一半被强行揪住后领拖了回来:“你往哪儿扑?!”

  初为人父就遭遇家变的哈布斯委屈极了:“就算他有缺陷那也是我们的孩子!你怎么可以把崽儿丢掉!”

  感世气咻咻地抱着花盆拎着只扭着脖子的伴侣往回走:“我没拔我们的崽儿!它不是我生的崽儿!”他深吸一口气,哈布斯是大炮仗他就是小炮仗:“见鬼了我们明明天天都在刨他怎么没发现有别的种子混进来了……”

  他才炸了一下,突然哑炮了。

  “哈布斯,”他挽住一脸懵逼的伴侣摇了摇,“你也没发现花盆里有别的种子对不对?”

  哈布斯赌咒发誓大声喊冤:“我关起门来填的土,育苗期间也没出过家门一步,我天天都在家里守着,绝对没带别的种子进去。”

  感世满血复活,一把捂住嗷嗷叫的伴侣的嘴牵着他走,脚下虎虎生风走出了一步一个坑的气势。他嘴上叨叨个不停,十分忠实地还原了脑内的混乱:“我确定刚才发芽的不是龙冢花。我是颗种子的时候虽然一片混沌不知自己长成什么样是个什么东西,但只要一发芽有了智慧就对自己的体貌特征明明白白。你信我那绝对不是我们的崽子,他的芽和我的芽完全不一样!我就是棵草只会冒一点点软软的尖,刚刚那棵又壮又粗,说他是棵树的苗还更有说服力……我们的崽儿怎么会变成别人的崽,崽崽去哪里了,我把崽崽弄丢了?不行我们快回家把泥巴都倒出来检查一番,他总不能长翅膀飞了……”

  感世拉着哈布斯往家里赶,心中升起一个大胆的充满侥幸心理的想法——或许这个花盆压根就不存在高等智慧生物。

  那个将来会叫自己爸爸的崽子依旧躺在家里某个角落——以一颗脆皮的,一脚就能被踩碎的种子的形态。

  显然哈布斯和他抱着同样的侥幸心理。他两一进门,无需嘱咐,花盆摆在门边就双双变成一棵草开始四处狂奔。他两无头苍蝇似的从玄关跑到餐桌,从餐桌下爬进厨房,最后停在了客厅门口。两人在种子最初脱离控制的地方怯怯地驻足,卑微而虔诚地伸展一片叶子往里头探了探。

  感世第一眼看见的是电视墙边上季秋送的那一大盆花。上次种子脱落时它还尚存一两朵残花,如今已经全部凋谢。枯萎的花瓣掉了一地,夹杂着几颗黑乎乎的谷子形的种子。感世若有所悟地望向半人高盆栽的叶端,果然看见几颗尚未脱落的种子。

  黑不溜秋的种子不仅和感世种子的形状十分相似,还奇异地和他现在的脸色也保持了一致。

  一想到自己在这盆花边上捡了颗种子当自己的崽儿种到花盆里,他就很想……把送花的季秋抓出来摇一摇。

  他视线游移到客厅中间,随即屏住了呼吸。他看到一棵袖珍版的自己立在茶几上,娇小的苗苗摇曳在木制的镂空茶杯托的某个格子中。

  这客厅已被冷落许久,专注于育苗的两夫夫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呆在花盆边上,只会在饿的时候才下楼觅食。觅食自然是去厨房,哪里轮得到客厅这等谋杀时间的大杀器来露脸。

  茶杯托的缝隙里有一点倒水时流下来的茶水渍,形成一个湿润法的小小格子间。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给种子以温暖,为他染上绿意。

  两人贼头贼脑缩在门口,俱是为自己的失职汗颜,轻易不敢打搅小苗的睡眠。

  这小苗也不说话,一副睡着了的架势。不过这沉睡也就是片刻的功夫,不过几个呼吸间,小苗便有了动静。它以物绝对达不到的机敏晃了晃叶子,向着各个方向扭动自己的嫩枝,几下之后便在门口两人“他要干什么”的疑惑目光中豁然跳了起来。

  “吧唧”这是幼嫩的根须断在茶托底下的声音。

  “咻咻”这是好动的小龙冢花呼痛的声音。

  幼时将根须遍布茶托底下汲取每一点湿意,有了行动能力之后便急于挣脱茶托的翻脸无情小野草毫不顾惜自己断掉的根须,一个跃迁跳到了茶杯里。

  他惬意地拥有了一大片汪洋,一点也不怕自己被淹死,软趴趴地伏在茶杯边缘,根须稚嫩的断口在水里飘啊飘。

  哈布斯两口子早在他呼痛的时候就急急忙忙往里跑。前者用根须走路的技术不熟练,后者甩脱猪队友的水平也不高超。于是他们互相用根须把对方绊了个大跟头,双双扑倒茶几之下。

  小龙冢花这时候才发现屋子里还有别人,他弱弱地用狭窄又细小的叶片把自己撑高一点点,亲眼目睹自己的双亲扑街的画面。

  他尚还不知道这是自己的两个爸爸,他们植物是亲缘淡薄的生物。他被两棵庞大的草奇异的出场方式吓了一跳,属于人类的机敏灵巧全给吓飞了,叶子一软滑进了茶水中。

  “咻咻!”

  ——救命啊我不会游泳。

  一家三口见面的第一天就扑的扑溺的溺,以后大概也不会好了。

  好啦正文完结,明天再码点小段子当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