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冲走身上的汗味,将全身打理干净,秦段卷着一身淋浴室洗浴露的味道走进更衣室。
洗浴露味道干净清新,貌似冲淡了室内隐隐约约的汗臭味。
训练中心外夜幕低垂,漆黑的幕布里点缀着几颗亮点,月亮从云里飘出来,安静的更衣室内灯光明亮,像黑夜里的一盏孤灯,万物俱静到极端孤独。
手臂肌肉仍有些紧绷,鼓胀的青筋从手背一直攀爬至小臂,包裹住石块般线条明显的小臂肌肉。
想让那锋利的石块变得柔和,可流动的静脉血又事与愿违地让它更富有生机。
秦段弯下挺直的脊背,坐在长椅上歇了会儿。
淋浴间的热气蒸得他耳朵发红,低垂眼时,根根挺立的发茬也垂了下去,不再那么扎手,意外地让人瞧出些乖巧。
月光投射在亮着的透明窗户上,仿佛透过这一幕,看到过去十几年的秦段。
那个秦家孩子的榜样,克己又懂事,在独处时一直维持着安静。
寂静不过一分钟,终端对面骤然传出嘈杂的音乐。
喧闹得找不到焦点的人声以及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几乎要冲破那层悬浮屏。
许锐从群魔乱舞的背景中挤出来,眯着眼睛看了看他身后,声嘶力竭:“你又去训练了?”
军校里只有少部分学生会在晚上去训练中心给自己加训,秦段就属于那少部分学生里的一员,他总把时间花在训服各种冰冷的训练器材上,以此来消耗自己无从发泄的精力。
许锐那背景一看就在酒吧,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喉结上下滑动:“最近有点烦。”
那股焦躁无处丢弃,他只能在夜里推开训练中心的门。
许锐走到稍微安静点的地儿,说是稍微安静真就是稍微安静,在秦段看来那震耳欲聋的喧嚣一点儿也没少。
继续声嘶力竭:“你是不是易感期快到了?!”
Alpha一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每回易感期快来的时候,他就一头栽进各种体育运动里,寄希望于挥洒的汗水能帮他把狂躁的信息素也给挥发出去。
秦段一愣,思索几秒,豁然开朗。
他说他最近怎么这么焦躁,先前被思绪困住,还以为是源于萧越身上逐渐减去效力的临时标记,经许锐这么一提,才想起来他易感期快到了,没几天的事。
许锐掏了掏耳朵,说了句什么。
他没听清:“嗯?”
对方吸了一口气,张大嘴巴:“你要不要来玩?!”
“......”他那边几欲撕裂心肺,听到秦段耳朵里还是朦朦胧胧的。
“你不是烦吗?!来发泄一下!”
“.......”又是一阵沉默,秦段不太爱去这些地方,先前只被许锐带着去过一次,那里边纠缠着攒在一块儿的信息素几乎让他鼻子过敏。
啥味儿都有。
除了没垃圾场那么臭,也和垃圾场差不多了。
许锐听了想笑:“你这嘴还是损啊。”
没勉强他,眼里跳动着“随便你爱来不来”几个字,摆摆手:“那就先这样,我这边切掉了。”
画面一闪,退回简洁的聊天界面,周身环绕的噪声污染骤然消失。
划掉聊天界面,给另一个人发了条信息。
秦段:在哪儿?
等了半晌,对面一直没动静。
点进瞪着黑眼珠看向镜头的狗头像。
萧越朋友圈发得不多,但也不少,里面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大多是出去玩了随手拍一张,拍散乱一桌的空菜碟和空酒杯,拍天边的云霞,拍食堂自选菜里吃出的头发,拍新出的饮料,拍宿舍楼下的橘猫。
他以为萧越这不长心眼的性格瞧不上万物,根本没什么值得他发朋友圈,可事实再次和他的想象背道而驰,萧越连路边的一根野草也要拍了发上朋友圈去。
风穿行千万里,什么都不留,又什么都看到了。
最新一条是半小时前,照片拍得很随意,黑乎乎的一坨,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放大图片,盯了好几秒才分辨出这拍的是什么东西,酒杯和几只交叠的手,灯光黑红昏暗,让人看不清全貌,从而显得糜烂。
顶上弹出条新信息。
萧越:在外边玩。
等秦段切回去,又弹出条:在酒吧。
他想了想,发:好玩吗?
对面回信息速度很快,咻的弹出:你要来?
秦段不知道他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不过真让他猜中了,心里确实有些意动。
[不行?]
聊天框上显示“正在输入中”,来回转跳几次,狗头像跳出句:我不建议你来。
秦段:?
那边发了个假笑的表情:我猜你应该不会喜欢这里,家规小王子?
看着后面那几个字,秦段眉头拧起,有股火蹭的升上来,依靠训练发泄出去的焦躁卷土重来。
这小子,挑衅他?
“越哥!”有人贴在他耳边喊,呼吸扑上他的耳廓,在这闷热到令人窒息头晕的环境里这一点热气着实算不上什么,“来玩啊!”
说挑衅倒真是冤枉萧越了,他发这两句话的初心绝对是站在秦段的立场上考虑,只不过最后没忍住加上个“外号”,逗了他一下。
被人揽着肩勾过去,萧越瞟了眼聊天界面,划掉悬浮屏,重新加入酒桌游戏。
他伸出手,红绳挂在腕骨上,隐没在昏暗光线中。
厚重的喧闹从狭窄的门板中冲了出来,势如破竹,冲到半道又被挡回去,空中出现一层透明薄膜,将噪音裹住,死死地闷在里面。
室外车水马龙,不见得多安静,可一到这地下酒吧,秦段才真见识到什么叫吵得脑瓜子嗡嗡响。
他摁了摁眉心,看了眼终端上的消息,抬步在拥挤的人堆里找过道,人堆像是蠕动的虫子,他艰难扒开虫子,来到稍微清静的吧台。
吧台光线亮上许多,顶上环绕着一圈星空顶。
星空顶下,有个脊背笔挺的人影,那人影肩膀宽阔,锁骨延伸出去的骨头顶起单薄的毛衣,从身形看是个Alpha。
事实上周围有很多人影,也有数不清的Alpha,可只有那个人影在秦段眼里最突出,越走近越能看出他身上仿若有形的清贵。
人影穿着件黑毛衣,袖口垂落盖住手腕,细长的手指拢着玻璃杯口,红绳耷拉出一截。
星光落到他肩上,又带点到他鼻尖,而后到面颊,在昏暗的环境中这点光显得微不足道,可总让人看清了他长什么样。
四面八方都往这边瞥。
秦段装作没看到,坐到他身旁的高脚凳上,脚踩着环形杆,转过去面向他。
一句“不好意思这里已经有人了”噎在嘴里,萧越闻到一股清淡的木质香,香气突破酒吧杂乱堆积的空气,准确无误地传进他鼻子里。
喉头一抽,转过眼看到牛仔外套里搭白T恤的Alpha。
秦段穿衣总是简单干净。
他坐下之后,才发现萧越脖子上戴了串东西,白色的珠子坠在毛衣领口,一部分滚进锁骨,沾上Alpha的体温。
喉头突兀一滚,在注意到身旁人的视线后,快速撇开眼,喉结连续滚了几圈。
他妈的。
珍珠项链。
脑袋停滞了半晌才慢慢重启。
萧越见他一直不说话,以为他不喜欢酒吧。
点了杯低度酒推过去,眼里萦绕着一如往日的笑意:“说了你不喜欢,非说我激将你。”
话到末尾,发出声笑来。
手指捏着细长的杯梗,他闷不吭声地咬住卷曲的吸管,喝下去一半才说:“我又没说,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看出来了啊,”萧越懒洋洋地,不和他争,话锋一转,“你喜欢,你喜欢总行了吧。”
“......”秦段噎住了,莫名觉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
萧越这丫铁定学过太极,不然脸皮怎么这么厚呢?
身旁人无厘头地冒出句:“欸,他不行,你惹不起。”
秦段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不是在和他说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目光落到站在吧台后的高大Alpha身上。
那Alpha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萧越:“家里很有钱?”
萧越摇摇头,欲言又止:“有权。”
调酒师听了,手上动作微顿,很快流畅起来,意味不明地看回秦段。
眼前的Alpha鼻梁挺拔,挺鼻下边有一张唇形姣好的嘴,嘴唇微微合拢,抿出一条线,上唇中间鼓起,显出些肉感。
瞧着挺好亲。
打量了一会儿,调酒师又看他一眼,收回眼神。
秦段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你们在说什么?”他看向萧越。
萧越左看右看也从他眼里看出那名为“纯洁”的东西来,不知怎么的,心情好上几分。
被他逗得发笑。
“嗨呀,”他哎呀一声,伸长手臂将人揽住,“咱们回去玩。”
秦段被他带下高脚凳,临走前举起杯子将低度酒喝了干净,到底没明白他们那番意味不明的话是在说什么。
一猛子扎进人堆,秦段晕晕乎乎地被萧越带回能让能量炮原地爆炸的超声波里。
周围吵得他听不到任何重点,仿佛所有声音都是重点,砰砰砰的在他耳边炸开。
巧的是许锐也在。
他尖叫起来:“段段!你不是说你死也不来吗?!怎么转头找了萧越!”
尖利的指控声传遍这一小圆桌,挨挨挤挤八九个人都听见了。
“死也不来?”萧越偏头看他,深棕色的瞳孔隐在光线背后,可又显得那么近。
秦段到底在这拥挤喧闹的环境里感受到了窒息,有点无力地摆摆手:“许锐,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
许锐听不见:“啊?!”
秦段:“……”
萧越笑了一会儿,酒桌上没人管这个小插曲,迅速接纳了他这个中途插进来的人,几句话过去,玩起了游戏。
“玩个简单的,”一桌子人照顾着秦段这个初入靡靡之地的仙人,“我当庄家,数三个数之后,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懂了吗?”
萧越声音比平常大,语调不紧不慢,耐心地给他介绍规则。
许锐打断:“先来一局,玩着玩着就会了,秦段学习能力很强。”
萧越伸出手指,食指拇指并拢,比了个三,接着是二,最后是一。
321——
他左手握住右臂,秦段看着,也用左手握住右臂。
接着萧越却松了手,猛地用手指扣住他的右腕,另一只手伸到众人的包围圈中,拇指朝上。
在其他人接二连三地将自己的手叠在萧越手上,拇指山一个圈一个地往叠,秦段反应过来自己也该像他们那样做。
连忙伸出手去叠,可萧越扣着他的手,他又不懂规则,终究是比别人慢了一步,成了最后一个。
“最慢的人喝酒。”
一杯酒递到他跟前,萧越指尖弹了弹酒杯。
手腕一折,又将酒杯端回来,嘴唇抵住杯口,一饮而尽。
有人喊起来:“萧越你怎么替他喝!”
“不行不行,”桌面上熙熙攘攘地闹,“不能替人喝!”
“玩不起啊!”
知道他们都是人来疯,逮着机会就一通闹,萧越没理,将酒杯翻转,在空中压了压。
“你不懂规则,这回我替你喝了。”
秦段的愣神到这会儿才结束,他拿起刚被放下的空酒杯,酒水向里边哗啦啦地倾倒,刚好满杯。
他下巴扬起,辛辣的酒水全灌进喉咙,酸涩的橘子味在舌尖晕开,藏在辣味背后。
翻转酒杯。
“喝完了。”低缓的声音盖过摇滚乐,出乎意料地有力。
萧越没必要给他替酒,他也不是玩不起。
一圈人都笑了,许锐捧场地鼓掌:“牛逼我段哥!”
接下来的游戏,萧越总觉得他从秦段眼里看出了隐隐浮动的好斗之火,一双黑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亮得惊人,跟躲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小豹子无两样。
心里骂了句脏话,旋即止不住想笑。
不愧是秦段,这也能比。
酒吧抓手指的规则几乎没有限制,只要不太过火,想怎么玩怎么玩。
这东西无所谓高阶低阶,无论高阶低阶实质都是服务于一堆陌生人的暧昧,让这群甚至互不知道名字就凑在一块儿玩的人通过肢体接触迅速熟络起来。
后边又玩了很多种玩法,倒计时摞骰子拿纸戳洞随便指人等等,眼花缭乱的规则,表情兴奋的人群,一帧帧蜂拥而至,秦段终于在这闷热窒息的环境里找到点归属感。
他学习能力很强,反应也很快,当身体被环境同化,肾上腺素在混杂的信息素味中挤压至飙升时,他开始从频繁喝酒转变为赢家。
重金属摇滚乐隔绝在吵成一团的人声外,人声像一团发酵的馒头,从扁平开始往外鼓胀,越鼓越大,馒头表皮越来越薄。
秦段呼吸里带着酒气,他抓住身旁人的手指,眼里逐渐带上恍惚之意,慢吞吞地说:“你输了,你喝。”
萧越单手倒了杯酒,喝光放下酒杯后却发现秦段仍然抓着他的手指不放。
抽了下,没抽动,反而被人更用力地攥住了。
秦段睫毛下垂,眼里没有焦点,也不知道在盯哪里。
玩到现在,桌上的人都有些疲惫了,摆摆手说歇一会儿。
有人笑,说自己的手差点不知道被谁给掰折了。
“抓手指抓到骨折,他妈的真好笑。”
“痛死了,刚刚哪个打我,玩个游戏拿命玩是吧?”
“哈哈哈真服了……”
萧越侧头看身旁人,暗红色调的光线投在他脖子上,那人浓密的睫毛在下眼皮落下一片阴影,呼吸均匀,坐着一动不动。
“喂,喝醉了?”他觉得好笑,语气保持着笑意,有点调侃,也像在逗这只昏昏欲睡的小豹子。
秦段没理他,等到手里抓着的东西试图抽离,他才抬起眼不满地看过去。
“别抓着我的手不放啊——”
萧越懒散的语气行至末尾猛然顿住。
桌案下,宽大的手掌慢慢松开攥着的细长食指,食指来不及抽走,很快便被重新抓住。
秦段手掌抓住他的手背,手心与手背紧紧相贴,小指和无名指挤进他的指缝,剩下的手指如同铁钳般钳制住他的手骨。
萧越痛得嘶了一声。
大约是察觉到身旁人的不适,秦段渐渐放松力道,最后只是安静地贴着,小指和无名指仍旧挤在他指缝里。
亲密相贴的手心沁出一层汗,高烫的体温令汗液变得黏腻,湿乎乎地粘连着,如同这窒息隐秘的暧昧,仿佛再也不会分开。
搭在虎口上的拇指开始不安分起来,贴着他的指根摩挲。
痒意由拇指传到食指,又往后传,直至十指连心,最后到达他心口。
整张脸隐没至昏暗中,萧越沉默地靠着沙发,一直纵容着他摸来摸去。
没人知道他们的手在座位间隙以一种别扭的姿势握在一起。
摩挲带起的痒意酥酥麻麻。
这种堪称挑逗的触碰一直没得到被挑逗人的回应。
萧越甚至没反应。
秦段也不需要他有反应。
他只是喝醉了,想找个东西摸摸。
“我来一个,”席间有人出声道,“有首饰的摘首饰,摘不了首饰的喝酒。”
一直沉默的人动了,脊背从绵软的沙发里起来,黑毛衣因为他弓背的弧度上卷,露出后腰的一小片皮肤。
萧越抽了下手,没抽动。
他倒了杯酒,酒水哗啦啦流入杯中,透明玻璃毫无保留地呈现出酒水的状态。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干什么?”
声音不重不轻,和往常一样悦耳动听,这动听又算不上清澈,掺杂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秦段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停滞的脑子开始转动。
手指一松。
萧越抽出手,摘下珍珠项链,纯净的珠串落到桌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他把酒喝了,弓着腰站起身,拍开身旁人的腿:“我出去抽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