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炎倏然一个激灵。

  他猛然抬头,看向房门紧闭的卧室,嗅到血腥味从里面丝丝缕缕地渗透。

  即便是有佩佩的气息拼命遮掩,但是他的鼻子何其灵敏,上前几乎是立马就要打开谢云泽的房间门,但是却又感觉到阻碍的力量扑涌。

  “佩佩。”他的黄金竖瞳炙热的亮起,“让我进去。”

  周边的气息开始变化,他察觉到佩佩想让他进虚无的世界里面去,但是他没有动,就连呼吸都变得急促沉重起来。

  他不知道谢云泽到底在瞒着些什么,看这样的气息让他感受到极其不妙,甚至有那么几个瞬间无法克制自己,有种濒临爆发的暴戾。

  佩佩从虚无黑暗中走出来,明明就站在他距离不远的地方,却像是隔着两个世界似地,就这样沉默地跟他对峙,甚至眼眶都还红通通的。

  猜测到他应该是哭过,瞿炎的心脏骤然攥紧。

  “泽泽到底怎么了?”他声音紧绷压抑到极致。

  “爸爸不允许我告诉你。”佩佩抿着唇,“我答应过他的。”

  但这已经印证了谢云泽的确有事情瞒着他,而且甚至是跟他身体有关的事情,瞿炎的脸色陡变,迈腿就要进门,谁知道却被佩佩的力量铺天盖地地拦阻。

  “滚开!”瞿炎周身的焰浪猛然强盛,“让我去看他!”

  随着他往前踏步,初生儿即便再恐怖也没有办法抵挡,但是佩佩还是不让,只是执着地守在门口,拼命地将他挡在外面。

  躁郁与戾气汹涌,几乎是要激怒瞿炎,“你让开——”

  “你见他根本就没有用!”佩佩积压的愤怒全都在此刻爆发。

  他浑身的流光在虚空中剧烈震颤了下,虚无排山倒海竟是吞没了整个周遭,而佩佩的身影也陡然砸在瞿炎的腿上,就像是拼命抱着他似地,

  “要不是为了你们,爸爸他会来到这里吗!他现在会变成这样吗!”

  所有的烈焰骤然凝滞。

  就像是被轻微拨动了神经,瞿炎的脑海里面一层层地涌现出他刻意要遗忘掉的信息,黄金竖瞳紧紧地盯着佩佩。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佩佩的骨相其实是跟自己有几分相似,甚至跟怪物们都有点相似。

  因为至高天的怪物们都是由主神力量分化而来的,说是他的分身或者是碎片都不为过,而楚雾痕在治愈谢云泽识海的时候就说过,他从前的伴侣就是主神。

  到这里,瞿炎都没有去深想,到底会有什么问题。

  谢云泽只是普通的人类,而他们怪物们的寿命极长,谢云泽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等回来他从前的伴侣,此后只有可能跟他们生活在一起。

  而等到主神复苏,指不定都是猴年马月,甚至他们用自己的寿命跟谢云泽的来交换,乞求他的绵延长生,都未必能够等到主神回来。

  这就是瞿炎甚至别的怪物们的打算。

  即便知道自己是分身,也打算独占谢云泽一辈子。

  可佩佩的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他来到这里?这里是哪里?”

  他伸出手将佩佩拎起来,身量本来就高大,佩佩的本体又只有三四岁模样的大小,被拎到空中的时候对比显得格外强烈。

  但是佩佩没有挣扎,听到这话的时候眼眶红了红,冷冷地别过脑袋,“我答应过爸爸不会告诉你们的。”

  瞿炎差点都要笑出来了。

  真不愧是他们的儿子,初生的怪物幼崽就已经学会了如何阴险狡诈,既想要信守跟谢云泽的承诺,但是却又用这样的方式来告知他信息。

  他紧盯着的佩佩的脸,开始询问他,“所以你的意思是,泽泽不是我们世界的人类。”

  他在谢云泽的桌面上看到那本《世界起源》了。

  谢云泽不会平白无故看这些东西,就像是之前翻阅《怪物起源》,就是想要知道自己的伴侣到底是谁,随后才引发识海裂隙的扩大。

  即便是早有猜测,但是在看到佩佩紧紧抿唇,一副赌气隐忍不发的模样时,瞿炎的心还是慢慢沉下来。

  对于谢云泽来说,可能规则还需要从书里面来了解。

  但是作为至高天的怪物,规则与生俱来地印刻在他们骨子里。

  倘若谢云泽不是这个世界、又强行来到这个世界的话,没有主神的接引是绝对活不了太久的,所以说是男人把他带过来,但是却又不负责任地丢下他去沉睡?

  只要想到不被接引的后果,瞿炎眼有那么瞬间都要疯了。

  ……难怪不得谢云泽什么都不告诉他。

  再这样下去谢云泽会死的!

  刹那间周遭所有气息狂乱汹涌,就连被他拎在手里面的佩佩都无法抵挡,只能够紧紧地闭上眼,甚至不由自主地抱紧了瞿炎的手。

  瞿炎愤怒又痛苦,从来都没有想过谢云泽会离开他这个选项,甚至骤然间神经都尖锐刺痛起来,身体里面一直压抑的那些近乎毁灭的戾气,眼前着就要翻涌而出!

  直到突然间,有眼泪啪地砸在他的手背。

  滚烫得竟连瞿炎都觉得灼了下。

  他的心脏猛烈颤抖,骤然间周身濒临爆发的戾气凝滞,旋即视线缓缓地上抬,看到了正在捂着脸抽泣的佩佩。

  他雪白的手小小地,却将整张脸都覆盖住,露出来的下颌跟谢云泽很像,正疯狂滑落着长串大颗的泪珠,打眼看去竟有种谢云泽在哭的错觉。

  “你救救爸爸吧……”佩佩呜咽得不成句子。

  “求求你了,救救爸爸。”

  他的气息原本是温暖明亮,然而此时却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小心翼翼地跟瞿炎的温度交织在一起,烫得就连瞿炎都无法忽视。

  他的黄金竖瞳缓慢地扩大,面无表情盯着面前的孩子,即便很不愿意承认,却依旧感受到孩子跟他血脉相连的涌动。

  让他回想起那天,胎儿成型前想要吃掉他的时候。

  胎儿却在腹部忽然传出剧烈的心跳,好似连他的心脏都带起共振。

  旋即他在谢云泽的引导下,慢慢地趴下来,侧脸紧贴着腹部感受着这个从血骨中逐渐成型的怪物孩子,那个时候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完全不记得了,脑子似乎是白茫茫的,只感受到当他呼吸的时,好似也能够与自己的呼吸交织。

  就像是此时佩佩哭得不像话,也撩得他神经轻微发抖。

  “你继承了主神那么强的力量……”瞿炎幽沉地开口,“都没有办法吗?”

  “倘若我能够存活下来,我当然会有办法。”佩佩抱着他的手臂,就连脑袋都搁在上面,舍弃掉了作为怪物天生的那种残忍与排外,现在只剩下可怜与讨好,“但是我活不下来的。”

  “我成型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了。”

  “爹爹,你没有从我身上闻到死气吗?”

  瞿炎的瞳仁猛然收缩,温度灼热。

  有这句称呼的原因,小怪物现在为了能够救他爸爸连原则都不要,谁还记得最开始他成型的时候,甚至都有过把那些企图吃掉他的妖怪、也反过来吞噬的念头。

  他与瞿炎同样,不愿意承认这些只有可怖本能的怪物是自己爹爹,可若是没有承认的话,瞿炎怎么可能会帮他呢,要怎样提醒他自己是谢云泽的血肉。

  瞿炎也必须要承认的。

  至高天的怪物没有神格,而唯一拥有神格的人正在沉睡,所以他必须要想办法,要么唤醒沉睡的男人,要么自己硬生生造个神格出来,而不论哪种原因都必须要让他去承认自己是主神分身这件事。

  而且佩佩已经把最坏的情况告诉他了,即便现在谢云泽身上的颓败气息还不明显,可佩佩已经开始逐渐显露死气,这意味着他无法诞生,更意味着……

  谢云泽不管再怎么努力,都会在他诞生之前死亡。

  溺水般的绝望铺天盖地涌来,冰冷地覆盖住口鼻让瞿炎无法呼吸,他低垂着眼,耳边嗡嗡的,除了佩佩断断续续地抽泣声,其他什么都听不到。

  “爹爹。”佩佩沙哑的哭腔还在喊他。

  “别叫。”瞿炎的声音却比他更哑更沉,几乎都听不清,“我知道了。

  不论是任何的情况,瞿炎都希望谢云泽能活着。

  而为其付出一切这种事情,他也早就做好准备。

  谢云泽其实觉得,这次身体的情况比之前要好很多。

  即便他能够明显感觉到生命的流逝,但是起码脑子很清醒。

  感觉到大颗的血珠啪嗒嗒滚落下来,他也只是在床边坐了很久,竭力平复着自己急促疼痛的喘息声的,直至不知道多久,才颤抖着睁开睫羽。

  浑身发软,但是最起码能够看清楚眼前的东西了,便扶着床坐起来,想要将这些血迹全都清理干净。

  然而一道温暖的气息卷过,地板上的血迹便已经消失无踪。

  谢云泽不由得微微愣住,“佩佩。”

  没有得到回答,但是那道气息紧密地包裹住他,就像是极其眷恋、又撒娇委屈似地,抱着他不肯撒手。

  谢云泽知道他是在难过,低声安抚道:“别担心……”

  但是最后更多的话,顿了顿没有接着说,自己这情况不论如何都是瞒不过佩佩的,那些只是安慰哄小孩儿的言辞便可以省略了。

  现在他要做的事情,反倒是好好地休息,免得明天被瞿炎看出异样。

  谢云泽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他还会受到瞿炎的诘问。

  起初他只是觉得瞿炎的目光更沉更幽晦,有点想问他怎么了,但是注视了他会儿,只是伸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脸颊,“怎么觉得你不开心?”

  瞿炎怎么可能开心得起来,黄金瞳与他的目光对视很久,问道:“你真的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谢云泽倏然便觉得,应当是瞒不住他了。

  但是他也没有直接承认,嗓音轻轻地,“没有。”

  旋即他便感受到,瞿炎的体温猝然升高,刹那间竟是有种要发怒的错觉,可他绝对不会将脾气冲着自己,谢云泽能够笃定,甚至连视线都没有错开。

  随后果然,瞿炎自己就慢慢消气,紧闭着眼似乎是在消化着什么,再睁开的时候已经全然恢复了正常,甚至冷静得有些可怕。

  这样问谢云泽,谢云泽是不可能承认的。

  瞿炎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两人今天甚至还要去趟异物市场,能够在这里逛逛,买到些稀奇古怪用来玩的东西,谢云泽从来就没去过,而且觉得佩佩应该会喜欢。

  有瞿炎保驾护航的话,也不用担心这种地方会被低级怪物所觊觎,等到下午再单独去总部,把表给填好,他跟瞿炎的时间就差不多了。

  下车的时候,他察觉到瞿炎紧紧握着他。

  甚至挤进他的指缝,温度滚烫。

  谢云泽忍不住回头看他,却发现瞿炎的灼热的视线依旧紧盯着自己。

  “瞿炎……”谢云泽低声开口,又忽的顿住。

  自从瞿炎在猜出来些什么后,浑身的气压就低得可怕,完全没有了前两天约会时的轻松。

  这是自己的问题,他不希望到了这种时候相处都还是不开心的,抿了抿唇,强迫着自己跟他错开视线,语调轻软如常,“你能帮我看看那个吗?”

  他指向的是某个卖异物面具的摊子。

  异物市场虽然也合法,但是还是跟人类商场有着很大的区别,基本上卖的东西是沾点能量符文的,要么就是沾着点血腥气。

  就比如两人现在看的这个面具,就是由具有能量的植物油提取凝固而成,却触感冰凉就像是骨头,甚至能够清晰看到上面细细的纹路。

  瞿炎的火焰轻微燎过,将上面所有冗杂的气息消除干净,这才递给谢云泽。

  谢云泽接过来的时候,似发出声轻轻地笑。

  他应该没有跟瞿炎说过,其实他还挺喜欢怪物们占有欲的表现的。

  他们从来不允许别的东西沾染自己,即便只是个面具,都要燎得这么细致,甚至这还是谢云泽专门挑选的植物油凝结的,要是挑出来是怪物头骨所制,说不定会让他们嫉妒得发狂,拿到手里面就已经摧毁掉。

  从前跟男人在一起的时候也是同样,只是男人将这些东西都隐藏得很好。

  他从来都只向自己展示温柔的那面,竟是让谢云泽跟他相处这么久,都从来没有发现过他心底压抑着这么多的暴戾、恶劣还有占有欲。

  而这些东西,唯独在自己重新接触至高天怪物时,才终于彻底地感知。

  “怎么了?”瞿炎似是被他的笑搞得愣了下。

  他看着谢云泽其实也没有很喜欢的样子,甚至接过去以后,目光都不是在看面具,反倒是在看自己的脸,习惯性地道:“要给我戴吗?”

  虽然没有口笼那么精致漂亮,但是谢云泽需要的话,他就会答应。

  现在的他什么都会答应谢云泽。

  “不用。”谢云泽认真注视着他的眉峰,“你现在就已经很好看了,这些面具配不上你的脸。”

  都还没有等瞿炎说什么,他忽的又指向别的摊子,低笑着示意他去看,“是鱼骨灯,看起来这里比起人类的商场来说好玩多了。”

  瞿炎下意识顺着他指示的方向去看,皱皱眉头,所有的话便又咽下去。

  谢云泽似乎很希望,他今天就能够安静地陪他玩,别问其他的。

  全程只要是瞿炎在想别的事情,谢云泽都会恰到好处地分散他的注意力,偏偏瞿炎又对他的指令格外敏感,眉头便不自觉地越拧越深。

  越是这样他就愈发焦躁。

  他不喜欢谢云泽现在的状态,就好像已经认命般将自己置之度外,只留给自己美好的时光和无尽的纵容。

  他躁郁暴戾得几乎是要炸开,无数极端的念头在心里面疯狂汹涌,终于直到谢云泽还要走向新摊子的时候,忍无可忍拽住他的胳膊。

  “泽泽——!”

  谁知他才刚要说话,便看到谢云泽疼得脸色轻微扭曲。

  倏然所有的愤怒,又像是漏气般全然消散了,颤抖着将手松开些。

  但其实不是他的问题,是这几天谢云泽频繁失血、生命力的消散令他比之前更加脆弱,半点的折腾都受不了,刚才被拽得太急险些眼前发黑。

  逐渐缓和过来,察觉到瞿炎的温度似要远离他,便又反手将他的掌心握住,只是轻轻地,没有什么力道。

  更多的则是无奈与酸涩浮现上来,他发现自己现在是没有办法再去转移瞿炎的注意力了,瞿炎实在是太过偏执,就连现在都还在急促喘息。

  “泽泽。”瞿炎紧紧盯着他,“我要听实话。”

  谢云泽轻颤着抬起睫羽,片刻后才道:“瞿炎——”

  “不是我不想告诉你,但是这件事跟规则有关,无法阻挡。而你们作为至高天的怪物,我知道你们多半会去尝试,而这件事多半会让你们受伤。”

  这就是他唯一不愿意去面对的。

  确实他穿越世界来到这里,就已经违背了世界与世界的规则,那么只需要自己付出代价就够了,而怪物们向来横冲直撞,恨不得为他赴死。

  倘若他们真的这样做了呢?谢云泽已经眼睁睁看着男人死过一次了,那种强烈的冲击跟痛苦至今都让他刻骨铭心,他根本就无法做到再经历一次。

  只要想到这里,谢云泽的呼吸也变得又急又重,眼底不受控制地泛起雾气。

  “所以我……”谢云泽还想要再说几句,试图阻挡瞿炎。

  可就在这时,热流猛地冲涌上来,令他猝然回身捂住口鼻,狼狈地弯腰不想要瞿炎看到,甚至慌乱间还想让佩佩帮他。

  但是瞿炎已经捕捉到了,在看到有猩红色血液流涌的刹那,瞳孔骤然收缩,脑子还在受到铺天盖地剧烈的冲击,手就已经不受控制地扶住了谢云泽。

  还好这次没有像昨晚那样,滴落个不停。

  大概只是此时情绪起伏太大,谢云泽身体有点受不了,这才滑落了几缕。

  可对于瞿炎来说,几乎都已经是山崩地裂,他震撼惊愕地站在原地,几乎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气息变得疯狂而暴戾,仿佛瞬间被痛苦与崩溃淹没。

  这就是他猜测中的,谢云泽所遭遇的。

  原本就体弱的人强撑着自己的病体,即便是面色苍白也还带着笑,直到被揭穿以前森*晚*整*理都掩盖着自己生命在流逝的事实,甚至还想要企图瞒过他!

  他到底得有多疼啊!

  目光涣散是不是连自己的模样都看不清!

  瞿炎险些疯了,烈浪猝然从巷子的尾部排山倒海地汹涌而来,失控地席卷着的周边所有的一切,即便是佩佩被惊得及时去阻挡,所有的力量却也像是镜子般倏然碎裂。

  他痛苦得无以复加,此刻竟就只剩下暴戾本能的汹涌,没有办法去控制那些焰浪,甚至恨不得将这周边所有的一切都摧毁掉!

  “瞿炎……”

  “瞿炎!”

  直到谢云泽沙哑吃力的声音灌进他的耳朵。

  谢云泽竟然没有丝毫的害怕,甚至还在此时抱住了他,脸色苍白得摇摇欲坠,甚至都还需要耗费很大的功夫,才能够从模糊中看清他的相貌。

  但是他的手收得紧紧地,捧着瞿炎的脸逼近他,似乎连呼吸都能够紧密纠缠,然而几次三番地张口,却只是倏地滚落下成串的泪珠。

  “瞿炎。”谢云泽竟然是被他给疯得哭笑出来。

  真是奇怪,他明明早就知道瞿炎无法接受,甚至还设想过如果真的被他知道又无法解释会怎么办,却没有想到只是那么一丁点猩红的色泽,就能够让他失去理智。

  爱你的人,总是会比你的痛苦更痛苦。

  谢云泽深深知道这点,所以才不愿意让他知晓这些。

  而此时他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够一点点地,颤抖着用指腹摩挲着他的脸颊,用自己的额头抵着他的,声音哽咽又沙哑,“瞿炎,冷静点好吗……”

  “我还在的。”

  “我现在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