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辛在眩晕后探出了头。
他想象过黑盒子会是帝迦住的地方，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场景。
眼前是被暴力破坏的画面。
头顶的天花板被破坏得七零八落，有的天花板已经从上方掉下来，有些还摇摇欲坠地悬挂在半空中。
水晶吊灯碎了一地，满地碎片残渣。
木制家具、大理石桌面、白瓷地面和墙壁全都被毁得一塌糊涂，到处都留下了锋利物划过的痕迹。
这里之前的确是住人的地方。
但这里不知道曾经历了什么，变成这副残破的模样。
百里辛仰头看向小丑，小丑歪着头，缓慢地转动着脖子，像是在逡巡这个房间。
他扫了一圈这个房间后静止的脚步开始动起来，他朝着客厅走去。
从这些破烂家具能看出客厅原本摆放着一张黑色大理石茶几和黑色真皮沙发，大理石茶几断成好几段，黑色真皮沙发也只有一个脚歪歪斜斜立在地上。
小丑走到大理石茶几前，在下面没有毁掉的抽屉摸了摸，摸出了个黑色遥控器。
接着小丑一屁股坐在那个颤巍巍的沙发上，沙发只有一角，摇摇欲坠地，小丑坐在上面却稳稳当当，就像坐在四平八稳的舒适沙发上一样。
沙发正对着一面白墙，白墙上方歪歪扭扭挂着个幕布。
小丑对着幕布按了一下遥控器，幕布上居然有光影跳了一下，竟还能工作。
蓝光闪烁一下，黑暗下的幕布上渐渐呈现出画面。
那是游戏直播间。
曾经每天都有成百上千页的直播房间，现在却因为所有的玩家都被提到游戏大厅里而变得统一，每个直播间上都是信号中断的雪花纹路。
小丑打来了一个直播间，百里辛离开听到了头顶“刺啦刺啦”的信号忙音。
小丑换了一个频道，依旧只有信号忙音。
他锲而不舍，一次又一次地更换频道，看到的永远是一成不变的雪花，听到的依旧是信号忙音。
百里辛抓着小丑的口袋边缘，默默注视着小丑近乎执着的机械性动作，“你是不是想找一个频道？”
周围没有人，百里辛也没有必要隐藏自己，索性直接开口。
小丑按动的手微顿，他“嗯”了一声，声音有些沮丧：“不是，不是，都不是，都不是我想看的。”
百里辛：“或许你可以离线频道。”
小丑听后很快在右上角汇找到了那个很不起眼的《离线频道》，他打开离线频道，里面只有五段视频。
小丑点开第一个视频，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玩家在悬崖上的景象操作。
只是看了十几秒小丑就关上了第一个视频，转而打开第二个视频。
第二个视频是一片黑色和忙音，里面没有画面。
小丑果断关掉，点开第三个视频。
第三个视频是在一片花海，美丽的花海里长满了恐怖的食人花，食人花大口大口吞食着什么，仔细看地话才发现食人花咀嚼的嘴巴里露出了两条人腿。
小丑面无表情关上第三段视频，又默默点开第四段视频。
一片幽深的蓝色海域倒映在小丑和百里辛的眼瞳中。
几只人鱼在海洋里移动，镜头拉近，几只人鱼越来越近，最后清晰地出现在镜头画面里。
绿皮肤凸眼睛尖牙齿的人鱼几乎占据了整面白墙。
里面只有一个人尤为醒目。
那是一条蓝尾巴的人鱼，白皙的皮肤，精致的五官，柔软的头发。
小丑满意地发出一声轻哼，他随手将遥控器扔在桌上，身体懒洋洋嵌在柔软的真皮沙发角中，“就是这个。”
画面里的人鱼在洋流和海怪的追赶下被吹散，蓝尾巴人鱼孤零零卷入陌生的海域，被没有形体的黑色庞然大物捡到。
黑色触手游离在蓝色人鱼的身体上，从头到尾，越来越大胆。
人鱼张牙舞爪，嗯嗯哼哼被迫发出难耐的低吟。
百里辛：……
被迫看自己GV是一种什么体验？
是羞耻到无地自容的绝望。
小丑却看得津津有味，戴着白手套的手指不自觉地上下擦过自己的上衣口袋，无意识地模仿着画面里黑色怪物的动作。
他的手指修长硬挺，即便隔着衣料百里辛也能感受到指腹带来的压迫感。
头顶小人鱼的叫声忽然变得又尖又高，带上了哭腔。
面红耳赤的百里辛红着眼眶探出脑袋，就见人鱼的眼角有个晶莹剔透的东西滑落。
黑色触手伸出，稳稳接住后张开，是一颗粉色珍珠。
死去的记忆猛地袭击了百里辛的大脑。
百里辛现在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把自己埋了，再插上个“此人已死有事烧纸”的牌子。
小丑神情恍惚地伸长自己的手臂，露出了一截瘦削干瘪的手腕。
他看了看自己光秃秃的手腕，又看了看画面中那颗粉珍珠，口中喃喃：“好像还有一串粉珍珠手串。”
看直播录像的小丑“腾”地从沙发上站起，开始满屋子乱翻。
他动作蛮横，大理石茶几被掀飞出去，砸在天花板上，摇摇欲坠的天花板应声断裂，“轰”地砸在地面上。
地上可怜的残渣碎屑再次受到了洗礼，变得更碎了。
白幕从墙上掉下来，磕磕绊绊播放着直播录像霎时中断，小丑动作猛地僵住，呆呆转头看着破破烂烂的白幕，又看看满地的碎片，忽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好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蹲在地上抱成一团，“坏掉了，全都坏掉了，我也坏掉了。”
百里辛：……
小丑坐在地上，口袋刚好卡在膝盖上。
百里辛慢慢从口袋里爬出来，又从伤心到不能自已的小丑另一个口袋里掏出饼干吃了几口。
每吃一口，百里辛就长大一寸。
等到他吃了十几口后，已经恢复成了本来的体型。饼干还剩下一大半，百里辛习惯性地扔进了背包里。
暗自神伤的小丑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多了一个大活人，百里辛也不打扰小丑，兀自开始闲逛。
房间被毁坏得很彻底，但还是能够看出之前主人的生活痕迹。
地上墙上家具上布满了战斗的痕迹，从这上面来看战斗应该是来自两个人。
一个人用的是沉重的利齿类武器，另一个人用的是锋利的尖锐武器。
沉重的利齿类武器，百里辛立刻想到了小霸王的流星锤。
帝迦是习惯用剑的，那另一边的尖锐武器的主人应该就是帝迦了。
他们两人曾在这里展开过激烈的战斗，从现在的结果来看，应该是“帝迦败了”。
小霸王打败了帝迦，帝迦陷入昏迷，被小霸王藏了起来。
百里辛小心翼翼在凌乱的房间里移动着。
从四周的战斗痕迹和凌乱的碎片看来，战斗结束后这里又被人翻乱过。
联想起先前小霸王逼问自己帝迦把东西藏哪儿了来看，翻找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小霸王。
帝迦曾说过，他在全民大作战中拿出来当奖品的道具只占了自己全部游戏财产的一小部分。
只是一小部分就已经可以喂饱三十万人，那全部游戏道具的财富可想而知有多庞大。
小霸王想找的应该就是那些游戏财产。
但是他找了很多次都没找到。
他的游戏道具会在哪里呢？
百里辛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始终没有发现什么。
他越走越深，直到眼前出现了一张被破坏的漆黑大床。正对着大床的头顶，一只硕大的金色眼睛张开着。
百里辛停下脚步。
那是一个被画上去的金色眼睛图腾。
百里辛想了想走上床在正中央躺下，视线不偏不倚，正好和头顶的这个眼睛对上。
那眼睛一动不动，始终睁着看向下面，就像一直在监视这张大床，和床上的帝迦。
帝迦被困在999层的时候就是一直在这样的注视下入眠的吗？
床面忽然下陷了一下，接着一个瘦削的身体躺了下来。
小丑不知道何时结束了暗自神伤，悄悄从地上爬起来上了床。
他侧躺着看向百里辛，“百里辛。”
百里辛侧头：“嗯？”
柔软的头发从小丑的鼻尖擦过，漆黑的眼睛印着青年那张昳丽清俊的脸，小丑不动声色滚动了一下喉结，“你看起来……”
百里辛：“很好看？”
别怪他自恋，这是事实！
小丑：“很好吃的样子。”
百里辛：“？”
小丑身体朝着百里辛靠近，衣服贴着衣服，鼻尖抵在百里辛的锁骨位置。
他贪婪地嗅闻着青年身上的味道，越闻越觉得口干舌燥，一团火在心里点燃后迅速蔓延燃烧，熊熊不灭。
小丑张开嘴，露出了尖尖的獠牙：“我可以尝一口吗？”
“？”百里辛断然拒绝，“不可以！”
小丑失望地闭上嘴巴，身体越发滚烫。
藏在口中的牙齿发出“咯吱咯吱”的研磨声，“我发现你跟刚才视频里的人鱼长得很像，所以……”
百里辛期待地看向小丑：“所以什么？”
是不是想起点什么了？
小丑：“所以你也有珍珠流出来对吧？”
百里辛：？
小丑：“我丢了一串珍珠手串，我之前帮了你，你说要报答我，现在报答我的时候到了，帮我做一条粉色珍珠手串。”
百里辛“腾”地从床上站起来，大步向前。
小丑紧随其后，“百里辛，你怎么跑了，粉色手串还没给我。”
百里辛脚下步伐快了起来。
过分！
你要的是粉色手串吗？你要的是我的命啊！
他走得又急又乱，脚下一个没注意被什么东西绊住，脚下一个趔趄。
身体被人猛地一拽，摔倒的身体停下，反而是拉着身后的人一起向前。
眼看两个人同时砸向地面时，地面忽然变成了一片黑色漩涡。
黑暗一闪而过，等百里辛回过神来，他们已经被挤出了黑色方框。
“你终于出来了，百里辛。”那声熟悉傲慢的声音响起。
百里辛皱眉看向999层的尽头，小霸王不知道何时来到了这里。
他双手抱胸，周围聚集着近百个肉瘤怪物，正虎视眈眈望着百里辛。
原本在999层外的玩家都不见了，孙凝也不在这里。
“辛神……”
一声轻微的声音传入百里辛的耳朵。
百里辛微愣。
是孙凝的声音。
他环顾四周，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眼底闪过诧异。
发出声音的方位只有一只肉瘤怪物。
肉瘤怪物上长着好几只眼睛，咕噜咕噜转着。
“辛神……不要……回答……”
孙凝的声音又传入百里辛的耳中。
他死死盯着那只肉瘤怪物，它正努力朝着这边蠕动，堆积在肉瘤下面的嘴巴一开一阖，几只眼睛不断流出白色液体，就像哭了一般。
“碍事的家伙。”小霸王狠狠踢了那只肉瘤怪物一脚，肉瘤怪物立刻重重砸在墙壁上，墙壁上面泛起蓝光，肉瘤怪物和墙壁接触的地方发出“刺啦刺啦”的电流音。
肉瘤怪物哀嚎一声，趴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背后已经是灼烧一片。
百里辛嘴唇紧抿，他打开好友栏，孙凝的头像沉在最下面，已经变成了漆黑的暗色。
该死的！
“小霸王，你真该死。”后槽牙紧咬，百里辛森冷地望向小霸王。
其余肉瘤怪撑开一堵肉墙，挡在了小霸王的身前。
小霸王哈哈大笑，“原来你也有这副表情。”
“我该死？那你能做什么呢？杀了我？你能吗？”
“我就喜欢看你这副想干掉我却又干不掉的表情。”
“你终于也体会到我当初的愤怒了吧？”
小霸王指了指孙凝：“她叫什么来着，孙什么的，一直喊着要找我报仇。”
“我本来想放过她的，可她是你的朋友。”
“百里辛，你应该自责。如果不是因为跟你扯上关系，她，他，他，还有他，这些人都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百里辛怒极反笑，“杀人就杀人，还给自己杀人安上个理由。你真low，就算现在闯入了999层，你依旧是个low逼。”
小霸王一张傲慢的脸有些扭曲，但很快恢复正常，他冷笑地看了眼百里辛，又看了看他身边的小丑：“你刚才去了850层吧？那你一定知道我拿走了什么，你就不好奇我把谁钉在了十字架上吗？”
青年愤怒的表情一怔。
小霸王：“看来你猜到了，没错，就是那个男人。”
他抬手伸出两根手指：“我现在手里有两个筹码。”
“一个是你的朋友们。”
“一个是那个男人。”
“而我只要一样东西，那个男人藏起来的游戏财富。”
“每隔一个小时，我就会把你的一个朋友变成这种肉瘤怪物。直到你把那个男人的财富送到我的手里。”
“我也不是贪婪的人，作为报酬我会把那个男人还给你。”
小霸王吝啬地看了地上烧焦的肉瘤怪物一眼，“这些就当是我给你的见面礼了，百里辛赶紧找吧，距离下一个小时只剩下59分钟了。”
“哈哈哈哈哈——”
小霸王坐上电梯离开，留下了一堆痛苦哀嚎的肉瘤怪。
“杀了……”
“我……”
“救救……”
“我……”
肉瘤怪下面不断发出属于人类的痛苦哀嚎声。
那只被烧灼的肉瘤怪气息奄奄地抬起眼，肉瘤下面发出艰难的声音：“不要……回答……”
它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身体重重瘫软在地上，在百里辛的眼底化成了一摊肉泥，就像那些850层的肉瘤怪物一样。
孙凝，死了。
这个消息就像一块石头重重砸在百里辛的胸口。
就在几分钟前孙凝还在他身后喊着要替哥哥报仇，仅仅是眨眼工夫，再见到她时已经被小霸王毁成这样。
【叮！】
【叮！】
【叮！】
聊天消息提示音响起。
百里辛浑浑噩噩打开，发现消息来自不同的人。
夏池：【哥，孙凝头像变成灰色了！孙凝死了！】
宋元天：【孙凝出事了。】
李灿灿：【辛神，孙凝好像死了。】
百里辛：……
周围怪物痛苦哀嚎声越来越大，渐渐地，属于人类的声音越来越少。
与此同时，属于人性的部分也在慢慢剥离，肉瘤怪物开始发出恐怖的呜呜声，无差别攻击身边能够接触到的生命。
一只肉瘤怪狠狠咬上身边的肉瘤怪。
那只肉瘤怪立刻被吸收到了第一只肉瘤怪上，第一只肉瘤怪变大了一些，那张长满瘤子的皮也开始发生变化。
上面的皮肤开始扭曲变形，渐渐浮现出了两张人脸。
人脸张大嘴巴，表情痛苦。
肉瘤怪继续吞并，其他肉瘤怪也开始自相残杀。
999层重现了850层的人间炼狱，这些被自己从850层救出来的人，终究没有逃过小霸王的手，还是变成了这样。
肉瘤怪吞并其他肉瘤后越来越大，身上的脸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清晰。
慢慢地，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辛神……”
人脸轮廓下，是一张孙凝模糊扭曲的脸。
孙凝流着眼泪，痛苦地看向百里辛，不断朝着他发出求救：“帮帮我，来帮帮我。”
“辛神，我好饿，好想吃。”
百里辛绷紧脸，取出了白色镰刀。
白色的光在天空划过，一下一下切割在肉瘤怪物上。
肉瘤不断发出哀嚎声和人类的凄厉的惨叫声。
“啊，好疼！”
“不要杀我！”
“辛神，是我啊，我是孙凝啊！不要杀我！”
不是！
你才不是孙凝！
孙凝是一个即便到死也在给他传递重要信息的玩家，不是你这个丑陋的怪物。
不要用孙凝的脸发出这样的声音，你不配，你是在侮辱她！
白色镰刀狠狠劈在孙凝那张扭曲变形的脸上。
那张脸发出不甘的哀嚎声，最终肉瘤怪物瘫软在地，化成了血水。
999层彻底安静下来。
血水浸湿下，只有两道身影伫立着。
百里辛看了眼身后黑盒子，重新从背包中取出钥匙插进去。
钥匙再次没入黑盒子里，百里辛转动钥匙，这次钥匙却无法转动。
百里辛试着将钥匙从正方体上拔下来再试一次，可是钥匙却牢牢嵌在盒子里，一动不动，就像卡在上面后变成了一个整体。
百里辛试了好几次，始终无法将钥匙拔出来。
黑盒子表面的涟漪不断回流，像是沸腾的水一样猛烈。
这个正方体看起来仿佛要炸开一般。
他不由后退两步。
黑色正方体居然开始全身剧烈抖动起来。
它坚硬的表面就像放在了音响上的铁粉，不断战栗。
身边的小丑拉起百里辛的手向后猛退了几步。
也正是这个时候，黑色正方体似乎终于承受不住那样的颠簸，“嘭”的一声，居然像冲爆了的气球一样炸开。
一切发生得都太突然，突然到百里辛整个人都呆滞了。
他呆呆望着空荡荡的光束，眼底闪过茫然。
“没了？”
他喃喃自语，有些不敢置信。
那个黑房子就这么没了？
还有很多地方他都没有看到，里面会不会有帝迦给他留下的线索？
“不重要了。”小丑温柔地揉了揉百里辛的头发，“boom！炸得好。”
百里辛茫然地看向小丑。
小丑嘴里发出桀桀大笑，张开双臂拥抱空气，“boom！笼子炸飞了！”
百里辛瞳孔微怔。
笼子？
困住帝迦的笼子？
所以那把并不是什么钥匙，而是定时炸弹的启动器？
他之所以被弹出来不是因为小霸王？而是因为黑盒子快爆炸了所以才把自己和小丑挤出来的？
小丑欢愉的笑声在整个999层回荡。
周围满是肉块和血水，恐怖的笑声混合着这样的场景，比惊悚片还要惊悚。
百里辛心中的愤怒却在被渐渐平息。
他看着笑得畅快的小丑，又看看前面光秃秃的光束。
光束依旧照在那里，可下面再也没有东西让它照了。
曾经被它笼罩着的阴影，就这么消失了。它就这么孤零零的，看起来既落寞，又不甘。
百里辛心里忽然涌起一股畅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