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救命,你救救我……”

  男人的声音如泣如诉,老式防盗门被砸得吱吱呀呀作响,但凡当年的用料没这么实在,现在都得有散架子的风险。

  林秋夏刚刚酝酿出的三分睡意连半点也没剩下,哪怕是他这种没什么脾气的,也被吵得肝火大旺,恨不能抄起椅子拎着菜刀暴走出门。

  但是火冒到一半,他又不得不承认:人生在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且不说他打不打得过门外那位男高音,就算能打赢,打的时候肯定要被一栋楼的邻居围观,打完还得进派出所调解……等这一趟流程走下来,天都该亮了。

  而且他现在这个职业,多少算是公众人物,这一架打完,极光公司肯定会有意见——没准还得扣钱!

  算了,不值得。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值得他赌上工资。

  想通了这一点,林秋夏很快调整好自己的心态,本着邻里邻居互帮互助的态度,十分友善地说:“敲错门了吧。大晚上的少喝点酒,您这有点扰民。”

  敲门的:“……”

  林秋夏打着呵欠,半天没听到声音,以为对方走了,正准备继续睡。

  可门口这位反而越挫越勇,酝酿好了台词,又大声说:“求你了!你救救我,多少钱都行。我是董存棋,你认识我对不对,你肯定听过我的名字!你肯定认识穆李!穆李要杀我,她要害我!”

  他越说越显得形容癫狂,“你救救我,求你!我求求你!救命啊,穆李她要杀我,救命!她要杀我,她来杀我了!都是她逼我的,我根本就没有对不起她啊!救命!!”

  林秋夏听见“穆李”二字,当即断定这兄弟是看直播魔障了,想劝解一二——就冲这位董存棋知道他住在哪,还没在直播间里公开出来的恩情,他也得做好售后服务。

  可他的手才握上门把,心中不知为何警铃大作,一恍惚之间,说出口的话成了:“你敲错门了。”

  董存棋瞬间喊叫起来,声嘶力竭的尖锐声音响彻楼栋,刺人耳膜。

  楼上养的泰迪脾气大,立即愤怒地“汪汪”大叫,再楼上一层的柯基闻讯,也发出呜呜嗷嗷的声音。

  林秋夏记得这二位有仇,果然,两狗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骂得有来有回,隔空喊起话来,点亮了一楼栋的声控灯。

  对面的大哥被吵醒,骂骂咧咧推开门,朝楼上的方向吼:“有病吧?大半夜的有完没了?!”

  但他应该没和自家的狗子商量好,那是条萨摩耶,乐颠颠地发出兴奋叫声,火速加入战局,也不知道是劝架还是拱火——鉴于这家伙嗷呜一嗓子,又喊来了不少狗子,多半是后者。

  老破小隔音不好,只消片刻,已经是大事小事鸡毛蒜皮一地,人声狗声还能听见被吵醒的流浪猫骂骂咧咧声。

  最绝的是林秋夏家正楼上的那一户,小孩明天还要早起上学,这会非得赖在门前要看热闹,怎么劝也不肯去睡觉,一度又掀起了家庭内部战争。

  家长难安“内患”,遂将矛头对准“外忧”,忍无可忍地报了110,投诉全楼的狗大半夜地聊天,分贝已经超过了国家标准。

  老破小是藏龙卧虎的黄金地段,指不定会碰上几位讲不通道理的大爷大妈,又或是附近哪位一呼百应洗剪吹小弟满街跑的“大哥”。民警来得严阵以待,纷纷全副武装,煞有介事地亮起红蓝爆闪灯,还在楼下响了几声警笛。

  大半夜被红光蓝光照一脸,绝对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可直到这一刻,林秋夏才总算是放松下来——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叫人有种错觉,好像凿门那位大兄弟这时才走一样。

  他连房间都懒得回,直接倒在客厅的沙发上,一觉睡到天亮。

  与此同时,特管局顶楼会议室里,贺凌风的起床气更为来势汹汹。

  “穆李跑了,董存棋死了。”贺凌风被活生生气笑了,“蒋和平,你们特殊管理监控中心什么时候信佛了,煮熟的鸭子也要放生?”

  如果林秋夏在这,便能够认出,那位在贺凌风面前垂首而立、噤若寒蝉的,正是那位用黄色符纸做“趣味包装加购”,帮他含泪怒赚七百块的店主蒋先生。

  蒋先生刚刚还给他打了个五星好评:认真遵循平台工作的各项规定,态度诚恳、思想进步、工作积极、努力送餐,以合法的理念回报社会——照着服刑人员个人总结抄的。(1)

  蒋和平硬着头皮说:“……大人,我们刚刚检测到了董存棋的生命能量波动,初步判断是他的怨念纠缠在了穆李的灵体上。这,呃,其实也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穆李,就是他分裂成了单独的个体后,渐渐具备了独立行动的能力……”

  “就是你们的放生活动成效显着,已经做到了野外繁殖?”贺凌风说,“那你在这干是挺屈才的,怎么没去大熊猫繁育基地呢?”

  蒋和平:“……”

  蒋和平哑口无言,贺凌风也不指望他能憋出什么好屁,撵苍蝇蚊子地挥挥手。

  蒋和平如获大赦,转身就走,差点把脚上的皮鞋给踹出去——他跟高谁的年份差不多,太多年没做过人,差点忘了该怎么走路,激动起来很容易忘形,到处跳来跳去。

  贺凌风看那不值钱的样子就糟心,随手拿起桌上的A级事故汇报书,挡住视线眼不见心不烦。

  他阅读速度极快,还能过目不忘,一眼扫过文件上的关键信息,竟发现了一处熟悉的地址。

  “董存棋生命能量出现地点——”

  “林秋夏在各大平台及银行共计贷款31笔,其中数额最高的一笔为150万网络贷款,用于其表妹的医疗;其次是79万的购房贷款,其购置房产位于——”

  ——C市外环西开发区鹤林小区景华街道19号507门!

  林秋夏这一宿睡得不怎么安稳,半夜连做了好几个噩梦,从女鬼索命起步,还梦到重生进入恐怖无限流游戏。

  他过五关斩六将,最后被老板通知,说他的直播间在线观看人数太少,没有达到无限流游戏要求的KPI,需要经历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惩罚。

  林秋夏无比惊恐,问他是不是要杀了自己。

  老板像看傻子似的,说你最恐惧的是扣工资,我宣布扣你九百九十九年的工资,不得减刑。

  林秋夏果然被吓醒了,他猛然弹坐起来,神魂不属地看着窗户发了半天呆,才逐渐回过神。

  他梦里的老板英年谢顶,脑壳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实际上,是他为了省钱,没给客厅买窗帘,随便挂上去一张床单,棉质布料不遮光。

  清晨明媚的朝阳照进屋子,平等地炙烤着每一个懒虫……比如林秋夏同志和他身边的蟑螂。

  蟑螂贪图北方的暖气谋生,在这栋老楼安家落户,半点没有没掏房钱的自觉,四处窸窸窣窣地嚣张觅食,如入无人之境。

  林秋夏见半个面包遭了毒手,勃然大怒,愤而挥起拖鞋,打出了KO的漂亮战绩。

  只是有些事有些人,一旦错过就不再,再矫健的身手也不能挽回被蟑螂爬过的食物。

  好在居民区附近不愁早餐摊,在楼下花两块钱就能买根油条,经济损失不算太严重。

  林秋夏正式起床洗漱,站起来才觉着浑身都酸疼,一个腿软,差点没栽进马桶里。

  他的睡相两辈子没好过,磕磕碰碰落个枕,本来都是常事。就是最近几天“常”的频率有点高,起床时动辄闹得头晕眼花,浑身上下哪都不舒服。

  他在直播间顺口提起过这件事,说果然工作蹉跎人,打工有害健康。弹幕上纷纷表示“那你死前记得还钱哈”;为数不多有点关怀的,则是说“主播你阴气入体了,多去晒太阳”。

  林秋夏在感动中难免有一丝丝惊恐,生怕直播间因为封建迷信被封,连忙解释:“晒太阳有益身体健康,这个是有科学依据的。”

  他怀疑是自己夜谈编辑的气质深入灵魂,才导致投胎再世也没彻底转行,遇见这样一个专门整活的外卖平台。

  送餐费高是真高,整的活效果也是真好,明知道全是假的,也难免叫人害怕。

  被这些内容吸引来的观众,偏好神神鬼鬼的东西也是理所当然吧。

  正好想起来这件事,林秋夏一边大马金刀地蹲在路边啃油条,一边给小助手发消息,问问平台的尺度问题,以防万一。

  小助手:“……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遇见问这方面尺度的主播。”

  马克思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估计是小助手的年终奖稳了,她的态度也开放包容起来:“你把控好大方向就行,偶尔有一点噱头没事,大不了我给你打字幕:杜绝封建迷信,都是节目效果。”

  林秋夏感动不已,但成熟的社畜懂得都懂,求人不如求己,小助手总有忙不过来的时候。

  抛去原主的事不谈,林秋夏绝对是个让人省心舒服的工作伙伴;从工资角度出发,他和小助手还挺志趣相投。

  这会还没到极光直播的高峰时段,一个没开播,一个没业务,他们俩正好凑在一起摸鱼扯淡。

  小助手常年接触主播,看过的八卦数不胜数:“对了,说起这些事,给你讲个神叨叨的事情。你知不知道宠物区那个爱笑的小泰迪?我昨晚都没睡好,吃了一宿瓜,他的狗子出事了……”

  林秋夏身后排队买煎饼的大妈也在聊天,正好说:“哎哟,你记不记得六楼的小泰迪?我昨晚都没睡好,听到那家人说啊——”

  “听说他家狗子二半夜自己爬起来,忽然朝着门口大喊大叫,特别吓人。”

  “可奇怪了,还有监控视频呢。他家里做那什么……极光直播,花大价钱买的设备,可清楚啦。”

  “他家人开始没留神,以为小泰迪要找邻居的柯基吵架,还训了几句。结果越听越不对……”

  “你看那个视频哟,那叫的声音,和正常的时候不一样,可凶了!”

  “今天一大早,他家的泰迪就病了,宠物医院根本查不出问题。”

  “要我说啊,有问题的还真不一定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