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视野中, 仿佛有五颜六色的色彩在翻腾,像是将所有的颜料都倒进了染缸中,缤纷的色彩晕开了来。
池不故听见了自己紧张的心跳, 还有喉咙滚动的声音。
咚咚咚,逐渐加速, 好似战前吹奏的号角,每一声都像在敦促着她赶快给予回应。
她喜欢洲渚吗?
习惯了一个人生活的她, 逐渐接纳了生命中多出来的一个人;
逐渐适应跟这个人同吃同住;
逐渐喜欢每天出门和归家时有这人在的氛围;
逐渐期待对方在生活中偶尔带来的小惊喜。
甚至逐渐产生了一丝难以言说的占有欲,卑劣地想要将对方所有的美好都抓在手心。
她喜欢洲渚。
可是这份喜欢还藏着一丝忐忑不安,她虽然嘴上没说,但其实她看得出来, 洲渚在某些关键的抉择上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
不管是以她的名义跟李青瓷签订契书,还是让她雇杜佳云, 除了一份骗来的户贴之外, 这儿没有任何能证明洲渚曾经存在过的东西。
如果洲渚有一天真的离开了, 她能阻止吗?她会阻止吗?
阻止的话, 她的心意还算是喜欢吗?
不阻拦的话, 她的心意又算什么呢?
喉咙像是堵住了,很久, 她心中酸涩地道:“睡吧!”
洲渚心中难掩失望, 但她看待感情之事, 向来无所畏惧,于是又说:“你不喜欢我, 但我喜欢你呢!”
池不故感觉心尖像被电了一下,脑中的情况比洲渚出现那一天的电闪雷鸣还要激烈。想说自己没有不喜欢她, 但又开不了这个口。
“很喜欢,很喜欢。”即便是在告白, 洲渚也依旧保持着她的骄傲,“池不故,就算你不喜欢我,也不能阻止我喜欢你哦,更不许把我赶走,我会很难过的。”
池不故不知道她这个脑袋瓜子到底脑补了些什么可怕的事,略无奈地笑了下,又抬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我没有讨厌你。”
“不讨厌就是喜欢!”洲渚高兴地宣布,又趁机亲了池不故一口。
池不故的脸已经烫得跟烧开的水似的,低声训斥:“你都是从哪儿学来的动不动就亲人的毛病?”
“就是很想亲你呀,不过你放心,我只亲你一个人,不亲别人。”
池不故听这话,脸上更臊了,一把拉起薄被,将她罩住:“你不困么,睡觉!”
洲渚悄悄地将脑袋从被子中钻出来,不过却老实安分了许多。
……
许是今夜想了太多事,池不故睡着后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这个梦没头没尾,前后也没有一丝衔接,可以说极为跳跃。而梦的内容,她也忘了许多,只记得有一些羞耻的片段,包括不限于跟洲渚亲嘴,搂搂抱抱,甚至是一起沐浴。
池不故醒来后,捂着眼,满脑子的难以置信。从小就清心寡欲的她,怎么会做这样的梦?!而且沐浴什么的,她平常压根就没想过,不存在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个说法。
看到睡在身侧的洲渚,她突然觉得自己的梦太过龌龊,急忙起床,没脸再面对被她在梦中亵渎的洲渚。
洲渚被她的动静闹醒,迷迷糊糊地看了眼窗外,嘀咕:“天都还没亮,池不故你怎么起这么早?”
“入秋后,天亮得慢一些。”池不故没有回头,一门心思找自己的衣服穿上。
“那我再睡会儿,到点了喊我。”
大小姐的反应跟平常一模一样,浑然没有告白后的忸怩,池不故稍微松了口气,但又忍不住想,昨晚那些话是不是她睡迷糊了的无心之说。
直到洲渚起床,带了早餐准备出门,池不故也没理出个头绪来,只能作罢。
她们每天都是一起出门的,走到一个岔路口后,便会分道扬镳,一个往天宁寺去,一个往漏泽园。然而今天,在岔路口,洲渚突然依依不舍地抱了下池不故,在她的耳边道:“晚上早些回来,这样你就能第一个抱到我了。”
池不故的呼吸一滞,局促起来。
看着她粉嫩的耳朵,洲渚笑容洋溢地跑远了去。
池不故似乎被她的情绪所感染,脸上也扬起了浅浅的微笑。
……
洲渚的合香之名逐渐传出了海康县,传到了南康州那边。
这天,天宁寺来了几个踏青的香客,说是从州城那边过来的。为首的是一个头戴幞头,身穿褐色襕衫的青年男子,他看起来文质彬彬,气质儒雅,一看便只是读书人。
他的身后是两个年纪稍长,留着胡子的男人,从衣着打扮来看,与那青年男子差不多。
还有一个背着竹篓的少年,理应是为首的青年的僮仆。
青年道:“听闻天宁寺有一女子,合得一手好香,今日踏青路过,特来此见识一番。”
他没说的是,这女子何止合香厉害,样貌身段更是天姿国色,难怪这儿围着这么多香客,想要她帮忙合香。
洲渚道:“我快下班了,明天吧!”
青年愣了下:“下班?”
“就是天色不早了,我得赶回家吃晚饭了。”
青年身后的僮仆道:“这儿还有这么多人在排队呢,你怎么就回去了?”
“每天都有人排队,我总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待在这里。”
每天到点后,洲渚总是十分准时地下班,至于排队等她做合香的香客是否会心生怨言,那就不归她管了。
今天也不例外,她到点就走了。
青年有些无奈。与他同行的两个男人没见过这么傲慢的女子,询问天宁寺的小僧人:“那位娘子是什么来头?”
小僧人道:“她是新福乡的洲小娘子。”
“新福乡……”青年低头呢喃,忽而抬头询问,“可知她住哪儿?”
别的香客插话道:“她住新湖旁的夏馆。”
青年眉头一皱:“夏馆那不是……”
翌日一早,洲渚和池不故如往常那般正准备出门,却在门口遇到了那身穿襕衫的青年,对方的手正拉着铁牌子的小锤子准备敲打。
“是你,你竟找上门来了?!”洲渚不理解,不过是合香而已,值得对方亲自找上门来吗?
看到对方那一刻,微微愣神的池不故闻言,扭过头去,问:“你们认识?”
“昨日傍晚在天宁寺说想见识一下我的合香。”洲渚一句话简短地介绍了双方的关系。
青年却没有理会洲渚,而是注视着池不故:“许久未见,池小娘子可还好?”
洲渚瞪大了眼睛,几个意思,他们认识?!
池不故微微颔首回礼:“我很好,劳林教授记挂。”
青年微笑道:“昨日我与州学的两位讲学出来踏青,路过天宁寺,想起有传闻说乡野之间有一女子合香技艺高超,故想去见识一番,没想到,她与你竟是相识的。”
说着,向池不故展露出了温和儒雅的笑容。
“原来如此。”池不故的反应算不上冷淡,但也绝对不热切。
“你是搬回来了吗?”
“嗯。”
青年感慨又欣慰:“搬回来便好。黄长生那里,你放心,他若再来找你的麻烦,我会帮你的。”
洲渚龇了龇牙,这青年男子从看到池不故,目光便一直不曾离开过她,瞎子都看得出他对她有意!
这又是哪儿冒出来的情敌?!
洲渚心里的醋酸味都溢出来了,青年男子仿佛想起什么,对她道:“在下林士谦。”
池不故偏过头去向洲渚低声补充:“林教授是南康州的州学教授。”
洲渚不清楚州学教授是什么,但既然是“教授”,想必是什么有地位的知识分子,她拱了拱手:“我姓洲。”
既已打过招呼,林士谦便没再理会洲渚,转而打听池不故的近况。
洲渚百无聊赖,偷偷打起了哈欠。
一直担心她会做什么出格的事,而在暗中关注她的池不故见状,对林士谦道:“时候不早了,我还得去漏泽园,林教授,改日再叙。”
林士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耽误池不故做事了,忙不迭地提出告辞。
池不故与洲渚也出了门,快走到岔路口,池不故才问:“你不准备问我些什么吗?”
洲渚凶巴巴地道:“我不问,但你可以主动坦白,有句话叫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池不故被她弄得啼笑皆非,道:“林士谦是元嘉六年的进士,本该有更好的前程,但因为当朝奸相把控着朝政,奸相及其党羽利用科举考试排除异己,林士谦不愿意随俗浮沉,因而被遣来此当州学教授。他因仰慕家父不畏强权、刚正不阿,知道家父也在这儿后,于是前来拜访,我便与他有了几面之缘。”
“州学教授是什么职务啊?”
“州学是官学,在里边学习满三年,成为上舍生,便能受举荐,直接参加太学考试,不必跟成千上万的读书人去争发解试的几十个名额。而州学教授,便是管理州学、教导学生的学官。”
“那他跟黄长生,谁更有势力?”洲渚又问。
“黄长生是监当官,林教授是学官,他们之间没有可比性。”
“那他哪儿来的底气说黄长生欺负你的时候,他会帮你呀?你之前被黄长生刁难的时候,也没见他帮忙呀!”洲渚看这个情敌哪儿都不顺眼。
池不故抬手,敲了洲渚的脑门一下,板着脸道:“我跟他没什么关系,我也不会借用他的名义或势力来为自己谋福祉。”
洲渚摸了摸脑门,道:“我知道,我就是不喜欢他只会动嘴皮子。”
池不故笑了下,道:“县尉之子在州学读书,所以县尉也会给他三分薄面,我若肯找他帮忙,他定然能帮得上忙,他倒也不是在说空话。”
“总之,我就是不喜欢他。”
“那就不必在意他。”池不故似乎并没有将林士谦放到心里去,这让洲渚焦虑的心情得到了舒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