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送她们回来的掣雷都军的马车还在, 池不故领着洲渚去向尽休师太道了谢,然后帮洲渚将行李打包装车带回漏泽园。
看到好一阵子没住过的柴房,洲渚又娇气地道:“池不故, 我不想住柴房了。”
这回池不故没再说她娇气,而是将西舍让给了她, 自己再搬到正屋去暂住。
洲渚道:“西舍有两张床,我睡一张, 你睡另一张不行吗?就这么嫌弃我,不想跟我同住?”
池不故:“……”
她别过脸去:“没有嫌弃,只是……不习惯。”
洲渚可不听这些,将她的行李留下, 道:“我以前也不习惯,但住着住着就习惯了。”
池不故无言以对, 但也没坚持要搬走。
翌日, 池不故去墟市买了一头小牛回来, 将漏泽园的闲置板车收拾改造一下, 弄出了一辆很小的牛车来。
洲渚惊了:“你哪儿来的钱买牛?”
上次去墟市, 她路过家畜交易市场看到一头小牛得卖五贯钱,这得抵池不故一个月工资, 她还得建东舍, 钱够用吗?
“打理漏泽园两年, 我还是攒了些积蓄的。”池不故道,“清明重阳, 还有遇到有送葬的,我那些纸钱能卖不少钱。”
洲渚这时才知道, 原来那些吓人的纸人是池不故的杰作。
到底是担心池不故掏空了家底,将来俩人都得喝西北风, 洲渚去糖寮上班后,向李青瓷开口:“能提前预支一部分分红给我吗?”
李青瓷不带眨眼地拿出了三张面值五贯钱的交子给她,还问:“这些够了吗?”
“暂时够了。”洲渚喜滋滋地收了钱。
李青瓷又道:“你这两日受了惊吓,还是先回去休息两日吧,这里有我看着,不会有问题的。”
洲渚心想,也是,社畜尚且能上六休一,她这些天都没有休过假,的确该放一放假了。
她揣着钱回去,又让李青瓷帮忙介绍几个会修建房子的木匠,准备先把东舍给建起来。
由于是提前下班,她没等来池不故接她,只能自己走回去。等她回到漏泽园,却发现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洲小娘子——”看到她,黄长生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
洲渚立马后退两步,生怕靠近他,会被他身上的晦气给沾上。
“你怎么在这儿?”洲渚想到他一直觊觎着池不故,顿时怒火中烧,急匆匆地跑回漏泽园,直到在主屋看到正在折纸钱的池不故,才重重地吐了口气。
“怎么了?”池不故问她。
“黄长生来了,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他不是冲我来的。”池不故淡然处之。
洲渚回乡他那殷勤的模样,明白了:“他是冲我来的。”
池不故放下折好的纸元宝,道:“走吧,同你出去看看,他意欲何为。”
门外,黄长生没有踏进漏泽园一步,他看到那个废墟,便想起正月里的那一道莫名其妙的天雷,心里始终是有些发憷的。
见洲渚与池不故走出来,他的脸上又堆起了笑容,不过却不是冲池不故。
现在,无论是美貌还是出身,洲渚都远胜池不故,他就算拿不下洲渚,看着养眼也挺高兴的。当然,倘若池不故主动献身,他倒是乐得接纳,若池不故不愿意,他也不会再强求。
黄长生一脸挑剔地打量这漏泽园,道:“洲小娘子,你怎么住这儿呢?”
“我不住这儿,能住哪儿?”这个问题真是引人发笑。
“我在城中还有一座宅子,洲小娘子愿意的话,我立马让人收拾出来,给小娘子住。”
洲渚讥讽道:“怎么,我住进去后,方便你对外说,我是你的外室吗?”
黄长生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道:“怎么会呢?我岂能干这等毁你清誉的事!”
洲渚指了指池不故:“你当初为了逼池不故离开夏馆,不正是用了此法?”
黄长生矢口否认:“绝对没有这事,应该是哪个长舌妇乱传的,我一天都没住过夏馆!”
“你是没住过夏馆,但有了那些传言,谁还敢住夏馆呢?”
黄长生眼睛骨碌一转,立马生出了个既能将功折罪,又能讨得洲渚好感的主意,道:“洲小娘子不愿意住我的宅子,那可以住在夏馆,夏馆是池不故家,必定不会有人乱嚼舌根。若有人嚼舌根,那便是同我作对,看我不收拾他们!”
他终于承认夏馆是池家的了,却是出于想极力讨好一个可能出身显赫的人为目的,池不故觉得讽刺极了。
洲渚丝毫不给他面子:“夏馆是池不故家,那也得她做主,何时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来做主?”
黄长生的脸都笑僵了,他何曾给人赔过如此笑脸?!偏偏对方可能是他所招惹不起的人。
他也越发相信县尉的猜测,毕竟哪个没有背景的浮客敢这么理直气壮、趾高气扬地对他颐指气使呢?
洲渚见他竟然隐忍不发,便进一步试探他的底线:“再说了,我刚叫人来重建东舍,还没看到成果呢,我岂能离开?!”
“洲小娘子要重建这个东舍?”黄长生沉吟片刻,十分主动地示好,“小娘子不必费心,这漏泽园乃官府所设,这里的房屋破损了,自然也该官府出面修葺重建。这事便交给我吧!”
“哎,我可不敢,万一你建好了东舍,说是官府出的钱,不让我们住怎么办?”
黄长生没见过这么能挑剔找茬的人,真是个难伺候的主儿!
他忍着怒火,道:“不如这样,这钱由我私人出了,我会捐给天宁寺,指定了用于修建漏泽园的东舍。”
这样一来,钱虽然是他出的,名义上却是天宁寺负责的项目,他只能捞个功德,将来却无法以此为由赶跑她们。
洲渚的目的达到,憋着笑,摆出了一副瞧不上他的样子:“随便你,那都是你的决定,与我无关。”
“……”
黄长生带着一肚子的憋屈离开,不过,在还没彻底弄清楚洲渚的身份之前,他仍旧有些不甘心。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弄清楚洲渚的来历,可他跟县尉十几年没离开过南康州,除了每年会呈上一些总结一年政绩的文书给州府,再由州府转交到转运使那边去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机会接触转运使了。
他们甚至连转运使都没有直接联系过,更遑论汴梁那边的洲氏族人了。
县里,知县才当官没多久,必然不知道十五年前发生的事,且知县若不是没有背景,也不会被派来这边当官;县丞就更不用提了,虽是学究科出身,但宦海浮沉十二载,依旧只是一个县丞,混得比他还差!
到了州府那一层,他们接触京中权贵的几率倒是比县官大。不过,那知州吴师尹向来清高,不愿攀附权贵,因此在南康州当了八年知州,仿佛被朝廷遗忘了,这样的人,必定不会帮他们去联系洲氏。
至于转运司那一层级,小小县尉是没什么机会直接接触的。曾经县尉为了讨好转运使,特意派人送去一箱珍珠,结果险些被撸了官,因为朝廷已经下了禁止采珠的命令,他却顶风作案,是在违抗朝廷的禁令。最终,县尉又花了钱去收买别的幕职官,帮他说好话,他才得以继续当他的县尉。
打那之后,县尉便不敢再随便贿赂转运使那一层级的人了,毕竟没机会接触了解对方,乱拍马屁是容易拍到腿的。而他也熄了升官的心思,毕竟在这里当山大王也是挺好的。
最后,黄长生想到了一个人。
曾经的翰林学士、国史院编修秦微云。他曾与洲赫一同在翰林院共事,私交甚好,却因政见不合,走向了对立。八年前,他因受党争牵连,先被贬去杭州当通判,次年又被贬去处州监酒税,接下来接连被贬去郴州、横州,三年前被贬来南康州监盐税。
可以说,除了池仪之外,他是这南康州里,唯一一个曾离洲赫最近的官员,他必然知晓洲家的事!
——
将“瘟神”送走,洲渚喜滋滋地道:“这下不用扣你的工钱,我也不用出钱了。”
池不故无语:“你还是头一个敢这么算计他,还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人。”
“反正他的钱都是通过不法途径得到的,用来支持公益福利事业,造福更多买不起墓地的穷人,这是消除业障,我在帮他!”洲渚理直气壮。
虽然这些都是歪理,但是通过洲渚的嘴说出来,还挺有道理的。
“你现在就跟那些‘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鸡犬一样。”池不故吐槽。
洲渚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这是在抓住一切可利用的机会,狠狠地耍一耍他,给你出口恶气!”
池不故:“……”
这话她没法反驳。黄长生没有直接得罪过洲渚,若不是因为她,确实犯不着跟黄长生对着干。
洲渚没有将黄长生的事放在心里添堵,她掏出了三张交子:“对了,李青瓷给我放了两天假,还提前预支了我一些分红,不如我们明日去逛街购物吧!”
池不故右眉微扬,道:“既然你接下来有两日假期,那便随我去一个地方吧!”
“去哪里?”
“去拜访一位老先生。”
洲渚不是很感兴趣,但池不故这么做必然有她的道理,于是第二天一早便跟池不故出了门。
本以为只是在乡县活动,没想到池不故直奔州城。
州城离漏泽园所在的新福乡二十六里路,一来一回极为耗时,若不是有急事赶回去,最好是在城中过夜,所以池不故才占了洲渚两天时间。
进了城,洲渚刚要撒丫子跑去逛,池不故一把按住了她,将她带到了城门一侧最为显眼的“税关”处。
这里是收缴关税的地方,所有带着货物的商队、小贩,进城时都得来这儿交税,等交了税,拿到“完税证明”才许进城做买卖。
税关也分好几个部门,有杂卖的、监酒税的,也有监盐税和茶税的,茶、盐、酒这三个是税收的大头,尤为严格。
要进城的商队排到了城门外去,池不故来到一个正在维持秩序的小吏面前,那小吏睨了她一眼,问:“干什么的?”
“我姓池,想拜访一下秦监当。”
那小吏不理她,洲渚见状,拉开池不故,给小吏塞了几枚铜钱。
那小吏这才拿正眼看她们,道:“且等着吧!”
没一会儿,一个年过半百,两鬓都发了白的老翁走了出来:“阿池呀!”
池不故急忙向他行礼:“怎敢劳烦老先生亲迎!”
老翁朗声笑道:“我也不是为了迎接你,只是刚好想去茶庐喝杯茶。”他的目光往她身旁的洲渚身上轻轻转了圈,“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