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儿心态就是我索取的外面必须有回应,要不我就哭闹,而在现实社会里,成年人所处的环境,付出有回报都很艰难,大家处在一个时时都需要平衡取舍的群体里,基本上人们不是在争斗就是在斗争,如果一个成年人与婴儿向母亲索取一样,向这个社会索求回应,无非就是把自己最虚弱的地方打开给敌人攻击一样危险又孱弱。

  但就是这么浅显的道理,很多人都不明白,明白了也很做到,克制住这种作为动物本能的生理和心理双层面上的需求。

  哪怕吴冕然作为动物行为学的博士,他的下意识也会被本能驱使掌控,做出最符合原始情绪的行为。

  但好在这一年他经历的多,生活一年经历的冲突比过去的十年还多,调用认知和所学安抚自己的速度也熟能生巧,快得很——这就不得不感谢他的谭姓男朋友了,他男朋友在外面的四十天,吴冕然到了每个情绪崩溃的边沿就立马抄起书为自己的情绪作注释,都把书在身上用活了。

  一个成年人成熟的心态并不会使人有多出众,但成熟的心态,能接纳所有发生的不管是好还是坏的结果,然后大步往前走,不会把途中所经过的一切碰到的所有东西都扛在肩上,负重前行。

  所以同行的律师把吴冕然在车上的安静当成了闷闷不乐,但等吴冕然下了车,跟帮他开车门迎他下车的谭滨灿然一笑,那明亮笑容里的只有浓郁的开心,没有丝毫的阴霾,律师被这个笑容惊得心跳了一跳,站在车的另一边愣住了。

  谭滨这边接来他公司的爱人去吃饭,牵上人的手后,他朝车另一边扫了一眼,在律师连忙转过脸的动作中,他眼睛里的冷意一闪,视线再回到吴冕然的脸上,就变成了温和,他问:“怎么样?”

  “不怎么样,”吴冕然耸肩,“跟你预料的差不多,要不是隔着玻璃,他的口水能吐我一身。”

  谭滨被他说笑了,笑道:“那还要去?”

  “去的。”吴冕然解释,“这就好比如果这是一本以卢老板为正面主角的小说,卢老板傻过疯过最后清醒,再东山再起,他就会是一个特别强大的男主角,而我要起的作用就是看看这位老板能不能疯回来,毕竟按正常社会运行规律来说,一个外在与内在都没有力量了的他,很容易活不下去,他不是那种坐在监狱里也安之若素的人,他最大的可能就是彻底疯掉。”

  说完,吴冕然沉默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要不他也不会病。”

  一个知道要做什么,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就算是坏人,也是一个成年人,那样的人,只是不符合社会规则,并不是一个可怜人。

  但卢耀光不是,卢耀光想活,他只是摆脱不了身上的束缚,他抛不下那些把他捆住的桎梏、枷锁。

  他胆怯又亢奋,虚弱又敏感,并且,想活。

  生的欲望才让他如此展示自己,只是没有人想接住他的求救信号。

  因为这里的大多数人们,都自顾不暇。

  “你可怜他?”谭滨淡淡问。

  “算不上可怜,在这一方面,我是个医生,我对我的所学有使命感。”他只是忠于自我,吴冕然道。

  “好。”谭滨改抱住他的肩膀,让他靠着自己,两人步伐一致往前走着道:“但如果有任何不对,你有任何受伤的感觉,你就必须要立马停止,你们那书上怎么写的来着?身体会记住,是吧?”

  “是的。”身体会记住你所有的创伤,哪怕你没意识到的,它也会帮你记住,在你虚弱的时候破空而出,扼住你的咽喉,仰天长笑着把你拖入崩溃的深渊。

  它就是个无影杀手,吴冕然也是有点怕这个的。

  他爱慕男性,固然有基因突变的因素在里面,但另一方面,这也是被渴望男性的爱的欲望驱使。

  因为他是被女性抚养长大的,从没得到过有力量的男性的爱,所以他渴望男人的爱,只是后来和赵伟铭的恋爱打破了他这种臆想,他才是两人关系里那个强者,这种渴望他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消失了,但在面对谭滨时的那种战栗,让他明白,渴望没有消失,它只是被深深活埋,只要给它一点苗头,它就会疯狂破土而出。

  这段感情不长,吴冕然看似冷静,但只有他知道,他为谭滨付出了一切,连为赵伟铭都没付出过的东西,他全部给了谭滨。

  作为一个个人有着强大影响力的雄性,谭滨拥有着一种把人带入他磁场共上扬的场域,向下的力量是痛苦的,但也是薄弱的,你只要躺下与人共沉沦就行,但向上的每一步都得顶着压力,越往上压力越大,谭滨习以为常,而吴冕然是必须拿着脑壳往上不断地顶,顶得头破血流也不敢放松——因为毕竟,谭滨还在上面焦急地等着他呢。

  爱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要把两个单独的欲望体联结在一起作为一个家庭单位参与同类社会活动也就是竞争,就更不容易了。

  谭滨在努力,吴冕然也不敢停留。

  因为确实,他要感觉到生活容易的话,必是谭滨在替他负重前行,吴冕然无法做到,也不忍心做到,让谭滨背着两人的压力往前走。

  他心疼谭滨,他爱谭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