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着门框, 脸色煞白,捏紧了门框的指节也紧到发白。

  丫鬟阿玲、影子卫殷迟、剑客子城,一起看到他整个人忽然僵在那里, 煞白的脸色就好像猝不及防之时, 被人往心窝里捅了一刀。

  “少爷!”

  “主子!”

  “李南落!”

  几人想要上前,李南落抬起手阻止了, 他低下头去, 所有的表情都被隐藏在阴影里。

  “回宫。”

  听到这冷得要破碎的声音, 谁也不敢上前多问,影子卫的影五,在三年前的京都见识过这位主子的能耐之后, 对他的指令再也没有半点迟疑,甚至比殷迟的动作还要利索。

  蛊雕已经被擒, 一位能力出众的主子, 总比庸人来得叫人心服,影五带领的影子卫们, 本来就是相国李佑一手栽培,在李家没有其他人的情况下,效忠的对象毋庸置疑。

  “主子——”回去的路上影五欲言又止,殷迟对他摇了摇头, 他终于还是没有问出关于那个大妖的话。

  “阿玲, 你见着的是不是个妖物?”子城却没有那么多忌讳, 胆子也大, 这会儿工夫,已经把丫鬟阿玲拉到边上, 低声探问。

  阿玲与他并不相识,满是戒心地瞧了他一眼, 没有言语,一双眼睛里写满了担忧,朝那门前看着,少爷长大了,却更叫人放不下心来了。

  李南落很快就从老宅离开了,在子城看来,这更像是落荒而逃。

  三年了,三年里那个大妖毫无音信,却在这个时候,通过一个李南落曾经信任的人,以一种如同鬼魂的方式,提醒了他曾经的存在。

  三年前,夜苍穹突然消失无踪,李南落则被封侯爷,还被赏赐了东面的一块封地,称东野候。手上握有了权柄,他就带着所有他能动用的力量,带着所有的影子卫、山海会分部妖师、带着借用的大内近卫和巡城司上下,将皇城里里外外找了个遍。

  不出所料的,没有寻到夜苍穹半点踪影,后来,这种寻找又扩张到京城之外,又驱使了面鬼,但依然没有获得半点消息,山海会上下,每一个地方的分部,都在为他们的巡察使找一个大妖。

  可一无所获。

  就这样,过了数月,有一天,李南落在万鸾殿中将自己关了三天三夜,谁也不知道这三天里他做了什么,谁也没有能敲开房门,待他自己开门出来,自此之后便再也没有提过夜苍穹几个字。

  “叫人去查一下,阿玲如今的住处,她嫁于何人,过得好不好,若好,便不用再查探她的事,若不好,谁对她不好,便将那人提来见我……不,还是丢在太医局吧,那些炼药师们,如今还缺打杂的下人。”

  万鸾殿中,李南落一身锦衣坐在殿上,火盆燃烧着,殿内氤氲着一股热气,火焰之卵在他周围飘忽不定,就如有了自己的意识,在半空盘旋着,如同一团燃烧的红色鬼火。

  宫灯也没有这团鬼火那般耀眼,剑客子城瞥了眼座上之人,今天李南落的话算是说得多了,他正靠着椅背,一手拿着太医局呈上来的医案,一手拿着朱笔,时不时会在册子上圈上一笔。

  “我知道了。”子城和影子卫们不同,他自认并非李南落的下属,回答的也更随意些,“今天又要弄死几个妖物?”他指了指那本医案和李南落的

  朱批。

  “这群炼药师,若没有人管,真要无法无天了。”前后翻了翻,李南落把册子放了下来,与其说是医案,不如说是记录。

  太医局分内外二署,对内是宫中贵人的各种诊治,对外,便是从他们的角度预防妖物为祸,甚至利用妖物,为贵人们谋求更多的利益。

  此处的贵人,指的是所有手握权柄,或是钱财的人。太医局,早已腐朽堕落了,炼妖师门如同失控的妖物,同样对周遭造成了巨大的祸患。

  李南落不得不怀疑,国君魏吴央是因为已经控制不了太医局,才将他封侯,将这个烂摊子丢给了他。

  子城想说的其实并不是这件事,他犹豫了下,瞧了瞧地上,担心着面鬼不知何时会从何地出来,自己会不会又成为它的食粮……

  “不用看了,它在。”李南落冷漠的声音打破了他的幻想,子城眼神一转,视线落到了小妖玹琴身上。

  这是夜苍穹当年留下的,李南落能将这个小妖怪留在身边,是否说明他还没忘记那个家伙?可惜啊,他不敢问!

  面鬼就像个会吃人的鬼魂,一旦他问了什么它觉得有所僭越的话,吃他的生机气血,它可一声招呼都不会打。

  子城犹豫的功夫,李南落已经批完了手里的医案,很显然他没有耐心也没有心情在这里陪他说话,一拂袖,便命人准备往太医局去。

  太医局就在宫外西面,为了随时能够听宫里的召唤,距离皇宫并不远,李南落掌管太医局,其实管的并非全部,对于太医局内署的部分,他从不插手,除非有人是被妖物所伤,寻常太医无法治疗,他便会寻来沈寒三,全做外援,临时出诊。

  这些年,沈寒三被种种理由牵绊着,一直没能离开京城,这三年间,他眼看着李南落从一个丰神如玉的少年,转变成一个冷峻淡漠的妖师,说不担心是假的,他只好用这种方式,试图给这个叫人心疼的晚辈一点帮助。

  另外,太医局也是一个叫人无法放心的地方,当年驱逐并且陷害沈寒三的人,早已经在李南落淡漠的注视下,一一驱除,太医局始终在疯狂边缘试探的外署,如今时不时的也会出现沈寒三的身影。

  如今,大内近卫还是会去抓妖物供太医局做各种试验,对此,李南落露出过满是自嘲的笑容。

  世上之事,没有完全的黑白善恶之分,更多的时候,是灰色的。他如今在做的事,竟和当年的太医局差的并不太多。

  太医局,子成跟到门前,李南落停步,“在此地等我。”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这么要求。

  子城知道,这是他还在防范他接触到华胥国的秘密,对于炼妖师,还有各种可以好好利用的妖物,生怕他泄露,毕竟他是夏栖国的人。

  早已习惯,于是点了点头,其他的侍卫和暗中保护的影子卫,都会在这里停下,李南落进入太医局,从来都不带任何人。

  凭他的能力,也不用担心遇到什么危险,要是真的有妖物发狂,只需要他一声令下,门外的人也很快就能进去支援,所以如今这样,无论是子城还是影子卫,都已经习惯。

  李南落一个人进了太医局,太医局里也分内外二署,内署当值的医师行了大礼,这位东野候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定所有医师的生死,谁也不敢得罪这位身份特殊的上峰。

  李南落对见礼的医师点点头,问了有没有什么特别棘手需要帮忙的案子,得到了否定的回答之后,便往后面外署走去。

  外署之内,哪怕是白日也拉着窗帘,将白日光线完全遮挡在外,里面分着一间间的屋子,屋内,有的人影晃动,有的漆黑一片,那些炼妖师们习惯了在黑暗中寻找妖物的特性,并将之提炼成药物,一个个因为久不见阳光而脸色死白,形如幽魂。

  李南落并不喜欢这些炼妖师,却不得不接受他们的存在,从某种角度而言,沈寒三做的也是一样的事,只是他并未着魔,他需要沈寒三将这里的炼妖师们牢牢看住,不至于走上邪路。

  没有多看这些炼妖师一眼,在旁人眼里,他早有去处和方向,那个方向是一间囚室,一间除了定时打扫,不能有任何人靠近的囚室。

  囚室之内,四面灰色墙壁,一面墙壁上锁着个人形,那人头发蓬乱,衣衫破旧,他的双手都被锁在石墙上,只有一尺多的锁链,让他能在咫尺之间移动,也就是这咫尺之间,放着如厕的恭桶,和进食的碗筷。

  囚室里的味道并不好闻,李南落却像失去了嗅觉那样,神色没有一丝的变化,他站在墙的另一面,负手而立,只是那么看着那个人。

  那人终于在长久的注视之下抬起头来,石墙高处的铁栅栏外,投入一束光线,就照在这个人的脸上。

  他发色银白,身形高大,一双墨绿的眼睛,斜挑的眉眼,用痛恨的目光,猛地看向李南落的方向。

  “李南落,你好狠的心,把我囚禁在此,到底何时才会放过我?今天你又要如何折磨我?要问我什么!”

  站在那里的锦衣侯爷一声不响,直勾勾地看着他,和往日的冷淡模样截然不同,气息深沉,用妖力压制着某种情绪的爆发,那眼神仿佛要看透什么,从他身上看到了别处。

  那人仿佛嗅到了什么契机,神情微动,就在这时,方才一动不动的李南落忽然皱了皱眉。

  “蛊雕,我劝你不要在这时候试图做什么,我今日,没有耐心。”

  擅长察言观色的蛊雕不再试图用言语挑衅,转动着那双墨绿的猫儿眼,“那么今日,发生了什么?”

  这眉眼,这面孔……李南落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蛊雕这样的试探,以为他早已在这张面孔之前麻木,可今天,心头忽然涌上一种烦躁。

  于是蛊雕面对着李南落得一言不发,感受到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可怕的目光,看得蛊雕不得不收敛了夜苍穹的模样,面皮扭曲了一阵,他不再以夜苍穹的样貌示人,然后他顿时觉得压力减轻了。

  “今天我还是要问你,是何人指使你,屠杀相国府?”看着对面蛊雕又扭曲了脸皮,逐渐变成一个不认识的模样,李南落继续着从未变过的提问。

  三年前,蛊雕被擒,被丢在大殿上,李南落以妖力激发蛊雕,让他变换了模样,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之后蛊雕便要被斩杀,他暗中设法将他调换,悄悄安置到了太医局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