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安静地看着王夫人向自己行礼,这一次她并没有像贾母一样,直接免除礼节,也没有像邢夫人一般,不过是逢场作戏。

  而是让对方完完全全的,将礼数行得周全。

  一直到宫女收走拜垫,黛玉这才温声地说道:“二太太未免太过认真了,都是自家骨肉,偏弄这些虚礼。”

  明明这是折辱王夫人的好机会,黛玉却似乎并没有太过得开心。她望着对方,那仿佛瞬间被人夺走了精气神的模样,眼瞅着竟是苍老了五六岁。

  唯一可惜的便是王夫人,那双眼睛似乎变得,越发地怨毒起来。黛玉心头叹息,这人仍旧是没有任何反省。

  王夫人起身之后黛玉,自然地吩咐她坐在贾政的下手,紧接着便是贾琏、凤姐儿、贾蓉等人。

  贾蓉是小辈,跪起来根本就没什么负担,甚至还想嬉皮笑脸地要红包。

  而贾琏夫妻,则是想要在黛玉面前讨好的,因此二人反而是众人中最认真的。

  对他们夫妻来说,只要能够在黛玉面前挂上号,日后便有了一份出路,远比日薄西山的荣国府要光明得多,这礼节自然是规规矩矩的。

  黛玉等众人坐定,又仔细地看了看贾母,这才将脸上的严肃散开,眉宇间露出一抹温婉。

  “按理说,在座的都是黛玉的长辈和亲朋,本不该这样礼数相加,可终究是皇家的体面为上。”黛玉说到此处,露出一丝腼腆。她看向贾母,当初贾母也曾经给元春跪下过。

  当看到贾母的脸上划过一抹回忆,黛玉并没有再接下去,反而说道:“黛玉如今,身负皇恩,却不敢有半点辜负,以免摄政王和太后失望。”

  这番话看似是仔细地解释,可实际上,每个字、每个词都是在敲打。

  黛玉说这番话的时候,凤姐儿一直盯着贾母,却是希望她能够说两句客套话,以让自己能够接上。可是贾母这会儿,却有些薛宝钗的模样,尽是不言不语。

  凤姐儿心头有些着急,可贾母不说话,她这个孙媳妇辈儿的,自然更不能张口说话,一时间空气竟这样冷下来。

  实际上凤姐儿哪里知道,这却是贾母看出,黛玉今日看似是为了敲打众人,然实际上却颇有些——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这不得不让贾母言语更加谨慎起来,毕竟若是一个不对劲,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贾母早已经不将黛玉,当做自己的外孙女。而是,一位代表着摄政王,和太后的上官。

  这种情况下,她自然要谨慎再谨慎。

  看着贾母恭敬的面容,黛玉心头划过一丝失望,她已经给了对方太多次的机会了,可是没有一次对方能抓住。

  黛玉也是个气性高的,若是贾母对她多有亲情抚慰,小包子并不是冷血无情的。可偏偏贾母越是多思量便走得越差,二人之间便离得越远。

  可以说贾母自此失去了,最后一次与黛玉深入沟通的机会。

  黛玉低头端起茶杯,轻轻地抚去茶沫,刚要住口入去,却见到小允子,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看着对方这样神色匆匆,黛玉脸上露出一抹好奇,她带着几分笑意地询问道:

  “可是怎么了?竟然这般神色匆匆!”

  这份话语中的随便,让凤姐儿等人心头一震,看向二人更是有些诡异。

  所谓听话听声,锣鼓听音。

  就这两句对话可以看出,小允子定与黛玉,极为相熟。

  可是这里便出现了一个疑问,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就在凤姐儿心头狐疑的时候,却发现小允子交给黛玉几张纸,黛玉伸手接过低头查看,随即便脸色一变,猛然抬头看向自己。

  凤姐儿只觉心头不对,可是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在一边看见黛玉,蹙起的双眉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紧接着黛玉便将目光转移,看向王夫人。

  好半晌黛玉才像是,最终下了决定一般,叹息一声口中说道:

  “原本说着,今日里不过是维护体面做个样子,谁能想到竟临时有这一般状况。”

  听到黛玉这话,凤姐儿心头一颤,她心头暗道果然来了。

  可是没想到,紧接着黛玉的话,却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凤姐儿姐,咱们当日关系一直很好,因而按照正理说这件事,我应该私底下与你相谈。

  只是如今,却有了些许妨碍,你做了错事,我自然要劝你悬崖勒马。”

  凤姐儿先是眉心一跳,不曾想到自己竟是黛玉,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可还未等她反应过来,更大的惊吓还在后边。

  凤姐儿本来还想要缓和,虽是被黛玉这样说着,她却仍旧面露微笑,只是多少那笑容中带着些许尴尬。

  她实在未曾想到,黛玉第一个痛下杀手的竟是自己,可是昨日里对方真的不像是……

  就在一个个阴谋论在凤姐儿脑海中盘旋,想不明白究竟是为何的时候,黛玉接下来一席话,却让她浑身一寒。

  “西流姑姑,按说凤姐姐的事情应当交给萧统领,这是凤姐姐终究是被人蒙蔽,你且看看可有缓和的余地?

  若是可以,姑姑救上一救,这却是算我与贾家了却了,这十年的恩情。”

  这一番话说得众人皆色变,有些是担忧,没有办法抱住黛玉这个大腿,有些则是听出黛玉更深层次的意味。

  凤姐儿作为事件的中心,此时隐隐只觉得双膝有些瘫软,只是她到底还有着几分淡定。心中飞快地盘算着,分析黛玉说的每一句话。

  前面的都还好说,可是后边的那一句遭人蒙蔽,凤姐儿在这四个字上重重地勾选。

  她下意识地看向王夫人,此时凤姐儿直觉这件事情,恐怕与对方有莫大关联。

  黛玉看着凤姐儿脸色变换,也是心头颇有些无奈。谁曾想她本来是想要清查贾府,抓住王夫人的把柄,未曾想竟是发现,牵连最深的就是凤姐儿。

  “去把那两本账册都拿过来吧。”黛玉叹息一声,看了看心神不宁,目露慌张的凤姐儿,又瞧了瞧,极为淡定,仿佛事情与她完全无关的王夫人。

  她不由心头叹息,但凭这份定力,王夫人便远超于凤姐儿。

  很快便有小太监手中托着两本账册进来,黛玉让其上前,江小允子刚刚送来的几张纸,一起放在托盘上。

  “荣国公夫人还请仔细地观瞧。”

  此时贾母也顾不得黛玉为何叫自己荣国公夫人,而是先带起自己的老花镜,一一地查看起来。

  她并没有先看那几张纸,反而拿起两本账册。

  贾母此时已经有些老花眼,虽说戴上眼镜但却也不中用,无奈之下值得,让鸳鸯小声地与她念出来。

  鸳鸯先抬头看向黛玉,见她似乎没有反对的意见,这才大着胆子将账册拿在手中。

  等仔细地一观瞧,鸳鸯脸色瞬间煞白,账册子一啪啦一声落在地上。

  随即她又像是如梦初醒,一般后退一步,立刻又将账本从地上抓了起来,只是抓着账本的手指,肉眼可见地在颤抖。

  这一番举动直接说明,此时鸳鸯手中的东西,有多么的骇人,贾母更是不安起来。

  她紧紧地皱起眉头,拍了拍桌子扶手,训斥道:“鸳鸯,你这孩子怎么回事,今日这一般毛手毛脚的。”

  听闻贾母的训斥,鸳鸯缓了缓神。她先是瞧了眼凤姐儿,随即又看向王夫人,一双水灵灵的眼睛中,满是不可思议。

  就在众人皆好奇,为何这两本账本,让鸳鸯如此惊慌的时候,鸳鸯轻声地说道:

  “奴婢若是直接说,估计也没人信,不如奴婢将账册上的信息,一一地念出来。”

  她先看一下贾母,见贾母似乎并没有反对的意味,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将账册打开。

  “三月初九,进入账六百两,其中本金五百四十两,入账六十两。”

  “三月初十,入账七百五十两,本金六百七十五两,入账七十五两。”

  ……

  随着鸳鸯的声音,众人越发地古怪起来,这听着虽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大问题。

  但等鸳鸯又念了几个之后,随即便拿起另外一册账本,开始再次地念出,众人就发现不对了。

  “……三月初十,入账八百七十七两五钱,本金六百七十五两,入账二百零二两五钱。”

  “三月十一,入账……”

  贾母是个心算极高的,听到这儿已经紧紧地皱起眉头,她沉声地询问道:

  “怎么回事,这账目对不上,难不成是假账?”

  鸳鸯听到贾母的逼问,她不敢停下,只是费力地摇了摇头,脖子仿佛生了锈一般。

  就这样鸳鸯轮换着将两本账本一一念完,最后这在干巴巴地解释道:

  “这是两本账本,是从一个地方搜出来的,只不过一本是给二奶奶的,另外一本是给二太太。”

  听到二太太三个字,贾政却是反应最大的,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坐在自己身旁的王夫人。

  而王夫人此时却仿佛根本没有感觉到丈夫的眼神,反而只是垂眸,念着自己手中的十八子,一脸淡然。

  只是王夫人淡然,坐在她对面的凤姐儿却并不淡然,她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猛地上前两步,直接抓过鸳鸯手中的账册。

  凤姐儿几乎是不可置信的,对比这上面的内容,有一些是最近记录上去的,她对于上面的数字还很熟悉。

  虽说王熙凤总是自嘲是个粗人,但实际上她的文学修养并不低,更不要说只是简单的账目。

  两番对比之下,她的脸色越发地看,等到最后几乎快要昏厥过去。手中的账本也随着,她茫然不知所措得神情而落在地上。

  贾琏虽不知怎么回事,但他却直觉这事恐怕与凤姐儿大有妨碍,当下他快走两步,便将账册拿在手中。

  “凤哥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凤姐儿原本已然浑浑噩噩,不知自己的心绪,忽听到夫君的声音在远处传来,唤醒了她满心的迷障。

  她微微转动眼球下意识地看向对方,然而一瞬间在贾琏映入她眼眸的瞬间,凤姐儿的一双眼睛便噙满泪和水。

  “二爷,我被骗了。”

  最后几个字,若不是贾琏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看着满脸绝望的凤姐儿,贾琏却是有些慌张起来。

  自幼他便与凤姐儿相识,从开始对方便是个霸王,贾琏从未见过凤姐儿,露过任何一丝女子的柔弱。

  “二爷,这是放利钱的账本儿。这账本有两套……”凤姐儿勉强地说完这句话,随即便觉得自己的嗓子,仿佛被人用硬物塞着。她紧紧地闭上眼睛,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中滑落。

  作者有话要说:

  王子腾进场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