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湛苦笑一声,看着一脸认真的苏槿,他低头似乎在思索自己该如何说。

  他看着外边风雪之下,若隐若现的月色,语气慢慢地低沉起来。

  “北周的确不缺皇后,这只不过乃是当年北周皇帝的遗愿。

  想必你也曾经听说过吧,当年曾经有过传闻,北周皇帝和咱们大汉朝,曾经双帝抢亲的事情。”

  听到水湛说到这儿,苏槿若有所思地点头,此事她的确是听过。实际上,即便这件事情已经过了几十,但仍旧经常被人提起。

  不过她一直以为,此事乃是有些人想要在背后对太后不敬,因此这才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毕竟人言可畏,古之已有。

  她却未曾想此时听到水湛的话,这事竟真的曾经发生过吗?

  “竟然是真的?可是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水湛笑了一下,目露回忆之色。也不怪苏槿好奇,当年他听太后说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也是觉得极为神奇。

  “其实事情和如今有点相似,不过要稍有些区别。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传言,最重要的一点是为了隐藏其中的一桩公案。”水湛缓缓道来,苏槿听到此事却也惊讶万分。

  大汉朝和北齐的矛盾,自当年未曾统一立国之时便一直存在,可以说是世仇。

  而北周则因为远交近攻的策略,一直和大汉朝交好,两国之间终究隔了北齐,因此倒也还算愉快。

  可是偏偏数十年前,当时的北齐皇帝是个疯子,不但杀人无数,更是定下数条毒计,其中的一条便是针对北周和大汉朝。

  “真正的计谋不在乎一朝一夕,而在最后的结果。每每想来,若是北齐皇帝的这一个计策成功,恐怕不管是大汉,还是北周都已不复存在。”

  水湛的话让苏槿心头一动,的确如此,何必计较一朝一夕之得失,终归要往后看。

  “这一项计划便是人种计划。”水湛冷笑一声,这才对苏槿说出,当时究竟发生了何事?

  数十年前,正是天下刚刚平定,各国划定疆土分制。此时因为之前的战乱,大量的粮册人簿消失不见,北齐皇帝花费数年的时间,寻找忠心于北齐的能工巧匠以及饱学之士。

  将这些人打造成其他国家的逃难民众,分期分批地送入北周和大汉朝。

  能工巧匠,日后可以参与城镇建设,对于山川地理行军布阵有着极大的帮助。

  饱学之士,这些人的危险性更大,如若是直接考取功名作为大汉本地之人,日后前程如何,未曾可知。

  苏槿倒抽一口凉气,对于政治军工,她都并不陌生,只听到对方这点话就可以知道,这条毒剂究竟有多么的凶险。

  可以说若是一个不注意,可能便使得大汉朝社稷不稳。这还不是一个间谍造成的问题,而在于一旦查出一个,再次追查下去,便会出现信任问题。

  苏槿几乎可以想象,这件事情到后面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个人种计划是怎么被发现的?”苏槿忍不住问道,她想知道这其中究竟是怎样的内情。

  “这件事情说起来也就和两位皇帝有关了,当初祖父尚未继位。本来在京城之中,他可以有着很好的教育,可是他偏偏静极思动。

  竟然带了自己的未婚妻,跑去南下游山玩水,听闻江南书院有比试,便去看人文斗。

  也是在那一次的时候,祖母遇到了同样微服私访的北周皇帝。

  而这个人种计划之所以会曝光,其实也是当年自愿参加计划中,有一人曾经见过北周皇帝,要行刺对方。正是因为这个才落下破绽,促使北周和大汉联盟。”

  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苏槿听到这边知晓后面的发展,恐怕是在一系列接触之中,他们二人互生情愫。

  水湛说到这儿也沉默一下,眼神十分的复杂,他的嗓音有些干哑:“我年幼之时曾经问过祖母,为何不跟对方走?祖母对我说,当时的她除了是祖父的未婚妻以外,更是世家女。

  作为未婚妻,她可以悔婚另嫁,可是作为世家女,她容不得自己有半点动摇。

  也是在那个时候,北周皇帝和祖母定下约定,有一日他将会嫁一位北周公主的大汉。但是作为回馈,大汉必须要在随后送上一位公主作为北周皇后的人选。”

  不知为何,苏槿听到这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她能够理解当初太后为何,不肯和北周皇帝离去。毕竟作为世家女,要为自己的家族,自己的宗族姐妹负责。

  “也是因此这事儿,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到现在我都搞不明白。”水湛说完这才微微苦笑,他抬起头看一下苏槿,却见对方眼中一片空茫,显然是在出神。

  苏槿倒不是为别的,只是忽然想起往日里见到太后之时,对方总是笑容浅浅的,她以为这就是对方的脾气。

  她未曾想到,太后竟然也会有鲜衣怒马之事。而至于其他地又与她何干?纵然太后不做太后,与他人市井相携又何必,惊诧莫名。

  “娇娇儿,你想得还真多。”水湛目露微笑,或者说眼前之人若是不多想些便也不是他了。

  水湛说完话便打算弹弹衣袍向外走。他今儿来到这边,实际上已然有些失礼,毕竟如今已然晚了。

  结果未曾想到,竟被苏槿拦住。

  “我有个疑问。”苏槿看向对方,眼神之中有着一抹纯粹的好奇:“如今大汉朝有没有想要履行这桩婚事?还有那个人种计划的成员都抓住了吗?”

  苏槿显然是个会抓重点的,或者说对于太后的八卦,苏槿的心思并没有水湛强。

  她更想知道的是,在这么短的期间之内,他们是否真的能够将所有的那些间谍都抓住。

  水湛勾起一抹坏笑,压低声音说道:“其实当初最开始不管是北周,还是大汉都没有经验,可是后来他们发现了一件事情。

  那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北齐之人习惯于当做弱者。他们为了做身份做得惟肖惟妙,直接使用了两国的身份。是不管是北周还是咱们大汉朝,都有着信息记录,尤其是那些刚刚投奔来的。”

  水湛说到这儿就几乎已经不用再说下去,苏槿完全听懂他想说的。肯定是当时北周和大汉偷偷交换了资料,这些年前来之人,一次直接将这个所谓的人种计划打乱。

  可是从此也能看出,实际上两位皇帝之间,想必是彼此惺惺相惜的。

  “但凡他们写一个自己是北齐之人,估计也有一线生机。”苏槿忽然莞尔一笑,不得不说这件事很有趣。

  她没有询问这个人种计划到最后抓了多少人,死了多少人,要如何如何。苏槿只是相信,就算是让这些人进入大汉朝的高层,他们也翻不出来花。

  水湛笑笑,见外面的雪越发大起来,赶忙站起身要往宫中回,他看着苏槿微笑地说道:“你放心,这件事情我明天一早就去找表哥,问个明白。”

  苏槿点点头,表示自己等她的消息。

  水湛此时面露微笑,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而苏槿则望着外边的大雪出神。

  到了年二十九这一天,苏槿便提前得到了甄贵妃的通知。午后两人交接完,苏槿便乘着软轿怀里抱着黛玉,从宫中出来。

  宫门外,早有苏家的仆人见到苏槿的身影,赶忙将车赶过去。苏槿竟然发现那是苏总管,当下里启唇微笑。

  “苏伯,这却是正好,等一会儿还需要您和我去接人。”苏槿语气之中带着几分撒娇,这话立刻让苏总管乐得眉开眼笑,再不复往日里那冷冰冰,运筹帷幄的模样。

  他微微弯腰,身上的衣服仍旧是一丝不苟,如今正穿了一件翻毛的大衣服,大毛边竟也是每一根都捋顺得整整齐齐。

  “虽不知道小姐要去哪儿,但是不管您去哪儿,奴婢都能带您平安回家。”苏总管的话中带着一抹天然的霸气,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么多年无人敢小看苏总管。

  苏槿先把黛玉放到车上,随即自己才搭着苏总管的胳膊,坐在车上,轻声地说道:“去慎郡王府,接我表妹回家。”

  苏总管先是眉头微跳,随后露出一丝笑容,点点头将车帘关好,这才吩咐车夫启程。

  坐在车中,黛玉听闻要去见傅烟儿显然很是高兴,只是后来听到苏槿说要接对方回家,这才有些迷茫。

  “姑姑,难道说烟儿姑姑也和我们一起吗?”黛玉有些不解,难道在过年之时,对方不会和自己的父母在一起过吗?

  苏槿抚摸着黛玉的头发,低声地轻笑道:“玉儿,想不想去做大侠?咱们今日里就去做那解人危难的大侠,去将你烟儿姑姑救出来好不好!”

  黛玉虽不明白为何明明是抢人,却又变成大侠,但是在她眼中苏槿说的话便是对的,因此用力地点头,举起小拳头喊道:“好,玉儿要和表姑姑一起去做大侠,去救烟儿姑姑。”

  小包子显然是有些兴奋,此时口号喊完,仍旧急切地看着苏槿,似乎想要知道对方的想法。

  苏槿轻笑一声,低下头在黛玉耳边仔细地说道:“等一会儿,你就如此,如此这般。”

  黛玉眨眨眼睛,眼珠儿滴溜溜地转动,微微点头。

  慎郡王府离这并不远,可以说当年对方也算是极为得宠的宗室。

  往西走了,不过两刻钟便到了。

  苏家的车子,在京城的勋贵人家很少会不认识的,因此这车子移到门前,便早有小厮禀报。

  等到苏槿进了仪门,便瞧见,慎郡王脸色有些难看地等着她,一旁的那位如夫人也是,看起来有几分憔悴。

  苏槿牵着黛玉的手,下车站在二人面前,随即便看见圣君王的脸色越发地看。

  她微微露出一抹笑意,自然知道为何慎郡王会如此脸色难看。

  此人长相也算不错,可是最大的毛病,便是不知怎地学了那北齐男尊女卑的习惯。

  平素里只一味地说,女子只当贞静为上,对于苏槿这种有些高调的行为,对方平素便多有诟病。

  每每不长记性。

  只是如今苏槿已经簪花绶带,虽说未曾正式入主东宫,可是早已经君臣有别。即便是慎郡王这种身份也得在苏槿面前行礼。

  也是因此,原本慎郡王甚至想要假装自己不在家,可是如今是什么时候,又有哪家的家主会在这时候往外跑。如果说自己不在,岂不是真的得罪人。

  想到此处,慎郡王心中憋屈,脸色更是差到极致。

  “娇娇儿,你不赶紧回家,来这儿做什么?”慎郡王颇有些不情不愿地先开口,他此时却也不打算按照国礼来算。

  不管怎么说,他也算得上是半个长辈,如今若是拿这个说事,也许可行。

  可是他打算不当一回事儿,苏槿身边却有人发难。

  “表姑姑,他们为什么不给你行礼啊?他们难道不是咱们大汉朝人吗?”小包子有些好奇地扯扯苏槿的袖子,似乎想要对方替自己解释一下。

  这话虽说童言无忌,却听者有心。那位如夫人脸色一白,连忙走到慎郡王身边,在对方的腰间轻怼了两下。

  慎郡王听到黛玉所言也是一震,加上自己心爱之人脸色苍白,显然是被这话吓到。

  他也不是个完全没有政治头脑的,当下,赶忙躬身行礼。

  “姨父太客气了。”苏槿看慎郡王端端正正的行礼,这才慢悠悠回了半礼,口中说道:“还望姨父莫怪,只是如今,娇娇而一举一动不光代表世家,更代表着皇家颜面。

  依照娇娇儿的习惯,自然是不愿意这样的,平白地疏远了。”

  慎郡王此时默默站直,若是仔细地听,能听到细微的咯吱声,那是他紧咬的牙关。

  还担心亲戚疏远,要是真的担心,你又何必让本王做了全礼。

  只这一下,慎郡王和那位如夫人便知道,苏槿今日前来,可是携带着雷霆之威。

  如夫人是没有资格上前,给苏槿和黛玉行礼的,毕竟她不过是个小小官姬而已。

  因此如今她只能脸色越发苍白,悄悄示意慎郡王将苏槿迎到客厅之中。

  慎郡王也冷静下来,他心知苏槿恐怕来意不善。

  难不成之前他的想法被对方知道了,可是他的想法又没有什么错,不过是个女儿家若是能交好西羌,便是她最大的造化。

  此时慎郡王完全没有想过,大汉朝开国皇帝所言:“我大汉女子不嫁外邦儿郎。”

  只这一件事情他便做错了,更不要说,还是打算将傅烟儿送到西羌这种半野蛮的国家。

  可以说当初水湛没有将他轰出去,已然是十分的给面子了。

  此时他还执迷不悟,只以为苏槿过来是心有不忿,却不知,他早已临近悬崖摇摇欲坠。

  就在慎郡王胡思乱想的时候,便听见一个奶声奶气的嗓音:“表姑姑,玉儿想见烟儿姑姑。”

  听闻此言,如夫人看向慎郡王脸色微微变化。

  “那丫头前些日子顶撞我,因此我让他在佛堂抄写孝经,如今却是不适合见面。”

  慎郡王回答得很是流利,但是苏槿一眼便看出对方是在说谎。

  她低头看向黛玉,两人交会了一个眼神,小包子马上乖巧地点头说道:“原来如此,那等烟儿姑姑出来,可一定要让我见见呀。”

  黛玉长相清丽脱俗,加上又正值年幼,身上一股仙灵之气未脱,只让人看了一眼便忍不住心中怜爱。

  纵然是慎郡王这一种,对于女子十分不屑的,也不得不说眼前的女儿,实在是惹人心疼。

  当下里他故作淡定地咳嗽一声,这才说道:“自然没有什么关系。”

  黛玉露出一抹笑意,漂亮的脸到更是让人一见几乎忘记呼吸。

  几名送茶点的侍女,看见这样的黛玉,也忍不住想要多瞧两眼。

  小包子似乎有些口渴,坐在椅子上便想取那茶盏,不想守就用得有些过。

  竟然不小心推了出去,正落在自己的脚边。

  “哎呀。”黛玉有些苦恼地盯着自己,被溅上几点水痕的裙子,有些苦恼地蹙起眉头。

  苏槿连忙查看,见对方没有伤到这才松了一口气。

  “表姑姑,玉儿要换了这件衣服,不能再穿了。”黛玉苦着脸说道拉着裙子的手,显然是极为懊恼。

  苏槿低头瞧瞧,的确在群浇湿了不小的一片。如今天气寒冷,若是一直穿着湿裙子倒容易风寒。

  那一名如夫人显然是知道些分寸的,她不敢凑近苏槿和黛玉。但如今这种情况,少不得,也要看上一二分,毕竟总不能让慎郡王去瞧黛玉的裙子。

  她一过来,黛玉脸色就微微一变,撒娇地说道:“表姑姑玉儿不想这样回去,你瞧,裙子脏了。”

  看着向自己撒娇的黛玉,苏槿这会儿便是让她上天去摘月亮,恐怕都不是问题。

  因此苏槿难得转头和颜悦色地看向如夫人,也就是那位傅溶月的生母说道:“我让西流带玉儿去换下衣裙。”

  听着苏槿说话如夫人下意识的一顿,只是还没等她想好该如何回答,又听见后边说的话,不得不点头称是。

  “来人,赶紧送林小姐去隔壁院子换衣服。”如夫人笑笑,却只觉心头疑窦丛生。

  可是若是让她怀疑,眼前这个不过六七岁的孩子,她确实有些做不到。

  苏槿看黛玉出了门便坐回座位,手中也端着茶盏,慢慢地拂去上边的浮茶,显得十分悠闲。

  慎郡王素来是看不起女子的,见苏槿这般不给他面子,索性也不说话,只是坐在自己的主座上闭目养神。

  他一贯是不喜欢苏槿的,在他眼中女子当三从四德,可是偏偏苏槿身上就没有半分女子卑微。

  但若是让他真的对上苏槿,他又有些……毕竟对方的那一张利嘴,可是活脱脱让人能气出血。

  而如夫人的身份更决定了,在苏槿面前她压根就没说话的资格。

  和傅溶月不同,如夫人是十分清楚自己的地位的,因此从来不敢雷池半步。

  她自觉得能够被慎郡王如此宠爱,成为实际上慎郡王府的当家主母已经十分满足。

  只是自从苏槿到来,她便觉得有些隐隐不安。这一会儿颇有两分坐立不安的模样。

  “林小姐去了仿佛有一刻钟?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如夫人抬起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嬷嬷,说话却是在说给慎郡王听。

  可惜对方压根就没听出来,带着些许不屑地说道:“不过是个小丫头而已,向来是因为挑裙子挑花眼了,再等等也就罢。”

  如夫人听到这话,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却是有些尴尬于慎郡王地说话。

  然而她的笑容还未敛去,便听闻外面一阵嘈杂。

  一个看起来四五十岁,面色蜡黄,眼睛有些外凸的妇人,连滚带爬,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口中喊道:“不得了了,苏总管带人把咱们郡主给抢走了。”

  此话一出,满室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