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间,歌莉娅在一阵敲门声中醒来。

  那维莱特率先起身打开门,只见梅莘出现在了房间外。

  “早安,那维莱特大人。芙宁娜大人让您和歌莉娅去沫芒宫的贵宾接待室一趟。”

  “我也要去?”歌莉娅裹着被子从床上走了下来,疑惑地问道。

  梅莘点头道:“是的。芙宁娜大人特意强调了,说是贵宾的要求。”

  “哪位贵宾啊?”

  “我只知道是至冬来的。”

  算起来,至冬来的人她统共就认识四位执行官,除了仆人之外其他三位都不可能出现在沫芒宫。仆人找自己干什么?兴师问罪吗?

  思索间,被子一角从她的手心滑落,露出了圆润的肩头。那维莱特迅速替她拉起被子,遮住泄露的春光,柔声道:“别紧张,我和你一同去。”

  听了他的话,歌莉娅本想顺势在他的胸膛上蹭蹭,但见梅莘一双大眼睛圆溜溜地盯着他们看,只好收回了动作。

  一番洗漱打扮后,两人一齐离开家门,往沫芒宫行去。

  贵宾接待室中,除了芙宁娜之外,还有一位带着半边面具,鹤发银须的老者坐在沙发上。

  歌莉娅一进来,那名老者的目光就直射了过来,白色的虹膜让人隐隐发怵。

  “丑角皮耶罗?”歌莉娅低声念道。

  “歌莉娅小姐认识我?”丑角身为至冬最初的执行官,常年居于幕后,只在重大场面露面。提瓦特人往往只闻其名,却不知其长相。然而歌莉娅一眼就认出了他,看上去似乎还对他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歌莉娅笑容得体,“愚人众执行官中,您这样气质绝无仅有。想认不出都难。”

  这倒不是奉承,她一看到丑角,脑海中就响起了他在女士葬礼上令人遍体生寒的承诺。他要用怎样的方式让整个旧世界为女士陪葬呢?

  “有意思。”丑角的声音中染上笑意,面上却毫无变化,他没再追问下去,转向芙宁娜道,“我的来意各位想必非常清楚。近期,我国有三名执行官在枫丹下落不明,连女皇陛下的传召也不回应。我希望你们能够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那维莱特坐到了丑角对面,沉声道:“公子达达利亚在少女连环失踪案中被判定有罪,被关入梅洛彼得堡后私自逃脱,不知所踪。富人潘塔罗涅身犯多重罪责,现被羁押在梅洛彼得堡中。至于博士多托雷,他身为制造出提瓦特海洋污染的主犯,被关押后不久便畏罪自杀了,是富人亲眼所见。”

  “且不论他们的罪名是否属实,贵国的监狱未免有些可笑,三个大活人进去一死一失踪,仅剩一人。是不是再过两天,富人的死讯也该传来了?”丑角责问道。

  那维莱特还没说话,歌莉娅抢先道:“博士切片众多,谁知他是不是放弃监狱中的这块切片,和公子一起畏罪潜逃回至冬了。那几位的本事有多大,您自己心里清楚。要是梅洛彼得堡就能关住他们,恐怕他们也没有资格入您的法眼,成为执行官吧?我们还没找你们要人,你们倒先找上门来了。”

  丑角望向歌莉娅的目光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却不见她有半点退缩,他冷哼一声,“你现在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跟我说话?”

  说完,他意有所指地看向那维莱特。

  芙宁娜说道:“歌莉娅是本神明新聘请的沫芒宫顾问,专门负责枫丹的外交事务。”

  有了合适的身份,歌莉娅先声夺人,“丑角,我们一同坐在这里商谈邦交大事,你却追着细枝末节不放,让我不得不怀疑你的真实目的。博士和富人顶着至冬的名头,污染公共海域,残害生灵,引起各国众怒。仆人至今不肯作出令人信服的回应。至冬是想要逃脱责任吗?”

  那维莱特从没见过歌莉娅这般锋芒毕露的样子,一时有些恍惚。先前其他国家领导人莅临枫丹之时,歌莉娅总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和每个人都能很快成为朋友。

  丑角沉默了一会才道:“当然不是。博士和富人的作为是个人行为。不过,他们身为执行官,至冬亦有监管不严的责任,愿意为他们的行为负起责任。只要你们将富人交还至冬,他在六国的私产可全数上交各国,以作补偿。”

  “是否接受补偿有各国自行决定。但放走富人不行,他在枫丹犯了罪,理应按枫丹律法受罚。”歌莉娅反对道。富人私产丰厚,用来治理污染应当够了。但只让他出点血,放弃点身外之物,就能逃脱罪责,她不能接受。

  “歌莉娅小姐大概不知道吧,根据两国之间的外交规则,只要提供足够的筹码,便可以交换战俘。”丑角端起茶杯,在杯面上轻轻地敲了敲。

  那维莱特朝歌莉娅微微点头,认可了丑角的话,接着说道:“但这筹码必须让受害人满意。”

  丑角渗人的冷意从他的面具后透了出来,“受害人就是歌莉娅吧。我听说你正在积极地拓展各国的商业市场,如果我答应向你开放至冬市场,这样的补偿,够了么?”

  歌莉娅看了看水神和那维莱特,明白自己得适可而止,至冬已经给出了有诚意的报偿。

  于是她又讨价还价了一番,待丑角答应降低一半关税之后,便点头同意了。

  不管怎么说,丑角明面上还是给出了合理的补偿,只是不知他那副面具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谋算。

  送走丑角后,那维莱特忧虑地望向歌莉娅,这样的谈判虽然令大局圆满,维持住了两国邦交,却让歌莉娅受了些委屈,没能让富人受到真正的惩罚。

  歌莉娅笑了笑,让那维莱特不要担心,这点气度她还是有的,现下还是让各国因为污染而受损的贸易尽快恢复为重。

  离开沫芒宫后,歌莉娅回望了一眼那维莱特的办公室,不禁有点心虚,因为她骗了那维莱特。

  她一想起自己神力还未恢复时,被富人几度折腾得差点没命的事情,就难以压住怒火。既然明面上无法让富人承担全部罪责,那她就用自己的方法复仇好了。

  只是这事要先瞒着那维莱特,以免违背了他公正的原则,让他难做。

  歌莉娅出现在富人背后的时候,他正拿石头在牢狱的墙上涂画着,一串串长长的数字不知代表了什么。

  一道劲风袭来,富人下意识地向旁边躲去,却发现自己仿佛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般,行动变得极其迟缓,根本躲不开袭击,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闷棍。

  他想要开口喊人,嘴巴却像浸入了水中一般,只能发出低闷的吐水声,无法大声喊叫。

  他强忍着撕裂的痛意回过头,只见歌莉娅倒拎着权杖站在那里,眸中带着他从未见过的神色,碧蓝色的曈眸被嗜血的红光取代,如同她的红裙一般耀眼。

  她的眷属莱昂在一旁操纵着术法,想来他身上的这些古怪便是莱昂施加的。

  “猜猜我是来干什么的?”歌莉娅用权杖轻轻地敲击着手心,声音温柔地仿佛圣母一般,和她的眼神极不相称。

  富人从未见过这样的歌莉娅,哪怕她最痛苦的时候,眼神也是纯净无比的,让他清楚地知晓她压根不在乎他。

  他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怎么敢打我?这违背了枫丹的律法,枫丹人不会放过你的。”

  歌莉娅笑道:“你的这套说辞只对君子有用。你觉得我是君子吗?你伙同博士拿我做实验的时候,怎么不记得那也违反了法律?”

  “你要报仇。”

  “真聪明。”她用权杖挑起他的下巴,看到他眼中恨意后,毫不留情地朝着他的要害处打去。

  莱昂旁观着歌莉娅下手的方式,数了近百下后,忍不住劝道:“主人,别把他打死了。”

  那是最纯粹的物理攻击,光是听见皮肉和权杖碰撞的声音,就足以想象有多疼。莱昂每听一次,都忍不住向后退一步。

  “死就死了。”歌莉娅说着又狠踢了几脚。

  这一顿带着神力的棍棒下去,饶是富人体质不同于常人,也已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鲜血模糊了他的双眼,给她的动作染上了层层血意。他的唇角动了动,原来她也恨着他,他的恨意得到了同等的回应。

  “别再打了,死了真不好交代了。”莱昂拖住歌莉娅的胳膊,劝诫道。

  歌莉娅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你看他还在动呢,放心。”

  她手指轻点,富人顿感沉重的身体重新变得轻盈,身上的伤痕刹那间全都消失不见了。

  他诧异地抬起头,撸起袖子看了看完好如初的手臂。

  她打完他,泄了恨后,还给他治伤?

  随着劲风再一次袭来,他才明白,她给他治伤,不是怜惜,而是为了让他以最好的精神状态反复体验疼痛。

  一顿快意恩仇之后,歌莉娅手酸到快抬不起来了。

  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快意恩仇实在是太爽了。比关富人一辈子痛快多了。记忆中那些被博士富人折磨的痛苦,仿佛也减轻了一些。

  这时,门外响起了发条机器转动的声音。

  歌莉娅连忙治好富人,和莱昂一起化做水雾离开了监牢。

  莱欧斯利打开门的时候,牢中已经没有歌莉娅的身影了。

  他看了看没有半点伤,却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的富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拖延了这么久的提人时间,她应该打爽了吧。

  莱欧斯利命令发条机器架起富人,朝堡外走去,将他交给了丑角。

  “他这是怎么了?”丑角望着根本站不直的富人,诘问着莱欧斯利。

  富人身上虽然没有伤口,但痛的感觉却没有消失,权杖仿佛还在敲打着他脆弱的神经。

  “可能被吓着了吧?富人大人平日里金尊玉贵的娇养着,第一次来梅洛彼得堡这种地方,恐怕很难适应呢。丑角大人若是担心我做了什么手脚,大可亲自检查下。”莱欧斯利坦荡地答道。

  丑角探查了一番,没能看出什么异样,又见富人朝他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只得带人离开了。

  躲在一边的歌莉娅和莱昂等众人都散去后,才从角落中走了出来。

  一出来,莱昂就担忧地望着歌莉娅说道:“主人,你身上的戾气很重。”

  “有吗?”歌莉娅手指缠弄着头发,她现在的心情是从所未有的舒畅。路过的鸽子、花朵、草木仿佛都对着她露出了笑脸。

  太阳暖融融地照在身上,要不是周围人来人往,她都想要原地转圈圈。

  *

  晚间,那维莱特和歌莉娅一同宴请莱欧斯利吃饭的时候,发现她格外的开心。翘起的嘴角都可以挂上两个小油瓶了。

  跟莱欧斯利吃饭至于这么开心吗?看莱欧斯利脸上也隐隐透着笑意,那维莱特略微有些气闷。

  歌莉娅把菜单塞进莱欧斯利手中,等服务生过来后,便招呼道:“来,公爵大人,随便点,别客气。”

  “那我们呢?”那维莱特问道。

  歌莉娅在桌下轻拍了他一下,小声道:“我们请人吃饭,要让客人先点。”

  “那我就不客气了。”莱欧斯利对着服务员吩咐道,“主菜来份三分熟牛排,前菜来份炸虾球,炸鱼薯条,蒜香欧包。”

  “两位想点什么呢?”服务生记下后转向歌莉娅和那维莱特。

  “我喝水就好了。”那维莱特说道。

  “啊?”服务生愣在那里,疑惑地望着那维莱特。

  “我来点吧。”歌莉娅替那维莱特点了他喜欢的汤水。

  待服务员走后,歌莉娅用力地拽了拽那维莱特的衣摆,然后对莱欧斯利道:“我去洗下手。”

  “我也去。”那维莱特跟着她一起离开了座位。

  洗手间外僻静的角落里,歌莉娅问道:“昨天不是说好了,怎么又不高兴了?莱欧斯利看了会以为你对他有意见的。”

  “我就是对他有意见。”那维莱特小声道。

  “什么意见?”

  那维莱特低头看着鞋尖,“不离你远一点。”

  “那维莱特,你怎么这么……”歌莉娅哭笑不得地跺了跺脚,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好好好,我以后离他远一点,行不行?”

  “真的?”

  “但你今晚不准在这个表情了。”

  那维莱特向下的唇角登时向上提了提。

  “保持住!”歌莉娅叮嘱道。

  回到桌子上的时候,前菜已经端上来了,并且被分到了每个人的餐盘中。

  歌莉娅入座时,不小心蹭到了桌边的餐具,将餐盘中的欧包带到了地上。

  她弯腰去捡,一只手伸向那维莱特,示意他递些纸巾过来。

  指缝被乍然穿过,那维莱特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

  歌莉娅红着脸直起腰,望着那维莱特发自内心的笑容,不敢去看周围人是怎么样的反应。

  “给我纸巾,我要捡东西。”歌莉娅解释完抽了抽手,根本抽不动。

  服务生赶了过来,抢在歌莉娅前面捡起了地上的食物。

  那维莱特将手放到了桌面下,却没有放开她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掌心。

  莱欧斯利拿起餐巾擦了擦嘴,仿佛一直在专心吃欧包,没有看到他们两的小动作。放下餐巾后,他闲聊般地问道:“什么事让大审判官这么开心啊?跟下午时的歌莉娅似的。”

  简单的一句话让对面的两个人同时变了脸。

  莱欧斯利下午看到她了,那她残暴的复仇岂不是被他全部看去了?他该不会要告诉那维莱特吧。

  与歌莉娅担心被揭穿暴行的心思不同,那维莱特的微笑再也保持不住了。他握紧了她的手,越攥越紧。

  她为什么又单独去见了莱欧斯利,又因为什么开心?为什么不告诉他?

  “我下午哪有开心?”歌莉娅紧张地递着眼色,哀求着莱欧斯利不要把自己的事情说出来。

  “没有吗?”莱欧斯利歪着头问道,他眨了下眼睛,“可能是我看错了吧。”

  歌莉娅松了口气,食不知味地吃着刚上来的主菜。

  那维莱特轻搅着面前的汤水,往日喜欢的味道变得难以下咽。

  他们在打着什么哑谜?又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尽管他知道那可能只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但这种他无法理解,无法融入的感觉让他感到挫败。

  这顿饭吃得歌莉娅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莱欧斯利不停地跟她聊着一些梅洛彼得堡中的趣事,直白地怀念着她在那里时的日子。那维莱特不说话,她身为东道主,自然得陪笑聊天。

  只是他们越聊,那维莱特越沉默,似乎有重重心事。

  “吃饱了。”莱欧斯利放下刀叉的那一刻,歌莉娅如释重负,当即唤来服务生结账。

  “天黑了,外面还下着雨,我先回去了。”莱欧斯利站起身,扫了眼那维莱特几乎没怎么动过的主菜,拍了拍歌莉娅的椅背,笑道,“这顿饭吃得很开心,改天我请你。”

  “你开心就好。谢谢帮忙。”歌莉娅不好意思地说道。尽管莱欧斯利面上不显,但这顿饭显然难以让他感到开心吧?毕竟她跟那维莱特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莱欧斯利扬起披风,打开伞,大步离开了饭店,消失在了雨幕中。

  “还看。”那维莱特再也藏不住怒意,声音粗重了许多。

  “不是,我看外面下雨了。”歌莉娅指了指窗外的雨,“不是说好了这顿饭要笑的吗?”

  “你觉得我笑得出来了吗?”那维莱特站了起来,拉着她往家走去。

  歌莉娅举着伞,试图同时遮住两个人。

  雨水沿着伞沿落到了那维莱特的肩头,歌莉娅见状又将雨伞向他那边倾了倾。

  “我不用打伞。”那维莱特接过伞,稳稳地挡住了袭向歌莉娅的雨,将自己的身体暴露在了雨中。

  “衣服湿了会不舒服的。”歌莉娅劝道。

  那维莱特执意这般打伞,歌莉娅劝不动,只得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是夜的那维莱特格外沉闷,无论歌莉娅如何挑逗,都不动声色地将她挡回去。背对着她,丝毫不见往日的热情。

  歌莉娅从背后环住他,在他的后颈上印上一吻,软声道:“怎么了嘛?”

  那维莱特的声音冰冷,“自己想。”

  “我以后不请他吃饭了。”

  “还有呢。”

  “非必要不跟他接触。”

  “还有呢。”

  “还有什么啊?”歌莉娅翻身正对着那维莱特,贴上他的唇,撬开牙关,肆意勾引。

  那维莱特扣住了她的后颈,拉开了距离,问道:“你们下午见面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