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游跪趴在地上请罪, 那道声音却久久没再响起,胥游跪着一动不动,仿佛冻成了一尊雕像。

  整个雪月宗, 或许这里是跟“雪”最贴近的地方,虽未见飘雪,却终年冷如冰山。

  雪月宗的弟子都知道的一个禁忌, 那就是太上长老的宫殿不能乱闯。

  虽然大家都知道雪月宗的太上长老,却很少有弟子见过太上长老,太上长老已经闭关几十年不出, 上次他会针对一个小辈发表看法, 让很多人都感到惊讶。

  毕竟,太上长老自闭关以来, 基本就不再理会凡间俗事, 却没想到这次居然会品评路行雪。

  有些人联想到路行雪的身世, 顿时觉得自己明白了些什么。

  不过太上长老也就说了那么两句话, 很是随意的样子, 说完后似乎就抛在了脑后,雪月宗众人也没太再在意。

  但只有胥游心里知道, 太上长老并不只是随便说说。

  威严宏大的声音在整个大殿回荡。

  “胥游, 你师尊去得早, 我虽为你师祖, 实际上却相当于你半个师尊。”

  “我让你尽早处理掉路行雪,你却屡屡失手……可是对我有所不满?”

  “弟子不敢!”

  胥游几乎整个人趴伏在地上,额头死死贴在地上, 身子紧绷, 声音惶恐。

  “不敢,我看你敢得很!”威严的声音带上怒气, 大殿里的帘幕被风吹起,桌案摆放的书“哗啦啦”翻着页。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不过觉得他是鱼容的儿子,想要网开一面……但他所行之事,早已没了宽恕余地,早点解决他,不过是清理门户,保全雪月宗与鱼容的名声而已。”

  “胥、胥游知道。”

  看到胥游诚惶诚恐的样子,那道声音似乎消了气,再开口时语气平缓许多。

  “罢了,如今人已经来到宗门,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倒也方便。若再做出什么损害宗门的事,宗主也不会放过他。”

  “胥游,你当知道该怎么做,莫要再让我失望。”

  “……是,师祖。”

  ……

  路行雪与扶渊离开演武场,又到处乱逛了一圈,发现他们所在的地方居然是雪月宗主峰,只是那个院子建的实在偏僻,少有人去。

  两人没穿雪月宗的服饰,到处乱逛时很容易被认出来,虽然那些弟子看他们的眼神不善,倒也很少有人跳出来指着路行雪鼻子骂,找茬的也很少碰到。

  好像是被刻意遗忘了一样,两人住在小院里无人打扰,倒也有了难得的安宁。

  如果不是路行雪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的话,或许就这样过完余生也不是不行。

  “咳咳……”

  路行雪躺在床上轻咳,扶渊坐在旁边,皱着眉轻拍他后背,嘴角那抹惯常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

  “炼化黄泉印记只是解决你身体里的隐患之一,起到一点改善作用,但并没有完全治好。”扶渊捏着路行雪一截细白手腕,神色颇为凝重地说道。

  “之前的蛊毒只是暂时被压制,现在开始暴发,如果再找不到根治办法,只怕……”

  后面的话他有些说不出口。

  明明刚开始的时候,可以很轻松地调侃路行雪的寿命,现在却无法说出口。

  他知道很多天材地宝去哪里找,也知道很多治疗身体的功法,可是这些对路行雪来说却作用不大,就像之前的魂元果,也只是起到暂时保命的作用。

  扶渊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延缓路行雪的寿命,但却无法彻底根治,当他手段用尽之后,便无法延缓哪怕一天路行雪的命。

  意识到这点后,扶渊心头罕见地升起一丝恐慌。

  这个世界的覆灭也只在他反手间,难道他想留一个人的性命,竟会做不到吗?

  路行雪感觉还好,这次发病比之前在洗雪城时都要轻些,他感觉自己躺个几天就能撑过去。

  而在洗雪城时,不发病时都得坐轮椅,发病时更是生不如死,也让别人生不如死。

  “不要紧的,只是我来雪月宗本为查探我娘亲的事情,可雪月宗的弟子要么完全不知道,要么讳莫如深,几天来一点线索都没有。”

  路行雪说完又咳了声,眉宇间有点倦意,神色恹恹的,显得很没精神。

  路行雪最开始直接问系统,毕竟系统号称有最全的数据库,结果系统翻遍数据库也没找到有关姬鱼容的信息。

  系统的数据库本是为主角而存在,当剧情走到这里早已与既定剧情偏离,数据库也跟中了病毒一样,出现成片成片的乱码。

  系统每天忙着杀毒破译乱码,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宿主,更别说是其他人了。

  路行雪也没把希望寄托在系统身上,他想着找机会见见宗主,到时问问,如果对方不说,少不得要请对方下黄泉,与女儿亲自见上一面。

  见到那种状态的姬鱼容,路行雪不信一个做父亲的会没有丝毫动容。

  如果他赌错了也没关系,大不了放弃温和路线,彻底走上敌对的道路。

  反正他的目的只是想弄清楚当年的真相,也还姬鱼容一个公道。

  至于最后自己的结局,他不是很在乎……这破烂身体能最后废物利用一把,便算不枉此生了。

  路行雪心中打定主意,所以虽然这两天虚弱得有的一拼,却表现得很淡定。

  他淡定,却不知扶渊心中正烦躁着,很想毁灭点什么看看。

  可惜他虽然轮回过那么多次,每次都是打打杀杀为主,从来没想过走剧情解谜。

  就算无意间触发过很多剧情,但姬鱼容是个死人,他之前的轮回没有去过黄泉,自然更没见过姬鱼容了。

  现在看到路行雪躺在病床上犯愁,扶渊就不得不压抑自己在雪月宗大开杀戒的冲动,尽量用正常人的逻辑来思考解决办法。

  “或许我可以去藏书阁看看,那里不仅存放有雪月宗的修行功法,也有很多记录,说不定就有姬鱼容的资料。”

  路行雪看着他问:“藏书阁?那不是只有本门弟子才能进的吗?你怎么去看?”

  扶渊一脸自然地答道:“我可以偷偷潜进去,不让人发现。”

  路行雪:“……”

  好吧,这个“正常人的逻辑”看来也不是那么正常。

  路行雪在床上躺了两天,不知是适应了还是这次发病真没以前严重,他勉强能下地,还能自己走几步。

  一步一步挪到小院外,没有看到扶渊,路行雪也没太在意。

  来到雪月宗后,扶渊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路行雪身边,只有在晚上路行雪睡着后会消失一段时间。

  路行雪夜间睡得并不安稳时常醒来,发现扶渊不在身边后也没做什么,依旧闭着眼睛睡觉,而扶渊也会在不久后回来。

  像这种白天不在的时候比较少,一般也是趁他睡觉时离开一小会儿,很快就会回来。

  路行雪从不过问扶渊消失的时候去做了什么,正如他要做什么,扶渊也不会问,只是陪在他身边,尽自己所能地帮他而已。

  路行雪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晒太阳。

  四周的篱笆攀上了绿藤,开着很多紫色红色的小花,阳光下随风轻轻摇曳,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

  别说这小院虽然地处偏远,但胜在僻静,景色也不错,稍微打理下便更显精致,看得出当初修建这座小院时应当是花了些心思的。

  路行雪被暖风吹得昏昏欲睡。

  忽然一阵脚步声从院外传来,快要睡着的路行雪猛地睁开眼睛。

  自打路行雪住进这里,这个小院只有扶渊进出,但路行雪能听得出扶渊的脚步声——很显然,来的这个不是。

  路行雪抬眸看向院门口,便见一抹青色身影急匆匆出现,看穿着,那是雪月宗弟子的服饰。

  那人闯进小院看到路行雪,脸上浮现愤慨之色,双目冒着仇恨之火,咬牙问道:“你就是路行雪?”

  路行雪瞥了来人一眼,判断来者不善。

  他没有作声,而那人似乎也并不在意他的回答,“锵”地拔出剑来,咬着牙根满是怨恨地道:

  “路行雪,我弟弟丧命于你城主府,既然你送上门来,今日便要你替我弟弟偿命!”

  说完也不管路行雪是不是修行之人,与宗主又有着什么样的血缘关系,挥剑刺了过来——这一刻,他只想替惨死的弟弟报仇,哪怕事后被逐出宗门也在所不惜!

  路行雪眼睁睁看着那一剑刺向心口,他坐着没动——不是不躲,而是根本躲不开。

  然而剑尖没有刺到路行雪心口,刚靠近路行雪时,猛地一道黑雾闪现,将那人震了开来,长剑握不住脱手飞了出去。

  那人捂住胸口,嘴里吐出鲜血,一脸惊骇地望向路行雪。

  他以为路行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想要杀死路行雪报仇很容易,只要避开那个叫扶渊的人,挑路行雪落单时下手就行。

  可刚刚那股黑气是怎么回事?

  是什么防御法阵吗?可他从未见过冒黑气的防御法阵啊。

  “果然只会搞些旁门左道么。”那人吐出口血,咬了咬牙,满脸狠色地祭出柄飞剑,他操控地不是很熟练,额头一下便冒出密密麻麻汗珠。

  “我看你能防几次,路行雪,今日你非死不可!”

  话音未落,习剑直往路行雪飞来。

  依路行雪现在的状态,如果开黄泉领域,只能加速自己死亡;可如果不用,那下一刻就要丧命于飞剑下。

  不等路行雪做出选择,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天而降,两指夹住那柄小小飞剑。

  “哦,你要谁非死不可?”扶渊的声音听不出半分情绪,眼神却冰冷到极点,只见他两指一夹一甩,那柄飞剑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飞向它的主人。

  “扑哧——”

  飞剑插进胸口,几乎是挨着心脏刺入——这当然不是扶渊失手,而是他不想就这么干净利落地让此人死掉。

  身形一晃,扶渊已站在那人面前,抬手掐住他的脖子。

  “你是来给弟弟报仇的?我敬佩你们的兄弟情深,可惜这仇你是一辈子都无法报了。”

  那人被掐得眼睛暴凸,双手用力去掰扶渊的手,但那只手却跟铁钳似的纹丝不动。

  “扶、扶渊,你的灵骨也是被他抽掉的,为、为何你还要站在此人一边,助纣为虐?”

  扶渊冷冰冰的神情霎时回暖,转头望向坐在躺椅上的路行雪,更是扬起春风般的笑容。

  “我愿意,就是再挖我的心头血,我也给。”

  那人眼睛瞪得很大,不敢置信地望着扶渊,大概觉得他脑子有问题。

  “你、你——”

  “我和阿雪之间的事,不是你们能够理解的。”扶渊收回视线对着那人微微一笑,手指缓缓收紧。

  “我送你早点去见弟弟,不用谢我。”

  “且慢!”

  “扶渊道友,还请手下留情。”

  就在扶渊准备送这人下黄泉时,刷地一下院子里又多了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