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卡洛斯直挺挺地戳在原地,温斯特下了逐客令:“卡洛斯上将,虽然你我之间的合作已经结束,但两军的友谊还在。再不离开,我就当是第三军发出宣战信号了。”

  卡洛斯似乎仍是有话要说,但最终只是道:“麻烦阁下照顾好他。”

  闻言,温斯特冷笑一声,分毫不留情面:“还轮得到你来叮嘱?宁宴在我这好好的,转头就让你惹哭了。上将还不走吗?我赶着去安慰他呢。”

  卡洛斯被他讥讽得哑口无言,沉默一瞬,却只能说出一句低低的“抱歉”。

  守在外面的警卫上前一步,无声地将卡洛斯往门外领。温斯特瞥一眼他们的背影,转身快步朝客卧的方向走去。

  方才他在书房坐着,透过玻璃墙,忽地看见宁宴捂着脸,身形狼狈地沿着走廊跑走了。温斯特赶紧站起身,却只看见客卧的门紧闭着。他在门板上敲了几下,又唤了两声宁宴的名字,里面却没有一点儿回应。

  这会儿,温斯特再次站到门前,先给宁宴发了一条消息。

  “宁宁,我可以进来吗?”

  没隔多久,宁宴回复。

  “嗯。”

  与此同时,智能门锁一响。温斯特松了口气,推开门。

  卧室内关着灯,温斯特一眼看到床头的身影。

  宁宴抱膝蜷缩成一小团,被子搭在肩上。

  他的眼泪掉得没有那么快,只是小声地啜泣着。

  “怎么又把自己弄得这么惨兮兮?”温斯特在他身边坐下,隔着被子摸摸他的头,“被卡洛斯吓着了?”

  一听到这个名字,宁宴的眼泪又有刹不住车的趋势,急忙用力一闭眼。他在这两天里哭了太多,眼睛承受不住,整个眼周都在发热。

  “他威胁我。”宁宴缓了片刻才开口,声音中哭腔明显,“我再也不要看见他了。”

  “好,不见。我已经把他赶出去了。”温斯特顺毛哄,见他满脸泪水,体贴地问,“要不要给你拿包纸?”

  宁宴呜咽着:“我有纸……”

  他被窝里唰的抽出一张纸按在脸上。纸巾很快濡湿,被他团起来,丢进床脚的垃圾桶。

  温斯特没忍住,别过脸,十分不厚道地弯了一下唇角。

  宁宴虽然泪眼朦胧,但还是敏锐地有所觉察。

  “温斯特,”他抽噎着问,“我怎么感觉你现在很高兴?”

  “啊,有吗?”温斯特一挑眉梢,“有这么明显吗?”

  宁宴更蔫了。

  温斯特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替他将额发往后一捋,轻声道:“好了,我开玩笑的。你哭成这样,我担心还来不及呢。但今天看清了一只虫总归是好事。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之后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只当你没认识过那个军雌。”

  宁宴低声道:“我也不想哭的,只是一时半会控制不住自己。”

  温斯特轻叹:“我就不该让他见你,平白害得你伤心。”

  宁宴却摇摇头。

  “多亏了今天,我才知道……”谈及此,他难免想起方才的一幕,鼻腔又是一酸,喉间哽咽,停顿片刻才勉强接上,“才知道他居然是那样的虫。”

  他又抽了一张纸。

  宁宴从来不觉得自己是爱哭的性子。在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他甚至记不清上一次落泪是什么时候。

  但偏偏穿越以来——更准确的说,是和卡洛斯在一起以来,流泪却变成了家常便饭。大多是在床笫之间,也偶有一两个像今天这样情难自控的时刻。

  宁宴此前也意识到这点,但他将其归咎于雄虫的生理特点。如今想来,或许是因为,在卡洛斯身边,他的心变得柔软了。

  也更容易被伤害。

  宁宴一向不会在外人面前流泪,因而习惯于竭力用冷漠掩饰无措。但面对重要的人,宁宴不会隐藏自己的喜怒哀乐,愿意将真实的情感尽数表达给对方。

  而现在,宁宴懊恼于自己在卡洛斯面前掉了眼泪。

  事到如今,手握利刃的卡洛斯站在了他的对立面,已然不再是值得信任和依赖的伴侣。在这种时候,眼泪是露怯的表现,是软弱与无能的代名词。

  宁宴将面上的泪拭尽。

  他开口时依然带着鼻音,但声调已经平复:“他试图控制我、威胁我。我才不会如他所愿。”

  温斯特满意地点头:“嗯。这就对了。军雌没什么好的,他们能给的东西都不值得稀罕,完全可以靠自己得到。”

  宁宴闷闷地应了一声:“我应该早点听你的话,不然也不会被骗了这么久。”

  温斯特安慰他:“没关系,现在也不晚。”

  宁宴回想起对方从前告诫自己的话,惊觉居然悉数应验,不由得好奇发问:“温斯特,你这么了解军雌,难道之前也被骗过吗?”

  话音刚落,他又被温斯特戳了一下脑门。

  “想什么呢,我可不像你这样傻乎乎的,被卖了还帮虫数钱。”

  宁宴“唔”了一声,护住自己的前额缩回被子里,生怕他再对自己动手。

  温斯特失笑,犹豫一瞬:“……被骗的不是我,是我的雄弟。”

  宁宴又将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是你上次提到过的那个雄弟吗?”

  “嗯。”

  “之前都没有听说过你有雄弟呢。”

  温斯特平静地道:“他早就不在了。”

  宁宴顿时睁大眼,不知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他心中隐隐不安,谨慎地没有接话。

  倒是温斯特接着解释:“他在七年前就病逝了,走的时候才刚过完成年礼。”

  “啊,”宁宴轻轻感慨一声,有些无措地道,“对不起……”

  “是我在安慰你呢,你反过来道什么歉?”温斯特伸手揉一揉他的脑袋,力道有些大,宁宴的发丝顿时乱糟糟的,“而且我也不需要虫安慰。”

  既然开了口,温斯特便将话讲完:“他十六七岁的时候,和一个军雌约定要结为伴侣,成年后却被雌父告知已经定下了联姻。”

  “他不像我,脾气一向软和,却破天荒地私奔了。但那军雌无能又懦弱,不仅没能带他逃出帝都星,被抓回来后还顶不住各方压力,和他就此断了联系。我的雄弟被迫匹配,成婚后不久就郁郁而终。”

  温斯特的语气始终无波无澜,三言两语间勾画出一只雄虫的半生。宁宴听得神色怔愣,片刻后才道:“这么大的事,怎么星网上一点儿记录也没有?”

  温斯特唇畔浮起一抹嘲讽的弧度:“被联姻双方压下来了,当初根本就没有曝光。”

  “……也对,要是任由这件事爆出去,肯定有损声誉。”宁宴随即又联想到什么,“不久前波昂失踪的事,怎么哈雷尔没能藏住?”

  温斯特一耸肩,从容道:“哈雷尔树敌众多,大概是撞到什么虫的枪口上,被算计了吧。”

  宁宴似懂非懂地点头。或许是因为话题转移到他不甚了解的领域,宁宴感觉有些头晕。

  身上微微发冷,他又将被子裹紧。

  温斯特发觉他这个动作,不经意往他脸上望去一眼,神色顿时凝重一分,又向他伸出手。

  宁宴还以为对方又要戳自己的脑门,戒备地往后一躲。不曾想晕头晕脑的,没能控制住身体平衡,一阵天旋地转间,嘭的栽进身后的床榻间。

  他愣愣地望着天花板,一时没反应过来。

  额间覆上一只微凉的手,耳边响起温斯特无奈的声音:“宁宴,你发烧了。自己都没有觉察出不对劲吗?”

  “……有点头晕,我以为是因为哭多了。”宁宴慢半拍才回答。

  “就是因为哭多了才会发烧。”

  温斯特把他拉起来,推到床头躺好,又将他身上纠缠作一团的被子扯开,好好地盖在身上。

  他的话音带着几分责备,动作却算得上温柔。

  “该说你什么好?昨天大晚上的吹冷风,万幸没出事,结果今天倒是哭病了,身体的底子都要被你作没了。”

  大概是刚分享过回忆的缘故,温斯特的态度带着些许不自知的亲昵,像是把宁宴当作弟弟来看待。

  温斯特自己尚且没有意识到,烧得晕乎乎的宁宴更加发觉不了。他心虚地被子又往上拉了一点儿,只露出小半张脸,面颊烧得微红,触手发烫。

  温斯特拿他没辙,只得吩咐佣虫赶紧把药泡好送过来。

  宁宴几个月前也经历过一次发烧。当时的阵仗虽然大,连直播都请了假,但其实痊愈得很快。

  这次,却是实实在在的“病去如抽丝”。头两天体温反反复复,后面虽然退烧,但精神不济,只能在卧室里捂着。

  正赶上温斯特要去隔壁星球参加活动,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只有入睡前才有时间拨个通讯,询问宁宴的康复情况。

  就这样过了五天,眼见着晚上就要开始联动直播,宁宴还是没好全。顶着一张白生生的脸,病恹恹的。

  温斯特刚从星港赶回家。宁宴一身厚实的家居服窝在客厅的沙发椅上,看着他风尘仆仆地进来。

  “今天好点了吗?”温斯特脱下大衣,搭在沙发上,走过来左右观察他的脸色,“要是不舒服,我们就延迟一两天。总活动持续三天,也赶得上。”

  宁宴摇头:“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直播时间那么早就公布出去,观众都等了很久。我刚刚逛星网,还看到不少虫专门倒了时差等着看直播呢。而且你的工作也忙,没必要因为这个打乱计划。”

  温斯特虽然仍有担忧,但也没有坚持:“好,开播前我帮你化个妆,气色会好一点。”

  宁宴乖乖点头,看上去怪惹虫怜爱的。

  温斯特看着他病容未褪的模样,若有所思,喃喃自语:“这样其实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