恢复期间,伊恩医生把宁宴看得很严,生怕从鬼门关被抢救回来的小雄子再发生什么意外。宁宴在床上躺得快要发霉,日复一日清汤寡水的病号餐也吃得他胃口全无。

  亚雌护士们却没有伊恩这么铁面无私,商量着按照营养配比制定了一份食谱,轮流在家中开小灶,背着伊恩偷偷投喂小雄子。

  今天伊恩有一台大手术要做,腾不出时间来看宁宴,只得叮嘱护士虫们照顾好阁下。

  伊恩一走,宁宴趁机提出想要活动活动筋骨。准备好的腹稿还没用上几句,亚雌护士们就缴械投降了。

  宁宴在护士虫胆战心惊的目光下绕着病房走了两圈。重温过双脚挨着地面的感觉后,他虽然有些气喘,双颊却红润许多,眼睛也亮亮的。

  护士虫的心情都跟着好起来,下一刻却听见雄虫说:“晚上我想去楼下走一走。”

  之前宁宴说要下床,护士虫恨不得将病房内的边边角角都用软布包裹起来,生怕他磕着碰着。听到这句话,一个个在心中叫苦,只能温声细语地劝着。

  宁宴也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于是没有为难他们。

  傍晚,见宁宴自觉坐上轮椅,负责带雄虫出门遛弯的护士虫将手搭上椅背,准备出发,却见雄虫回过头望着他,黑润的眼中盈着期待,轻声问:“我可以自己操纵轮椅吗?就在楼里转一会儿,我心里有数的。”

  看来虫族的性情也是喜欢调和折中的,宁宴如愿得到了首肯。

  护士虫在前头打开病房门,宁宴在后头摇着操纵杆,唰的一下就冲出去了。

  护士虫:!

  走廊宽敞开阔,又因为住着雄虫,平常只有几名医护虫员走动。

  宁宴正操控着轮椅转弯,余光瞥见不远处有一道身影。他没料到外头居然有虫,急忙拉刹车。

  地板刚被清洁车拖干净,光可鉴人,还残留着隐隐的水痕。宁宴一下子没刹住,连人带车直勾勾撞了上去。

  轮椅冲过去的速度很快,但军雌反应更快,当即伸手抵住椅背,缓冲了一部分力道。护士虫的尖叫声闷在了嗓子眼里。

  他站得很稳,连一点后退的趋势都没有。倒是宁宴由于惯性,要不是有轮椅的安全带绑着,恐怕整个儿都要扑到那虫身上。

  就算是这样,宁宴的脑袋还是撞了上去。对方的军装外套上一片金光闪闪,其中一颗纽扣正硌在眉心位置。

  被撞的不动如山,撞虫的先捂着额头“唔”了一声。

  宁宴低着头,看到对方黑底金边的军裤,再底下是一双锃亮的军靴。

  “磕疼了吗?”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军雌的双臂撑在轮椅两侧,肩背挡住了廊顶的光,将雄虫笼在阴影之下。

  “冒犯了。”语毕,军雌抬起手,握着雄虫的肩头将他扶回椅背,接着主动后退几步,拉开一段安全距离。

  宁宴还有些懵,愣愣放下手,露出额头上的一小块红痕。

  护士虫快步跑过来,满脸紧张:“阁下,您怎么样?头晕吗?有哪里不舒服吗?”

  宁宴摇摇头,表示无碍。他正要向自己冒冒失失撞到的虫道歉,护士虫先一步开口:“卡洛斯上将。”

  听到这个名字,宁宴下意识抬头,撞进一双深不可测的红瞳,其中的光影立刻让他回想起那一日昏迷前看到的血红色翅翼。

  卡洛斯上将和星网照片上的模样完全一致,一身军装规整板正,眼底神色无波无澜。

  “抱歉,卡洛斯上将。”宁宴仰着脸望过去,语调温和,神色却透着探究。

  “上将,军部联合研究所曾经在白果视频上私信我,表示希望合作。你来木南星,是因为这件事吗?”

  卡洛斯没想到雄虫会主动开口问这个:“是的,但可以等您的身体恢复了再谈。”

  宁宴望着他:“不用,现在就可以。”

  护士虫在一旁制止:“现在是阁下的休息时间,而且按照规定,您不能单独和阁下相处。”

  卡洛斯并没有看亚雌护士,而是定定地看着雄虫,似乎在判断他的状态。

  随后,卡洛斯收回目光,取出一条金属链扣在颈间,动作自然地像是在戴什么颈饰:“是要散步吗?既然阁下同意谈话,那么我带他出去。放心,我会佩戴抑能颈环。”

  “咔哒”一声卡扣的轻响,金属环自动收缩,紧紧贴合上将的颈部线条,边缘泛着黑色的冰冷光泽,压在军装衣领上方,显得十分突兀。

  亚雌护士听清了最后几个字,诧异得瞪大了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默默退到一边。宁宴却从没听说过这个颈环,难免多看了几眼。

  大概是宁宴的目光停留得久了些,卡洛斯抬手轻轻一碰颈间的金属环,解释道:“抑能颈环会暂时压制军雌的精神力上限,另外如果检测到精神力波动的情况,会自动释放足够强度的电流进行电击,不会让您处于危险之中。”

  他没有说的是,这种电子镣铐只会出现在监狱中,用来限制罪犯军雌,以免犯虫暴起伤害审讯官或者试图越狱。

  自每只军雌的青少年时期起,精神力就是他们最趁手的武器,如影随形地伴随他们度过经年累月的训练与漫长的战场生涯。压制军雌的精神力,无异于磨平猛兽的爪牙,是任何一只军雌都万万不能忍受的。

  没有虫能够让帝国上将带上抑能颈环,除了他自己。

  宁宴对其中的利害并没有多么明确的认识。他只是直觉感知到这个外形设计得几乎和项圈无异的颈环,显得不太……尊重。

  若是从前,他会表示自己相信上将,不必戴上这种东西;但如今,宁宴只是沉默须臾,转头吩咐护士虫:“你在后面跟着我们,保持十米距离。”

  然后对着卡洛斯:“上将,请。”

  轮椅被交给卡洛斯。来到住院楼后方的绿化道上,护士虫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既能够看到他们的动作,又不会听到对话。

  卡洛斯开门见山:“宁宴阁下,我此次前往木南星,是代表第三、四军联合研究所向您发出邀请。”

  “经过众多军雌的亲身体验和研究所的实验,我们发现您的助眠直播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军雌的精神力波动。研究所希望您能够参与合作精神力相关的研究项目。”

  宁宴低着头,卡洛斯只能看到他乌黑的后脑勺,发丝被暮色染上一层金边,显得毛绒绒的,看起来柔软而温暖。

  “缓解精神力波动……”他轻声重复了一遍,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军部的‘邀请’,有我拒绝的余地吗?如果我是亚雌,现在恐怕已经被带到帝都星了吧。”

  他背对着卡洛斯,看不见对方的反应,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回应,于是了然一笑。

  “上将,我很感谢你救了我,也感谢你这段时间以来的体谅和包容。”

  他语速很慢,字斟句酌。

  “雄保会工作虫告诉我,绑架案的后续工作都已经交由你接管,那么当时发生了什么,上将一定调查清楚了。”

  “但上将,你是军雌,想必不能体会我当时的感受……如果你是我,在经历过这次绑架后,还能淡然地面对军雌,甚至合作研究精神力吗?”

  卡洛斯喉咙发紧,片刻后才道:“宁宴阁下,军部不会强迫您。”

  宁宴垂着头,没有再应声。

  一时间,周围只有车轮转动的轻响,气氛有些凝滞。

  最近几天,在和乱码老板聊天的时候,他其实已经能够平静地回想当时的场景了。可在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军雌面前重提此事,尤其对方还是当初救回自己的虫,宁宴险些没能维持住表面上的平静。

  他想要做些什么分散注意力,几乎是下意识地打开终端,点进熟悉的聊天界面。

  “刚才见了个一直不太想见的虫,聊的也不太愉快。”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打完一句话看也没看就点击发送。

  嗡。

  卡洛斯正推着轮椅,把手的位置就在宁宴的耳后,他左腕上终端的一声震动分外清晰。

  宁宴正在噼里啪啦打字,并没有在意别的动静。

  “我说话的语气好像还挺冲的,但就是没控制住……”

  嗡。

  “大概不得不搬家了。其实住在哪里都差不多,不过我这边的夜空很漂亮。如果一定要搬家的话,希望那边的夜景不要太荒凉。”

  嗡。

  “不然以后直播的时候就会少了些乐趣。”

  嗡。

  ……

  宁宴发了一连串消息,乱七八糟说了一通自己都觉得不知所云的话,心情却神奇地恢复了。

  乱码老板从前都是秒回,这次却一直没有动静。宁宴看着聊天框里满屏都是自己的气泡框,情绪下去之后,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宁宁早睡早起:“没注意发了好多消息,你应该在忙吧,希望没有打扰你[挠头白果]”

  嗡。

  卡洛斯的右手迟疑着松开轮椅,想要把这催命符似的震动模式给关了。行走在小道上的轮椅受力不稳忽地一抖,他赶紧又握了回去。

  宁宴被颠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卡洛斯的终端一直响个不停。他转过脑袋,却在上将一向处变不惊的脸上看到了紧张的神色。

  这会儿宁宴已经心平气和,十分善解虫意:“既然军务繁忙,上将先去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