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死亡即出狱【完结】>第48章 冰山地狱

  我是对自己无能为力

  陈岁安一路向西疾驰而去。

  这座位于北半球最大的私人停机坪一望无际, 数百架泛着透亮金属光泽的昆机停放在热浪滚滚的柏油地面上,有的正在跑道缓行,两侧巨型空旷的仓库里火星阵阵, 工作人员正在进行日常维修, 同时,那些紧闭着的舱门里悉数停放着无法估量价格的超跑或悬浮车。

  这座停机坪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现任执行部部长。

  骤然一道轰鸣声浪乍现开来,只见全天24小时受管控的平展道路尽头,一抹橙黄涌入视线。

  守卡持枪的军队如临大敌, 纷纷将枪口对准来人。

  管辖领导登时暴躁起来,一把抓过塔台上通讯麦:“蠢货,放下枪,那是部长!”

  与此同时一道道关卡应声打开,以最高规格的限度放行。

  陈岁安隐在头盔下的淡漠眸光划过抬手敬礼的守卡人员,化为一道残影, 急速驶进停机坪。

  正前方,机坪仅停靠一辆暗黑色昆机, 尾舱大敞早已等候多时,陈岁安并未减速, 反而躬身重拧油门,在尖锐呼啸的气流中压低身量, 橙色钢铁玩具陡然发出一声怒吼, 他敏捷驶进尾舱, 然后刺啦一声,钢铁玩具后抬高高翘起, 骤然截停, 然后重重砸在金属舱板上。

  “不用护航, 不用机务组,你们都回去。”陈岁安摘掉头盔,拨了拨头发,眉眼有些湿。

  一干人接过头盔,端端正正摆放在桌上,静默退下。

  他几步至驾驶舱,站在原地透过驾驶前窗凝视远方,锁到脖颈的黑色拉链拉下,露出里面一件纯白色T恤,接着他弯腰在屏幕上轻点几下。

  温馨女声响起:【舱门已关闭,开始释压。】

  他直起身来,掏出手机,摁亮屏幕。

  【已起飞,距离南半球裁决团十六万飞行公里,预计四十分钟后抵达。】

  手指停留在通讯录,陈岁安深吸口气,划到Z栏。

  赵渡。

  提前告知是不是就没惊喜了?

  不提前告知万一他不见我怎么办?

  陈岁安一手撑着下巴在逐渐升空的机舱里来回踱步,一手紧紧捏着手机,掌心出了汗。

  一个月不长也不短,眨眼就过了。

  突然来电会不会尴尬?

  “算了,犹豫就会败北!”陈岁安再次摁亮手机,直接在拨号盘里输入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屏幕陡然跃上赵渡二字。

  嘟嘟嘟......

  “喂?”滋滋电流传来稳定声线。

  一声喂,恍若隔世。

  陈岁安旋即僵在原地,指尖轻颤一下。

  定定说:“喂。”

  像个傻逼,他懊恼。

  屏息沉默后。

  赵渡说:“有事吗?”

  有事吗,好不熟的关系啊……

  陌生人才会这样问候吧。

  手机快要被陈岁安捏碎,他傻且愣的说:“有事。”

  赵渡:“怎么?”

  陈岁安:“你在哪?”

  赵渡:“裁决团。”

  “哦......”陈岁安故作轻松,无声呼出口气,“没事不能给你打电话吗?”

  话筒静音几秒,赵渡答:“可以。”

  听到这句肯定回答陈岁安才放下心来,仿佛浑身都被这两个字抽走了力气,他靠在冰冷的机舱墙壁,手掌慢慢游移抚摸着身后凹凸不平的线条纹路,冷不防说:“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不管你要不要,反正你得收着。”

  “你送我什么了?”

  陈岁安尴尬摸摸鼻子,吐出个词:“珍珠。”

  那珍珠在辗转过许多地方。

  起初是在庄严肃穆的领口,在大众视野之上。

  其次是在温软滑腻的口腔,在私密拨动之下。

  最后是在雪白柔软的掌心,在泛滥思念当中。

  “三年刑期还记得吗?”陈岁安话锋一转,“今天是第一次。”

  电话那头赵渡不知道在干什么,良久后才回:“等你。”

  陈岁安吸了口气:“好......”

  明明到此就该挂电话了,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事情没必要久握着手机不放,两个大男人黏黏糊糊拉拉扯扯,说出去很难堪的。

  两人听力过人,能从相隔十几万的飞行距离里清晰听到彼此清浅呼吸,谁都没有开口打破这段难得的静谧时光,没有外界的尔虞我诈,没有粉饰的谎话连篇,更没有千钧一发的生死之际。

  “这么久,你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啊。”陈岁安轻飘飘率先开口,字里行间故态复萌。

  恶人还先告上状了!

  赵渡问:“打电话说什么?”

  “......”

  陈岁安被堵的哑口难言,确实,打电话说什么?

  接下来赵渡一句更是让他心头一颤。

  他说:“该说的已经全部说完,你也不会听,没有再说的必要。”

  “赵渡,你生气了。”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赵渡轻轻:“没有。”

  陈岁安不安起来。

  他揣揣不安地用指节揉眉心,问:“为什么生气?”

  “没什么好说的,还有事么,没事挂了。”赵渡不多做解释,彼此心里都清楚,强调太多次,听的人也会觉得烦,也会觉得假。

  “等等!”

  “我向你道歉,别生气吧。”

  这么多年陈岁安就哄过陈邈,还是说一句不听立马挽袖子哄的那种,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赵渡,怎么短短一个月时间,这么陌生?

  陈岁安视线放空,目不转睛盯着面前正前方休息室,时光一转,仿佛自己又回到被裴瑎通宵审问后的那个清晨。

  那天在万米高空的休息室,晦暗光线挤满了不大不小的空间,白色床单凌乱垂落在厚重地毯上,断断续续无法抑制的破碎尾音盘旋在低矮舱顶,喘息和痉挛冲刷神经,他在潮热且颤抖的瞳孔里瞥见赵渡隐忍的眉眼……

  陈岁安闭了闭眼睛,等再次睁开眼时已回到现实,虚虚握着手机,低声下气地说:“先讲道理,再哄你管不管用。”

  赵渡:“不用。”

  陈岁安改变策略:”掏心掏肺呢?”

  赵渡没说话,是不动声色的妥协。

  陈岁安懂了,踌躇着打开休息室门,因为昆机内部构造有限,所以昆机空间设计大部分一致。

  他像是打开内心情绪的潘多拉大门,恍若昨日重现那般,鬼使神差合衣躺下。

  尚且还不够,光线太亮了,他拿出遥控器,随着窗帘缓缓阖上,在昏暗光线里他闭着眼睛轻声说。

  “12年前你知道发生了什么,支撑我活下去的信念只有一个,报仇。”他将脸陷进柔软枕头里,“之后12年里我干了很多不为人知的血腥事,陈正为了保住位置强行压了下来,终于等到上任后,上任这两年里,我变得更加疯狂,调查出了更多的事,比如我父亲一直在替机制做事,抹去那些人的记忆,让他们彻底从世界上消失,这件事,我没有骗你。”

  赵渡:“我知道。”

  “为什么找上你,是因为我发现在自己能力的确有限,我很担心我活不下去,在世人面前假意迎合,在机制和陈正眼皮下调查,两年,我花了很多人力精力物力,除了在一台近轨卫星上发现消失人的名单之外,我没有调查到任何有用的信息。”陈岁安苦笑两声,“陈正逼我,让我接替他的工作,我不愿意,他至始至终都清楚机制当年想利用我和我母亲,或许是做实验,或许是......谁知道呢。”

  郁旋,以那张震惊世人的脸名动宇宙岛。

  世人后来给她取了个称号——第一美人。

  陈岁安顿了顿,听起来有些倦怠。

  “机制暗中杀我的次数越来越多,可惜陈正斡旋其中,一方面机制需要我们陈家能力,另一方面又忌惮我。”

  “这样巧妙又脆弱的关系维持了很多年,直到我找到了王志,我在他身上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爱的伟大......至少一开始我是这样认为的......你不知道吧,那晚你走后我被萧劲重伤,他问我裁决官的事,当时我脑子很混乱,清醒之后才意识到不对劲,他凭什么能认得你的脸呢?”

  “他为什么会提起我,为什么会在你重伤后提起我。”赵渡一语中的,“他问了什么?”

  有那么刹那,陈岁安觉得所有一笔带过的言外之音都瞒不过赵渡耳朵,他轻轻踢掉鞋子,啪嗒两声掉在厚重地毯上,沉闷的钝钝的,接着他像个婴儿般蜷缩起来,团在被子之上。

  “当时他可能觉得胜券在握,所以没有察觉自己露出的破绽。”陈岁安一晒,“当然也有可能可怜我,让我留最后的遗言。”

  此时此刻,陈岁安躺在柔软的被子里,他突然无比怀念那双手,怀念那双隐忍的眼睛。

  但他强烈的抑制住情绪,继而淡淡说:“他问我有没有遗言,他会帮我带给你。”

  电话那头呼吸一滞。

  “你怎么说。”

  “没说什么,那时候......”陈岁安艰涩滑动喉头,说:“我说没有。”

  赵渡紧接着问:“现在呢?”

  这个问题犹如舷窗外,淡淡的云雾缓缓地随风缭绕在耳边,似水般流动,似玉般纯净,又无声无息,云过了无痕,幽深缈茫貌。

  看不见摸不着,切身又能体会得到。

  陈岁安眼睫毛颤动一下,屏息答:“有。”

  赵渡再没开口。

  “我本身就是个暗淡无关的人,支撑身体的并非灵魂而是心中的执念。”陈岁安眼眶通红,咬着犬牙,解释也可能无济于事,但他还是想要再说一次,哪怕赵渡会更气,哪怕两人像吴克猜测的那样彻底闹掰。

  谁在乎这个呢?

  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

  “我跟小斐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关系,可我必须找到她,对不起,我不想让自己成为王志,也不会让小斐成为下一个毕潇予,她的人生不应该被我藏起来。”他努力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凝视着空气中看不见的尘埃,涣散地轻声说:“如果某天我孑然一身,背后的人和肩上的责任都没了,如果你还愿意的话......”

  赵渡利落道:”不必。”

  良久良久的死寂后。

  “知道了......打扰了。”陈岁安死死握着手机,在手背青筋暴起的力道里,很人渣的问:“那合作还作数吗?”

  “作数,以后没事不用来电,直接通知彭钰童,他会转达给我。”

  ——嘟嘟嘟嘟嘟嘟……

  不等陈岁安回答,赵渡果断挂断了电话。

  昆机舱内适时想起温馨女声提示:

  【开始降落,预计两分钟后抵达。】

  陈岁安恍若未闻,呆呆看着逐渐暗淡直至熄灭的手机屏幕,无比僵硬地将整张脸埋在被子里。

  自己明明咬着牙独自走了很长的路,有时,可能也会因为一句话脆弱的泪流满面。

  没来得及解释的酸楚在此刻统统释怀,化作咸湿眼泪从眼角无声滑落,它们一路往下流,淌过脖颈细链上的珍珠,覆在光滑精致表面,沁在进坚硬冰冷内里。

  攒着雪白床单的手指根根泛白,用力地压出道道细密褶皱,世界重力似乎都全压在这张灰暗大床上,窒息般的疼痛猛烈挤压着抽吸不停的肺部。

  好痛楚啊......

  吴克方才所说种种,如走马观花般驶过记忆缝隙,像击石迸出一闪即灭的火花,像在梦境中短暂的经历一样短暂。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大抵如此。

  -

  彭钰童小心翼翼立在办公室里,站姿比死了三天的尸体还要板正,他双手握在身前,蠕动了下嘴唇,在充满死寂般的气氛中里问。

  “陈部长昆机在10分钟前改变了降落地点,降落在500里外的闹市街区的商用停机坪,不过他现在都没出来,裁决官,要不要我去看看是否出了问题。”

  在接到电话那一刻,赵渡旋转靠椅,面壁思过般对着那堵坚硬的墙面接电话。

  彭钰童看不到赵渡脸,自然揣测不出他喜怒,只好凭这段时间以来对待陈部长惯有方式问,在模糊的只言片语中他听到冷淡绝情的话音,暗自惊心的是同时又深感不解。

  明明在一个小时前收到消息,陈部长抱着布里格纳克玫瑰来了。

  为什么啊?

  怎么区区一个月,两人关系陡转直下?

  赵渡并未回答,一反常态回到了曾经的那个赵渡,良久沉默着。

  彭钰童站的腰酸腿麻,也没有听到任何回复。

  他不敢多言,但又自觉该说点什么。

  半晌后,豁出去,硬着头皮劝道。

  “裁决官,虽然不知道陈部长跟您沟通了什么,虽然我也没什么恋爱经验,经过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陈部长其实挺不错的,没有架子好说话,待人和善爱笑也不斤斤计较,就算说了些不好听的话,您不要忘心里去。”

  他苍白无力的尝试,却说出最重要的一环!

  “您不知道,这两年来他曾经私下找过我,问我能不能联系上您,第一次是在某次聚会上,您当时有事派我出席,陈部长当时笑着问我,说没办法也没关系,没必要勉强。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其实他人不错,他有权命令我,但并没那样做,我看着他那双眼睛,可我却没在他眼里真正的笑意。”

  “是遇见您之后,那天陈部长闹着要出院,您抱着他回家,他不愿意在您怀里挣扎,却始终避开您身体,手指也是紧紧抓住您肩膀。”彭钰童话语跳跃性很大,想到什么说什么。

  “重审会后您先行离开,我进审判庭送陈部长回去,发现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里面,目不转睛看着桌上珍珠,我看陈部长当时似乎极力在忍耐什么,最后自暴自弃捂住脸,靠深呼吸平复了好久的情绪才离开。”

  “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裁决官。”他认真说,“您听听就好......”

  话音刚落,赵渡坐在扶手椅里慢慢转过来,他双手交叉在身前,这个姿势,彭钰童倏地收回眼,突然惊恐意识到,从什么时候开始,裁决官的坐姿,已经与陈部长相似??

  这是陈岁安最喜欢的坐姿。

  靠在椅背里,翘起腿,十指交叉在胸前。

  然而重磅炸弹还在后头。

  他死死盯着脚尖,听到赵渡说。

  “我不是对他没有爱意,我是对自己无能为力。”

  与此同时,全息投影突然忽闪两下,半空中突然出现一道诡异画面。

  时事新闻主持人播报声清晰无比。

  【插播一条紧急实况,这里是南半球最大的商业街区,一分钟前有位神秘黑衣骑手以每小时300公里时速向裁决团总部驶去,外游玩市民请立即避让,黑衣骑手尚未查明身份,目的动机不明确,请立即避让!!对此,执行部南半球分部已派出人员拦截,请注意避让,请注意避让!】

  画面陡然一转。

  天空中盘旋着数架直升机,黑衣骑手宽肩窄腰,一双逆天长腿跨坐在亮橙色的重型机车上,他呼啸着穿梭在繁华闹市街区,残影快得连身后执行部的警车都捕捉不到!

  警报和轰鸣响彻苍穹,仿佛在替重骑尾部后那随风翻飞的墨绿丝带奏响华美乐章。

  与此同时,赵渡瞳孔骤然压紧!

  彭钰童差点惊掉下巴!

  “那是......陈部长?!”

  作者有话说:

  彭钰童、吴克:领导本无缘,全靠咱死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