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栩看余新书的脸色不对,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他往外张望了一下,才说:“我先把东西搬上去可以吗?搬完了我再找你。”

  “可以。”余新书说,“我家住302,到时候你来敲我家的门吧。”

  商量好后,余新书和余新羽兄弟俩坐电梯上楼了。

  江栩跟着工作人员把东西全部搬进家里,在手机软件上付完款后,他跟李娟打了声招呼,便坐电梯下了楼。

  敲响302的房门,是余新书来开的门。

  余新书拿了一双拖鞋放到江栩脚下:“家里就我和新羽两个人,别太拘束。”

  江栩点了点头,跟在余新书的后面来到客厅。

  他没有特意打量周围的环境,但只通过客厅的装修以及沙发和茶几的样式也能看出这个家里有多豪华。

  余新羽换了一套家居服,盘腿坐在单人沙发上,双手拿着手机,看似在打游戏,实则余光一直盯在他们身上。

  江栩恍若未觉,坐到了距离余新羽较远的长沙发一侧,他伸手接过余新书倒来的水。

  “谢谢学长。”

  余新书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放到茶几上,在江栩身旁落座后,他扭头看了一眼还稳稳当当坐在单人沙发上的余新羽。

  余新羽接收到了自家亲哥的视线,连忙将手机一抬,挡住了大半张脸:“别看我,当我不存在就好了。”

  余新书叹气:“你就不能进去玩手机吗?”

  “不能。”余新羽才不承认他也想听他们要说什么,他耍赖地说,“我平时也在沙发上玩手机啊,你不能自己有事就把我赶走吧?”

  余新书:“……”

  还是江栩开口问道:“余学长,你要和我说什么事?”

  余新书弯腰端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后,他和江栩一样将水杯拿在手里,斟酌许久,终是提起了那个话题:“我想和你说一下关于助学金的事。”

  江栩嗯了一声:“助学金怎么了?”

  余新书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江栩的表情,他以为当自己说出“助学金”这三个字时,对方会紧张、会慌乱、或者会有一些特别的反应。

  然而江栩面不改色,甚至连一点眼神波动都没有。

  当然,情绪是有的。

  只有疑惑。

  “之前我听说你家里困难,就帮你和教务处的老师沟通了一下,教务处的老师答应给你安排助学金,后来我跟你说了这件事,你却不要助学金,你说不想接受学校的这种帮助。”余新书慢慢转着手里的杯子,停顿了几秒,才接着说,“因为那件事,我俩在那半年里闹得有些不愉快,实不相瞒,当时我还觉得你太好面子,明明家里有困难还要咬着牙硬撑,可后来我看了你的那篇采访,上面说你每个学期都在拿助学金。”

  说完,余新书停止转动杯子的动作,望向江栩。

  连装模作样打游戏的余新羽也不装了,放下手机,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江栩。

  江栩感受着兄弟俩的目光,虽然面上不显,但是心里已经明白了余新书想表达的意思。

  原来原主的助学金是余新书帮忙安排的。

  江栩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整理原主的人际关系,结果原主没有一个关系亲近的朋友,只和余新书来往较多。

  不过从微信的聊天记录里看,原主和余新书的关系也在很久之前就淡下去了。

  原主应该删过自己和余新书的聊天记录,前面的聊天记录都找不到了,只有最近一年来比较零散的内容以及相互发送的节假日祝福消息。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

  余新书帮忙安排助学金,可原主一面拒绝余新书的帮助一面一个学期不落地拿完了助学金,余新书得知此事,感觉自己受到欺骗,这件事由此在他心里形成一个去不掉的疙瘩。

  江栩已经无从得知原主这样做的理由,根据他的猜测,原主可能一开始确实没有想过拿学校的助学金,后来禁不住邓老师三番四次地劝说,就填了助学金的申请表,至于余新书那边,原主出于心虚不敢主动提起,于是这个误会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

  不管这个猜测正确与否,江栩都有一个感觉,原主并非有意向余新书隐瞒助学金的事。

  因为原主很在乎余新书这个朋友。

  在那一片连手机屏幕都填不满的微信聊天列表里,原主只把自己和余新书的对话框置了顶,而且备注是“余学长”,不是冷冰冰的一个名字。

  江栩沉默了足足两三分钟。

  余新书看向他的眼神从期盼到失望,最后扯着嘴角勉强笑了一下,把杯子放回茶几上,坐直身体说:“不好意思,我不该冒昧地提起这件事。”

  江栩突然喊道:“余学长。”

  本要起来的余新书身形一顿,又坐了回去:“嗯?”

  江栩平静地看着余新书:“你对我的了解有多少?”

  余新书面露疑惑,虽然不知道江栩为什么这么问,但他还是认真想了一下,然后回答:“你的入学成绩很好,排在前几,可入学之后成绩一落千丈,我看那篇采访说你成绩的下降和你的家庭有关系,其他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你以前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如今变了很多。”

  说完,又问:“怎么了?”

  江栩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慢慢说道:“我还是婴儿时被人丢在了菜市场外面,是我现在的爸妈捡到了我,他们把我抚养长大,可惜前几年我爸生病,我家把房子车子都卖了,也没能把我爸从死亡线上拉回来,我爸走后不久,我妈从楼梯上摔下去,摔瘸了腿,她卖卤煮是能挣不少钱,可她瘸着一条腿,没有我的帮忙,一个人做不了太多卤煮,也就卖不了太多的钱。”

  这些事早在采访里写过了,余新书和余新羽也来来回回地看过好几遍。

  可这会儿听江栩不急不躁地亲口说出,他们还是感觉到了震撼,他们从小就在优渥的环境里长大,实在想象不出这么多苦难接二连三地出现在一个家庭里。

  “我起初确实没想拿助学金,可后来我才知道家里还欠着几十万,都是我爸生病时欠下的钱,所以后来邓老师又找了我几次,我就填了申请表。”江栩说的全是他猜测的内容,但他感觉八九不离十了。

  余新书听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你之前打那么多工……”

  “我想帮家里还债。”江栩说,“能挣一点钱是一点钱,至少能让我妈少受一点累。”

  余新羽的反应比余新书还夸张,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扔,整个人都站到了毯子上:“那你家的债呢?”

  “已经还完了。”江栩说,“我帮了同学几个忙,他帮我把债还了,其实我做的那些事不太地道,但我没有选择。”

  兄弟俩都沉默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余新书抓住重点:“不对啊,你说你爸几年前就走了,那昨天我们碰到的那个叔叔是……”

  “他是我的亲爸,旁边那个也是我的亲妈,我和他们两个多月前相认的。”江栩说完,又补充一句,“不过搬来这里的人只有我和我养母,我们住得太远了,公租房的房租是便宜,但环境不好,很多人议论我们,而且我妈的腿也要做康复训练,这里离医院近,又是我亲生父母的房子,我们就搬过来了。”

  听到这里,余新书和余新羽彻底说不出话了。

  临走前,江栩还是向余新书表达了歉意。

  余新书把双手摆得跟雨刮器似的,脑袋都快摇出火星子了:“是我想太多了,该我跟你道歉才是,以后我们楼上楼下常来往。”

  把江栩送到门口,关上门后,兄弟俩在玄关处站了半天。

  余新羽连手机都没拿,两只手空荡荡地垂在身体两侧,他呆了许久,讷讷地问:“哥,江栩说的帮同学的忙是不是就是帮徐子晖相亲啊?”

  余新书眉头一皱:“什么相亲?”

  “……”余新羽猛然意识到自家亲哥还不知道那些事,连忙讪笑着说,“没什么。”

  若是平时,余新书早就刨根问底了,可这会儿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已经没有精力思考其他。

  兄弟俩回到沙发前坐下,大眼瞪小眼了将近一分钟,余新书终于反应过来,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脸:“我真是该死啊!”

  余新羽也嚷嚷道:“哥你真是的,什么都不问就在那儿瞎想,人家家里那么困难拿个助学金怎么了?而且他成绩下滑也是被家里拖累了,我要是他那种情况,说不定都考倒数了,结果人家不仅没考倒数,还用一个学期就冲上来了!”

  余新书幽幽看向余新羽:“你别说我,我看你最近也没少说江栩这里那里不对。”

  余新羽:“……”

  半晌,他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脸:“我真是该死啊!”

  *

  江栩和李娟用一天时间收拾完,又把这套房子里里外外地打扫了一遍。

  房子是四室两厅,其中一个房间装修成了书房,江栩和李娟分别搬进了两个次卧,剩下的主卧暂时空着。

  晚上,姜霍和温月宁过来吃饭,顺便再碰一下明天晚上饭局的流程,还有姜霍和温月宁请来的宾客们,不管江栩和李娟认不认识那些人,他们都打算让江栩和李娟过目一下名单。

  姜霍不知道从哪儿扛来一个和人差不多高的快递,像一根凹凸不平的粗壮木头,面上用塑胶袋包得严严实实。

  穿上拖鞋来到客厅,把快递往地上一放,姜霍扬声喊道:“小栩,你的快递。”

  江栩正往餐桌上端菜,闻言把手往围裙上擦了两下,走到客厅。

  “我没有在网上买东西。”江栩说。

  “是不是你朋友送的?”姜霍说。

  江栩想了一下,回答:“我还没跟同学说我搬家的事。”

  姜霍摸着下巴嘿了一声:“奇了怪了,别是骗子寄来的吧。”

  江栩蹲到地上,找到贴在面上的快递单看了一眼。

  上面的的确确写着他的名字。

  他问姜霍:“爸,你在哪儿收到这个快递的?”

  “我们刚才上来的时候看到保安扛着这个快递。”温月宁说,“你爸眼尖,看到了你的名字,就给你拿上来了。”

  趁着姜霍和温月宁去卫生间洗手的功夫,江栩找来剪刀,从快递的一头开始剪。

  剪出一条很大的口子后,他扯着包装往里一看。

  下一秒,一股热气冲上他的脸颊。

  他啪的一声将剪开的一块塑胶袋拍了回去,连放在地上的剪刀都没来得及捡,抱起快递就要往卧室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