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男子一身暗灰衣裳,面容如刀刻,挥刀与收刀的时候都面无表情,沉稳不惊。高大的身躯也好似一尊石像,巍然不动。

  若不是许若凡清晰地瞧见他刚才快速挥刀向那魔物的动作,只怕真以为此人是个凛然站在谁家府邸面前守卫的石人。

  听到许若凡的问话,那人也不回答,只是收了刀,沉默地伫立着,目光沉稳地直视着前方。

  许若凡:?

  许若凡走到他眼跟前,摆了摆手掌:“你好?”

  见那人始终一语不发,许若凡悻悻收了手,只抱着怀中的凡间剑,转身便走。

  然而,果不出他所料,他没走多远,身后那人便不远不近跟了上来,恰好跟在他身后二十步左右的位置,再不多向前一步。

  许若凡叹了一口气,见那人神态一如既往的木然,也没有用手中大刀砍自己的意思,索性不再管他,径直向着桃源村中走去。

  不管怎样,他已来到了与世隔绝的桃源村,成功脱离了剧情,从此,他自由了!

  至于身后这个谜一样的家伙……

  就由他去吧。

  许若凡沿着村中小道向前走,越走,心情越是开阔。

  正是春深之际,不知名的花香隐隐飘来,鸟儿在枝头叽喳鸣啼,视野之中一片怡人的葱绿,就连呼吸之间也有泥土与花香混杂的芬芳。

  走着走着,一只鸡毛毽子落在许若凡脚前,他顿住脚步,把毽子捡了起来,一扭头,发现一个扎着小辫的小女娃蹲在路边,眼巴巴看着他手上的毽子。

  “你的?”他问。

  小女娃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点点头,想要过许若凡那里,不知想起些什么,犹豫了一会,没有动弹。

  许若凡正想把毽子还给小女娃,这家农户的门突然打开,一个二三十岁的男子背着竹筐从门里出来,见到他模样,先是眯眼观察了片刻,随后缓缓瞪大眼,整个人仿佛完全石化,愣在了原地。

  许若凡把那毽子给了小女孩,朝那浑身僵硬的男子,问道:

  “不知你们桃源村,欢迎外人入住吗?”

  “外、外人?”

  男子喃喃着,背后的竹筐缓缓滑落在地……

  原来,这桃源村已经几千年没有来过外人了。

  青年——他说自己名叫阿牛,在听到“外人”两个字的时候,才会愣成了那样。

  许若凡跟着阿牛,来到村口一间宽敞的小院。据说,这里住着桃源村的村长。阿牛说自己也不知道要如何对待“外人”,便把他带到了村长那里。

  一路过来,他成了个新鲜玩意,被桃源村的村民们围得密不透风,问这问那。也幸好许若凡心里清楚,桃源村在所有的重要剧情之外,他也没什么负担,给他们解答桃源村之外的世界……

  “那你身后的那个人是谁?他怎么一句话也不说?”阿牛问。

  许若凡瞥了瞥身后仍是远远跟着自己的灰衣人,摊了摊手:“我不认识啊。”

  桃源村众人更困惑了。

  许若凡和阿牛进了村长所住的院子,见到一个笑呵呵的慈祥老婆婆,正坐在小凳上掰玉米。

  阿牛对许若凡说:“村长便是她了。”

  老婆婆见两人进来,拄着拐杖站起身,凑近端详了许若凡片刻,眉开眼笑地缓缓道:

  “真俊啊!”

  许若凡长年做着路人甲,冥冥之中,很少有人会关注到他的容貌。可自从渊以他的容颜现身之后,他似乎已逐渐被人“看到”了。

  “……”他一愣,眼也不眨地反夸回去,“婆婆,您才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老婆婆乐呵呵地笑:“两百多年了,好久没听到有人这么说我。”

  原来,这老婆婆已活了两百多岁。

  许若凡道:“我看村头有一处小屋,似是好久没有人居住的样子,想在那里长居,希望能取得您的同意。”

  “这整个桃源村,你看上哪里,都随便挑……”老婆婆仍是乐呵呵的样子,“不过,你要记得,日落之后、日出之前,绝不可离开屋内。”

  许若凡一愣:“为何?”

  老婆婆仍是笑呵呵的模样,却轻声叹息:“桃源村……受了诅咒。夜间的桃源村,是不可踏足之地。”

  “诅咒?这样安宁和乐的村庄,居然受了诅咒?”许若凡的笑容逐渐凝固,想起刚到桃源村时攻击他的那个黑影,又皱着眉,仔细回忆了片刻——《镇魔》的原书中,似乎并没有提到过诅咒这件事……

  “得失相生,祸福相倚啊……”老婆婆仍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你也不必担心,只要夜间不出门,桃源村便是能供养你的一块福地,安心住下吧。”

  许若凡想了想,确实,如今渊苏醒,村外纷争四起,桃源村能与世隔绝,便已经天然有了屏障,渊更不可能找到这里。若真如这老婆婆所说,只要夜里不出门,便不会被这所谓的诅咒影响,倒也没什么要紧的。

  许若凡于是欢天喜地地选了村头的一座废弃小草房。小草房旁边还有一家废弃的大宅子,但他不喜欢住太大的房子,便没有选那一家。

  他找来几块木板,和村民们借来铁锤、锯子等工具,敲敲打打,做了一张小床。

  随后,他哼着歌把这小草房打扫干净,又向隔壁的隔壁借了炉灶,做了一顿香喷喷的晚饭。

  吃饭的时候,他发现那灰衣人还站在一旁,岿然不动的样子,实在觉得被一直跟着有些奇怪,便轻咳一声,上前与他对话。

  “你……叫什么名字?能说说吗?”许若凡试探着问。

  这一次,这灰衣人似乎听进了这句话。

  许若凡看到那人灰色的眼珠转动了一下,看向他,面目神情仍是木然。

  “某……无名。”灰衣男子道。

  许若凡:“……”

  这不和没说一样……

  算了。

  只要他不是渊派来的人,怎么都好说。

  许若凡微微一笑,决定把这人晾在一边。

  等他什么时候站得无聊了,自然会走的吧——他想。

  同一时间,安州城,千帆楼。

  刘庸拄着拐杖,带着自家徒弟,正在二楼一桌面生的客人面前唾沫横飞:

  “只见那冲天黑柱拔地而起,是直上九霄啊!在场的铸剑山庄弟子、御虚宫弟子、无涯峰弟子,乃至大名鼎鼎的镇魔许氏,一并被那黑气掀翻在一旁,无力与之抗衡!”

  见众人陷入了惊奇与恐慌之中,刘庸继续道:

  “此后,邪魔渊完全苏醒,地崖沦陷,黑气冲天,再无人能够踏足。魔域将成,中原再无宁日……”

  这套说辞,他已重复了无数遍。眉目一转,再次扬起了手中破碗:

  “为了拯救中原,您行行好,只需二十……文……”

  还未等他把套话说完,周遭暗了下来。

  丝丝黑雾,自窗外窜入,逐渐溢满了整个二楼。

  所有的生息,全部静止了下来。那些一脸期待地望着刘庸的客人们,动作和神情同时静止,却仍维持着前一刻的面貌。

  刘庸脸上笑容一滞,瞬间收起,匆忙朝着身后道:“徒儿,我们快走……喂,徒儿!”

  他一回头,发现自己那扮作路人的徒弟,已然同其他客人一样,静止在了原地,脸上还带着期待夹杂着勉强和不安的神情。

  糟了!

  刘庸再顾不得其他,匆忙朝着窗户冲了过去。

  此物邪门,哪怕是跳窗,他都必须立刻逃离这里!

  然而才没走两步,他便察觉到,那股黑气在他面前汇聚成型。

  隐隐约约,成了一个模糊的黑色人影……

  一卷画像掉落在他面前。

  “可见过,此人?”黑影之中,传来千万道声音,隐隐夹杂着某种风雨欲来的焦灼和狂躁。

  刘庸扑通便跪在了地上,颤颤巍巍地捡起画像打开。

  画像之上,赫然是昨日与他一两银子买了三个消息的那名面具少年。

  刘庸摇摇头,心脏狂跳:“未、未曾见。”

  “呵……”

  那黑雾卷了过来:“你身上……有他的气息。”

  刘庸察觉到那股黑气逐渐缠紧了他的脖子,让他无法呼吸。无论如何,昨日那少年也是在他这里花了钱买消息,他本不想将他透露给这样危险的人物……

  可是现在,再不说,他便完了。

  “十、十两银子……”刘庸断断续续道。

  “呵……人类。”黑雾干脆地把刘庸松开,直直扔在地上。随后,黑影微微蠕动,从中掉出了一个硕大的金元宝。

  刘庸大喜,扑了过去,搂紧金元宝,端端正正跪在地上:

  “恩客啊,您这可是找对了人啊!那少年脸上戴了面具,昨日曾向我买过三个消息,问我如何认得他、桃源村在何地、如何去桃源村。他今日应当是已进了桃源村,您只要在破晓之前,走到城南十里的老槐树下,绕着那老槐树走一圈,即可进入。千万记得,要在破晓之前,不可更早。否则只怕会有祸事发生……”

  许若凡要是在现场,看到刘庸如此配合的模样,只怕要吐血三升,顺便把给他的银子收回来……

  刘庸才说完,呼吸一缓,人便缓缓倒在地上,怀里还紧紧抱着一个金元宝。

  黑雾逐渐消散而去。

  就在那黑雾离去后不久,刘庸紧紧捧在怀里的金元宝,也化成了一滩黑色的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