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晗抱着装了小黑的猫箱回来时, 就看到了满脸写着“生无可恋”四个大字的顾以青。

  他腾出一只手,拽了拽顾以青的衣袖, 放轻了声音问:“怎么了?”

  顾以青摇摇头:“我就是想静一静, 思考一下人生。”

  听人这么说,燕晗就决定不去打扰顾以青展开对人生的探索了。

  虽然可能迟到了一千多年,但他们四哥哥最近好像是进入了情况复杂的青春期, 总是有一些让他也无法理解的表现

  几人没有耽搁,带着还在猫箱里来回横跳的小黑去宠物医院找白琥她俩去了。

  小黑的一窝崽子最后活下来了俩, 它自己也没什么病,除了有一些常见的寄生虫,小黑的身体那是相当健康, 在医院里还能活蹦乱跳地挠人。

  绝育和剪耳还要再等一段时间,以小黑的这个脾气,应该是没办法成为家养猫的, 但至少绝育后就不会再给城市增加流浪猫口了。

  等离开了医院, 燕晗看顾以青还是闷闷不乐,就问了一句:“明天你要继续思考人生,还是要跟我一块儿去寒城?”

  顾以青毫不迟疑:“跟你一块儿去。”

  从雪城到寒城的高铁票也不贵,按照本地物价,这趟旅行是用不了多少钱的, 燕晗的这笔奖学金是够用的,甚至可能还有富余。

  得到顾以青的答复后,燕晗就掏出了手机,把这段时间他同桌买他晚上那点儿时间的钱给人家转了回去。

  收到钱之前的顾以青还只是闷闷不乐,收到钱之后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阴郁了下来。

  燕晗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他们四哥哥怎么和一般人收到钱的反应这么不一样啊喂?!

  顾以青咬咬牙, 还是接受了那笔转账,他神色哀怨地看了燕晗一眼, 说是自己还需要一个人再静一静,等明天去火车站门口找他。

  第二天,已经基本上想开了的顾同学没出现在火车站门口,而是一大早就到了燕晗家,顺便检查一下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燕小侯爷是怎么收拾行李的。

  燕晗看顾以青恢复了往常的样子,还问:“你人生思考得怎么样了?”

  难不成只过了一个晚上青春期就过去了?

  “我想开了。”顾以青叹了口气,“我现在感觉自己已经超脱了。”

  燕晗正想问问超脱了是什么意思,就听到周围响起了《大悲咒》那空灵的吟唱声,十分洗涤心灵了。

  顾以青掏出手机轻轻一划,大悲咒的声音消失了,电话那边传来顾家奶奶的声音,询问吞雪这几天的粮要怎么喂。

  燕晗:“……”

  果然是已经超脱了……吗?

  *

  姨姥姥精心挑选了旅行要穿的衣服,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下意识摸了摸胸前的项链,又看向了窗外绿意盎然的松树林,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出神。

  这次孟奶奶也会陪同,她早早收拾好了全家的行李箱,但总觉得路上该多带一点儿东西,以备不时之需,此时正在厨房忙活。

  一切准备妥当,一行四人赶在早高峰前出了门。

  各地院校都迎来了暑假,火车站候车大厅人流如织,燕晗一行提前一个小时进入候车区,没在大厅找到空座位,只好先坐到了火车站二楼的一家餐厅里。

  燕晗默默拿起菜单,默默看了看,又默默放下了。

  他从背包里拿出了几颗话梅干分发,正想再抓一把出来当零嘴,却不小心把装在旁边的手账本儿碰掉到了地上。

  想着江盼女士虽然不能自己来这一趟了,但总要带点儿有关她的东西过来,就当是完成仪式感,燕晗收拾行李时就将这个手账本也装进了背包。

  本子掉下来时在地砖上磕了一下,自己打开了,顾以青帮着捡起来时,瞄到了上面一些奇奇怪怪的符号,“咦”了一声。

  “你这个是哪儿来的?”顾以青回想了一下,“我家里有个类似的记事本儿,上面也画了这些东西,好像是一模一样的图案。”

  “这个是我老妈以前做的手账。”燕晗接过本子,不太好把江盼女士的中二发言给别人看,他就只给顾以青瞧了瞧满是看奇奇怪怪符号的那几页。

  燕晗猜想:“可能是当年流行的什么东西吧。”

  顾以青其实在网上查过,并没有找到那些符号代表的意思,但是他又想到燕晗一直回避关于父母的话题,也就没再追问。

  检票时,姨姥姥提前被工作人员带着走了爱心通道上车,她的座位也在靠近无障碍卫生间的车厢,没等多久就和同行的几人会和了。

  列车出发,一路经过湿地、牧场、森林,开往位于国家最北端的寒城。

  从清晨走到中午,这段路中途没有站点,也没人上下车,整节车厢都安静下来。

  燕晗怀里抱着顾以青的一只胳膊睡着了,还有一段时间才到站,顾以青就没打扰他。

  这一侧正好被太阳晒着,暖烘烘的,燕晗睡得正熟,双唇无意识地微张着,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了一片阴影。

  总是闹腾的人忽然安静下来,看着看着,就让人感到心底一片柔软。

  顾以青正带着耳机听英语新闻,播音员讲了什么他一个字儿都没记住,只顾着瞧身边人难得安静下来时的睡颜。

  顾以青是真的想开了,其实就这样下去也没什么,之前那么多年不是也过来了吗?

  两人一直维持着现在的关系,没有办法更进一步,也许是对双方都好的一件事儿,至少不存在任何风险。

  抓住现在拥有的东西,其实才是比较明智的决定吧?

  这个念头闪过,顾以青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跳出了一条推送新闻,通常他都不会关注这些,但这次却一眼瞥到了“平德帝”几个字。

  心脏猛地一跳,顾以青忽然有了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

  他不想吵醒燕晗,刻意放轻了呼吸,动作缓慢地点开了那条新闻推送。

  一支预告片很快加载完成,播放了起来,耳机里传来了旁白那浑厚的嗓音——

  【在位不足十年的平德帝,究竟因何而死?是心腹背叛?是党派之争?还是一场令人唏嘘的意外?

  大山脚下的古墓之中埋藏着惊人的秘密;与他一同长眠的,竟是穿越千年的情书?

  日日夜夜的思念,时时刻刻的守候,他用一生,完成了一场浪漫的告白。

  更多精彩,敬请期待本周六晚上十八点的《历史发现·昭国篇之最漫长的告白》】

  顾以青:“……”

  顾以青:“???”

  顾以青:“!!!”

  *

  “哐当”一声,手机落地。

  燕晗被惊醒,就看到旁边的人慌忙捡起了掉落的手机。顾以青将屏幕熄灭后,连耳机插头都没摘下来,就把手机塞进了随身的背包中。

  燕晗睡得迷迷糊糊,随口问了一嘴:“你耳机里听的是什么啊?”

  “英语新闻。”车厢里很安静,顾以青也压低了说话的声音,正好掩盖住了他语气里的那一丝慌乱。

  燕晗打了个哈欠:“放了假还这么勤奋啊。”

  在学习这件事儿上,他是有些佩服他同桌的。

  “说到这个。”顾以青双目低垂,也不去看燕晗,深吸了一口气,才接着说道,“你现在也不能放松,再开学就是高三了,多少人都拼着一口气想再前进几名呢。”

  燕晗揉了揉眼睛:“嗯嗯。”

  顾以青悄悄瞥向燕晗的方向,正好瞧见他拿出了手机,顾以青吓了一跳,二话不说将燕晗的手机抢了过去:“好好学习,不准玩儿手机。”

  燕晗表示自己很是无辜:“我就是想看看时间。”

  顾以青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十点十一,还有二十分钟到站。”

  说罢,他又将燕晗的手机举到其主人面前:“解锁,我检查一下你有没有偷偷玩儿游戏。”

  燕晗在自己不熟的方面,十分听比自己在行的那些人说的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用指纹解锁手机后,就瞧顾以青点进手机的设置,一个个关闭了所有非系统自带软件的消息提醒权限。

  “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上面。”顾以青义正辞严,“少看手机,有工夫多刷刷新题。”

  燕晗倒是对他管这么严的行为没有任何意见,为表自己对学习的真心,还当着顾以青的面儿删除了所有游戏和视频软件,连单机2048都没有留下。

  看着身边的人眉目逐渐舒展,燕同学也很是疑惑,想着自己好像也没有这么让人不省心吧,为啥他们四哥哥像是松了口气的模样?

  *

  十点半,火车行驶进寒城北站,也是这趟旅程的终点站。

  燕晗一行下车先去吃了顿午饭,又订好了一家民宿,就直奔姨姥姥的老家地址而去。

  大半个世纪过去,老旧的街巷早就找不到往日的样子,好在一些门牌号和标志性建筑的位置没变。

  可等燕晗一行人找过去的时候,从前出现在姨姥姥口中的儿时故居小洋楼,现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家博物馆。

  燕晗看了看大门口的标识牌:“门票一个人才二十,八十岁以上的老人免费进入,学生凭学生证还可以打对折唉。”

  顾以青小声道:“比我强。”

  燕晗纳闷儿:“什么?”

  顾以青叹了口气:“前些年,大昭都城王宫的遗迹上复原了一座宫殿当风景区,我去看了一眼,门票二百八一张,老人和学生只打八折。”

  燕晗:“……”

  燕晗拍了拍顾以青的后背,以安慰这个想回家看看还得买门票的人。

  一行人还是交钱进博物馆瞧了瞧,里面已经完全看不出来是谁的居所,回廊七拐八绕,灯光也十分昏暗,偶尔还会碰上讲解员为游客解读文物的历史。

  寒城的旅游旺季在冬天,虽然有传言说夏天在这里可以看见极光,但这么多年了也没人说自己碰到过什么极光,所以夏天的寒城并没有什么游客。

  博物馆内同样安静,沉睡在展览柜后的旧物埋藏了不知多少故事,历史在这里沉淀,时光在这里安眠。

  燕晗放慢了脚步,一直跟在姨姥姥身边,有时路过几个展柜时,还能从她的脸上看到些许怀念的神色。

  他不知道老人对寒城的惦念源于什么,也不知道这一次归乡的旅途能否圆上她一直以来的那个梦。

  她是怀念故土吗?

  还是想要寻找曾出现在这片土地上的某个人?

  姨姥姥推着轮椅向前,她走得很慢,像是在陌生的环境里寻找熟悉的影子,又像是在细细品味着漫长却又短暂的一生。

  小洋楼一共三层,越往上,展柜中陈列的物品年代就越久远。

  因为没考虑过无障碍出行的需求,博物馆只有古朴的木质楼梯,燕晗提议自己背着姨姥姥上去,顾以青也说可以帮着抬轮椅。

  可姨姥姥说自己想看的东西都在一楼了,再往上的那些自己都不认识,她就想跟孟奶奶留在这边多看看,让燕晗两人自己去楼上逛逛。

  燕晗也想着姨姥姥可能是需要自己待一会儿的,有孟奶奶看着也不会有事,就跟顾以青一块儿上了楼。

  两人刚走到二楼,就看到了一面熟悉的旗帜竖在那里,上面画着的正是燕云军的飞鸟纹。

  这整个二楼展厅都是当年的燕云军相关的东西,燕晗从未想到这次的归乡之旅还真能让他追根溯源,与一千多年前的过往重逢。

  时间太过久远,展柜中的大部分东西都是现代复原出来的,并没有多少是真正跨过千年光阴的文物。

  可是看到了这些古老的样式,总能勾起人从前的回忆,那些人、那些事、那些物,历历在目,却如此遥远。

  看燕晗这么兴奋,顾以青也笑了:“雪城里还有个专门给你建造的博物馆,那里的东西比较多。”

  燕晗笑得更开心了:“那我也是有博物馆的人了。”

  他拍了拍顾以青的肩膀:“你别着急,等你的那个墓挖完了,没准儿以后也会在旁边给你建一个博物馆。”

  顾以青:“……”

  不,他并不想要什么博物馆啊!

  顾以青心里犯嘀咕,一直在观察燕晗的反应,即使灯光昏暗,他还是注意到了对方每一次的表情细微变换。

  与旧时光重逢,燕晗一开始是兴致勃勃,可顾以青发现,他的表情很快就平静了下来,等走到最后,甚至有点儿在强打起精神的意思。

  这里来自千年前的气息太浓重,仿佛每呼吸一口气都能嗅到烽火与血腥的味道。

  重逢的喜悦过后,迎来的就是无尽的落寞。

  “走吧。”燕晗牵起了身边人的手,“得去找姨姥姥了,不能让她等太久。”

  两人没去看三楼的恐龙化石就直接回到了楼下,瞧见姨姥姥和孟奶奶正坐在休息区,以及几位没见过的老人喝茶聊天儿。

  一行四人离开了博物馆,找了个路边的长椅坐下来,商量着现在要去哪里。

  燕晗问过姨姥姥的想法,可她已经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了。

  从老人的话语间,燕晗察觉到她是真的已经放下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可以追寻。

  有的时候,人们总是害怕去做某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因为害怕自己去做了之后,心里就没了挂念,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活下去。

  但是姨姥姥身上却并不存在那样的感觉,她还是像往常那样说说笑笑,甚至精气神看上去比几个月前还要好上不少,也并没有因为不知道要去哪里而感到沮丧。

  但这趟旅程才刚刚开始,从他们下火车算起,才过去了两三个小时而已。

  吃晚饭为时尚早,但夏季的寒城确实没什么好玩儿的地方,现在就回民宿又好像有些浪费了这难得的假期。

  孟奶奶上网搜了搜:“有两个风景区好像就在这附近。”

  燕晗走了过去:“什么什么?”

  “就是这俩。”孟奶奶在屏幕上狠狠戳了两下,“白桦树公园儿和国门风景区。”

  *

  国门风景区很好找,从几人坐的这个位置一抬头,能看到的那个最高的建筑就是了。

  寒城的这一处国门始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整体呈“门”字形,有三十米高,在国门之后就是接壤的邻国。

  但是风景区最高的瞭望塔还得买门票才能上去,姨姥姥和孟奶奶商量了一下,还是让俩孩子自己玩儿,她俩则去了紧挨着国门的那个白桦树公园转转。

  夏季的寒城就这么几个打卡圣地,不上去看看貌似会很亏,燕晗和顾以青就坐着观光电梯一路到了最顶端。

  站在高塔之上,近在眼前的国门威严庄重,国门之下就是连通两国的铁道,不远处的界碑、白桦树公园、和那座被改建成博物馆的小洋楼都能尽收眼底。

  有满载货物的火车从国门下经过,铁道犹如血管,连通着国与国之间的往来。

  从前的人避之不及的边陲之地,如今也成了重要的通商口岸,同时也是许多人魂牵梦萦的故乡。

  从古至今,苦寒的边疆,也有人在巡逻站岗,守卫着国境线以里的土地,守望着万家灯火。

  站在整个寒城最高的地方,燕晗舒展开了双臂,望着远方的土地,深深吸了一口大气。

  忽然,他指向了落地窗外:“你快看!”

  顾以青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还仔细找了找,却什么异常的东西都没发现,不由发问:“看什么?”

  燕晗看着顾以青的双眼,眼角眉梢弯起好看的弧度,声音不大,语气却充满了欢喜:“看我给你打下的江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