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晗打心里叹了口气,快走两步,挡在了还不知道名字的新同学与来势汹汹的不良团体中间。

  “误会,都是误会。”燕晗真诚道,“我刚才真不是故意打扰你们英雄救美的。”

  被他这话勾起了并不美妙的回忆,棕毛“嘶”了一声,感觉身上刚才与地面亲密接触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脸上的表情也越发狰狞。

  他咬牙,气得拿拖把杆儿一下下砸地砖:“你还敢说!”

  燕晗的眼睛大而有神,微微蹙眉时那张脸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你小弟们演技真是太精湛了,我还以为你们真是什么打算欺负女生的不良团体来着。”

  提留着各种板儿砖、酒瓶、拖把杆儿的不良团体众人:“……”

  “都怪我,不该什么都不问上去就给那位演坏人的哥们儿一扫堂腿。”燕晗冲着站在棕毛右后方那个身形高大的男生眨了眨眼,像是在用心灵的窗户表达诚挚的歉意。

  不良团体众人:“……”

  “更没想到,他一摔倒把你也给绊倒了。”燕晗叹气道,“相信我,你刚才一边冲出去喊‘别怕我来了’一边被绊倒的英姿,一定在那个女生心里留下了深刻印象。”

  “但是吧,如果你摔倒以后,其他几位负责演坏人的没有立刻去扶你并管你叫大哥的话,我想那个女生一定看不出来你们是一伙儿的!”

  “所以你看啊,”燕晗无辜摊手,“你英雄救美不成反被看穿计划的事儿也不能全怪我,是不是?”

  不良团体众人:“……”

  “等一下。”眼瞅着对方攥着拖把杆儿的手上都起了青筋,而这位新同学的拉仇恨能力又如此之强,顾以青也在心里叹了口气,上前两步,打破了两方剑拔弩张的气氛。

  寻着声音,燕晗的目光也落到了顾以青身上。

  这个男生比他高了大半个头,肩宽腿长,看着结实,但打眼一看就知道不是个能打的,这人比较像老师家长会喜欢的那种学习好又不惹事的学生。

  总结起来就是——

  看着唬人,但未必抗揍。

  “别在这儿动手。”顾以青偏头看了眼正殿的石像,“扰他清净,也不怕遭报应。”

  居然还有人惦记着自己的清净,燕晗很感动。

  但他刚才拉仇恨就是想把火力集中在自己身上,别牵连无辜路人,谁承想这位同学还要过来分摊仇恨,真是感天动地同学情啊。

  还不等燕晗开口,刚才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的棕毛也终于把气儿喘顺了,举起拖把杆儿指着顾以青,张口就来:“凭什么听你的,信不信我连你和这个庙一起拆了!”

  顾以青不露声色,只是用手掌示意众人看向燕晗,淡淡地来了一句:“这是我们班新转来的同学。”

  棕毛阴阳怪气:“呦,新转来的你就要上赶着跟他一块儿挨揍,够义气的啊。”

  顾以青依旧淡定:“我俩是江北一中的。”

  棕毛:“我认得你们校服。”

  顾以青又道:“高二的。”

  棕毛和他身后一群人开始觉得纳闷儿了:“所以?”

  顾以青继续道:“八班的。”

  别说棕毛一行完全搞不懂这人为啥挨揍之前还要报学校和班级,就连燕晗也是一脸茫然,心里猜想这怕不是什么雪城特色,打架之前都要先自报家门,于是暗暗记了下来。

  棕毛身后那个大高个儿想起了什么,短促地“啊”了一声,随即趴在他们老大耳边说了几句话。

  棕毛的脸色也越发古怪:“你说他俩是那个谁班上的?”

  大高个儿用力点头:“对,我打听过了,那个谁现在就是在二年八班!”

  棕毛手里的拖把杆儿颤了一下,他瞥了眼燕晗两人,又跟身后的小弟们探讨了几句,也不知到底说了啥,看那两人的目光越来越愤恨,像是只想叫又不敢张嘴的吉娃娃。

  燕晗虽然也依旧茫然,但没去打扰棕毛几人的头脑风暴。

  很快棕毛等人结束了小组讨论,脸上依旧是咬牙切齿的表情,而且怨念比刚才更甚,可语气却远没有刚才那么嚣张了。

  “看在你是新来的,不懂规矩,这次就先放过你!”留下这么一句,棕毛果断转身,举着拖把杆儿在头顶一挥,号令小弟,“咱们走!”

  转眼间,刚才还要不死不休的一帮人已经没了踪影,走得那叫一个利索,生怕慢了一步。

  燕晗:“???”

  燕晗眨眨眼,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个走向。下一秒,他往顾以青跟前一站,双眼晶晶亮:“同学,那个谁是谁啊?”

  连名字都不用报,就能把足有十来人的不良少年团体吓得直接跑路,不战而屈人之兵,那个谁这也太帅气了吧!

  顾以青愣了一下,总觉得眼前一幕无比熟悉,可脑子里总有一股朦胧的雾气,阻挡他去寻找那个熟悉的影子。

  很快顾以青又恢复到了没什么表情的状态:“以后你就知道了。”

  燕晗正要追问,将军庙的两位管理员大妈从里面走了出来,其中一个胳膊戴着红袖箍的大娘看到顾以青就笑着走了过去:“又来喂猫啊。”

  “您早。”顾以青点了点头。

  大娘左右看看,表情疑惑:“刚才我在里面就听到有乱哄哄的动静,怎么就你俩啊?”

  顾以青不着痕迹地瞥了眼燕晗,语气依旧平静:“刚才从墙外头窜进来只野猫,引来了一大群猫追着他挠,这会儿都跑远了。”

  燕·小野猫·晗:“……”

  *

  从将军庙出去就是条商业街,因为周围有三所高中和两所小学,这街也叫学生一条街。

  顺着学生街往东直走,远远地就能看见一栋带钟楼的圆顶建筑物,那是江北一中的主教学楼。

  赶在上第一节课之前,燕晗来自家班主任面前报了个到。

  他身形纤瘦,站姿笔直,除了过分好看没有任何出格的地方,还稍稍抿着嘴,看上去不要太乖太听话。

  “你这一转学,从南到北横跨了整个国家。”班主任轻叹了口气,“不过你原来学校的教学进度比咱们学校快不少,虽然你请了几个月的假,但现在想跟上问题也不大。”

  身形娇小的年轻女老师坐在办公桌后面,戴着一副细边眼镜,浑身上下透露着读书人的斯文气质,声音也轻轻柔柔的。

  可燕晗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往上偏移,落在被横挂在她身后那面墙的棍子上。

  做棍子的木材应当很不错,乌黑透亮,木棍足有成年女性手腕儿粗,竖起来得有一人来高,就只是这么安安静静挂在墙上,都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棍子的正上方还有一幅校长亲笔所书的墨宝,写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几个大字,威严庄重。

  女老师也注意到了燕晗的目光,她只是笑了笑,并未对棍子的存在进行解释。

  “咱们先到班里去吧。”女老师站起来,拍了拍燕晗的肩膀,“我姓解,叫解超,是教你们计算机的,你以后就跟咱班同学一样,管我叫超姐就行。”

  燕晗笑起来露出八颗小白牙,按照自家班主任老师的要求,带着拜山头般的诚恳叫了一声:“超姐好。”

  高二八班的教室在三楼东侧走廊的尽头,还没到上课时间,班里那叫一个热闹,但所有声音都在超姐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刹住了闸。

  高二下半学期开学也已经有大半个月了,班里的座位早就被安排好,只有上学期给那位没来的转校生专门留出来的位子还空着。

  年轻的女老师以完全不符合其体型的力道,将燕晗按在了那张空凳子上坐好,还为他介绍了一下他的新同桌,“这是咱班的副班长,叫顾以青。”

  听到这个名字,燕晗不自觉微眯了下眼睛,他转头看向了自己的新同桌,没想到能见着这么一张熟悉的面容——

  正是刚才在将军庙中遇到的那个男生。

  此刻他的新同桌正专注地埋头做题,仿佛完全没注意到旁边多了个人。

  离近了瞧,这位同学五官端正,长相英气,却不知为何总是不自觉地蹙眉,给人一种不太好亲近的感觉。

  “你刚来可能还不太适应,以后在学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都可以问他。”超姐完全不担心自家副班和新来的转校生的相处问题,交代了几句就走上了讲台。

  燕晗把要用的课本拿出来后,就往桌子上一趴,歪着头观摩新同桌做题,似是想从对方脸上找出点儿什么东西来,却迟迟不能成功。

  燕晗与这张脸较上了劲儿,直到他听见超姐叫了自己:“新同学来介绍下自己。”

  几乎全班都看向了这位胆敢给学校放鸽子的转学生。

  燕晗大大方方站起身,声音不大,但字字清晰:“我叫燕晗,勒石燕然的燕,天欲明也的晗。”

  顾以青呼吸一滞,自动铅在习题册上打了个滑,留下一道长长的铅笔痕,他没有察觉到自己拿着笔的那只手都在微微颤抖。

  记忆中也是这样的声音,这样的语气,被娇养着长大的小侯爷说着同样的话,朝倒在地上的他伸出了手,当时那张圆润可爱的脸上是好看到让人看一眼就再忘不掉的笑容。

  自那之后,两人一起长大,一起听课,一起挨罚,一起上房揭瓦,一起看遍京城繁华,最后又在北疆的大雪中分离。

  胸膛中的心脏狂跳不止,顾以青带着不安与隐隐的期待,看向了这位本来没怎么在意的新同学。

  晨光从窗外照进来,为少年的轮廓染上一道金色的亮边,有几缕柔软却不怎么听话的发丝翘了起来,一双眼睛在光照下闪闪发亮,像是盛了一勺星河在里面。

  察觉到了同桌投过来的视线,燕晗坐下时也看向了顾以青,笑眼弯弯。

  一瞬间,迷雾散去,千年前的影子与现在的人重合,顾以青仿佛坠入了对方眼中的无边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