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圣母院在哪一边【完结】>第79章 跳舞者

  这之后差不多一年时间,他们再也没看到孔骏。他没来圣母院,也不再出现在垚瑶村,他不在,瞿捷自然也不会露面。

  文化村突然就被遗弃了。雷狗和丘平去村里查看,发现孔骏留给村里的基建,只有一个装了二十四个射灯的牌楼,两排路灯,和打了龙骨的半边木栈道。招来的书店、剧场和餐厅规模小不说,一直处于半死不活状态,活动稀稀落落。相比之下,村民们的投入大得多,他们集资重建了部分道路,翻新了文化村主干道的房子。甚至澡堂,雷狗刚获悉,小武竟然把澡堂盘下来了!

  雷狗惊诧道:“你怎么不先跟我商量?什么时候的事?”

  小武坐在自家的鱼池前,闷闷道:“圣母院被封的时候,四五个月前……哥啊,你的事够心烦了,我哪能再去烦你?”

  丘平嘲道:“因为圣母院关门,你以为机会来了,客人全去你们那伪日本澡堂,这回指定能赚一波大的。”

  小武怒道:“嘎子哥你说啥!我天天盼着圣母院开门呢。再说,是谁搞的演出,害圣母院被封?”

  “你……”

  “住嘴樊丘平!”雷狗赶紧喝止他们俩,“废话别说了。小武,你哪来那么多钱?”

  武居士从屋里出来,捧着个茶壶慢悠悠道:“抵押这房子,跟银行借的钱。”

  丘平忍不住骂道:“你真他妈糊涂蛋。”

  小武不做声。澡堂现在门可罗雀,日式餐厅已经关闭了,但贷款要还、水电要付,那套温泉自动清洁系统尤其费电,小武愁得白头发都长出来了。

  雷狗道:“甭担心,疫情很快会结束,春节连着寒假,生意会好起来的。”

  武居士摇摇头,不用算卦,他对前程早已了然。丘平也道:“这两年都是赚钱的,冷清几个月不碍事,客流马上会进村的。”

  武居士微微一笑:“进不进也罢了,武叔就在意一事,能不能把澡堂三层给拆了?这楼太高,截断了村里的气,气不顺运受抑,砸了倒是好。”

  武成功没抱怨儿子,反而怪起那栋楼。只是楼都是越盖越高的,什么时候听说过把盖好的楼层砸掉,让房子越来越矮?雷狗和丘平轮番安慰武居士才相偕离去。临走前,雷狗又扫了一眼这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老民居。

  在路上丘平道:“你想帮小武还债?”

  雷狗摇头:“这是小武的事,他这么大个人,应该负起责任,”顿了顿,他接着说:“我想入股澡堂。”

  “我就知道!”丘平苦笑,“这跟帮他还债有啥区别?”

  “不直接给他钱。”

  丘平拦在他跟前,“我就问你两事。第一,你现在有钱?”

  “还有一些,这一年多攒下来的。但要先问问你,卖房子的钱是你的,圣母院你的投资才是大头,我把周转资金拿来入股澡堂,你同不同意?”

  “如果是我,我一定不会那么干,不过钱在你的账户,就是你的,你决定怎么做就怎么做。”

  雷狗很是感激,两人之间也不必多说,他牵着丘平的手,慢慢在胡同间遛达。

  丘平的第二个问题:“你对村子还有信心?”

  雷狗笑道:“你现在的表情,跟孔骏问信不信吴朗中的药一样。”

  丘平莞尔:“我是不信,那药喝得我烧心,他妈难喝吐了。”

  “那你干嘛还喝?”

  丘平想了想,柔情地看着雷狗。不用再问,他有了答案。

  春节前,圣母院解封依然没有眉目,这是第三年“就地过年”。别家民宿的生意也远不如前,因为跨区越来越困难,健康码查得越来越频繁,大家眼睁睁看着围墙越缩越小,看不到突围的可能。

  但年还要过的。雷狗照旧准备了大量物资,欢迎朋友们前来免费住宿。只是皮皮大厨已经回去葡萄牙,一些员工也离职了,范淋跟着男朋友回老家,圣母院冷清了不少。

  除夕中午,丘平穿了件花花绿绿的裤子,被众人嘲笑是东北大棉被。丘平对评价全盘接受,“过年得有过年的样子,这多喜庆。”“说得是,衰气烂事都过去了,来年必然越来越好。”

  没了外来大厨,哼哈做了一大席北方年菜,肥墩墩的五花肉切成片,一大勺烧汁淋下,香气扑鼻。水库鱼也照样浓黑地炖着,白色豆腐咕咚咚鼓起,活的一样。还有咸卤的鸡爪、猪耳朵,从锅里捞出,上面不讲究地沾着些花椒辣椒。大虾只是水煮,盐水鸭是康康家里寄来的,热一热就能上桌。青菜果蔬必然要有的,撕成片、切成条,生吃或蘸酱就好。聋婆给大家烙了葱油饼,热乎乎上桌。

  很少来圣母院的雷大娘,给席上的人一个个发红包,大家说着吉祥话,热闹极了。到了丘平那儿,雷大娘把红包递了过去,丘平肚子里一箩筐的好话,突然都堵在嗓子眼,一个字说不出来。

  雷大娘晶晶亮地看着他,只拍拍他的肩膀,道:“要好好的。”

  丘平没忍住,眼眶润湿,差点掉下眼泪。

  为了掩饰,他转头问雷狗:“你爸还是没回来呢?”

  “回不来,他那儿有病例,行程码挂星了。”

  “大娘没不高兴吗?”

  雷狗笑:“他不回来,我们都高兴。”丘平想到那张四方脸,深以为然。

  麻殷也来了,自己一个。朗言呢丘平问他,麻殷愣了愣:“他没来呢,他早上就说来圣母院……可能有事耽搁了吧。”

  麻殷话是这么说,却是食不知味,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跟雷狗他们说,我去村里看看。丘平不放心,要跟着去,麻殷摆摆手挤出一个笑:“大年三十的,你是主人家,好好呆着,我去去就回。”

  朗言走在空空的垚院儿里,自猫女的画撤走之后,这公共空间再没举办活动。以前常有村民在这儿打牌侃大山,爷奶遛孙子,现在都不来了。

  他的脚步在走廊回荡,突然想,他是这儿唯一的观众,也是仅剩的唯一作品。

  他自幼学舞,本想进个现代舞团,以此为一生志业,结果京城优秀的人太多,他的才华不突出,寥寥数个舞团都拒了他,靠着夜场间的拼盘演出,才能勉强留京。是瞿捷看上了他,把他带出乌烟瘴气的环境,进了正规的公司。在公司里也是瞿捷的私人助理,做的都是不成系统的事,不需学历技能。

  是他撺掇孔骏夫妻来圣母院的,对孔骏来说,多一个项目少一个项目都无所谓,他的爪子横跨多地,资金和人脉才能转动起来。没想到的是,孔骏也看中了圣母院,认为此地有文章可做,并且画了个宏大的前景。朗言欣喜得很,他觉得可以在这里扎下根来,脱离暧昧不清的身份,找到事业的归属。然后他遇到了麻殷,一个钩子接着一个钩子,把他牢牢按在这里。

  谁成想,这一切还没建成,也来不及腐烂,就这么废弃了呢?

  这空空的房子立着几个雕塑,映照他扭曲的脸。麻殷很不喜欢这些雕塑,总说整个文化村的品味又假又俗,还不如原来满天神佛的模样。现在朗言的脸就在雕塑上,他就是这些雕塑,这些雕塑就是他。

  朗言一笑,雕塑里的脸扭曲得更厉害。抬起手,踢掉鞋子,他在明净的地板上跳起舞来。空旷的展馆整个活了,空气流动,裸脚在地板上摩擦出韵律,白色的身影掠过一个个反光面。

  他的身段主宰着这里的声息和光线,是天地初开时第一只拂过湖面的鸟。他的手脚无所拘束,随时会飞离,碎成尘埃,看得人惊心动魄,却又凭着力量回到地板上。好看的是这轻重变幻,这飞升和落地的拉扯,是人类肉身的挣扎。

  直到他汗水淋漓地停下来时,脸颊显出绯红的色泽。轻喘着气,他抬头看。麻殷在二层的围栏边看着他。

  朗言擦了擦脖子的汗,风度翩翩地鞠了一躬,对他真正的观众致敬。

  他们一起走向圣母院时,朗言直白地告诉麻殷,文化村怕是不行了,孔骏打算终止投资,也不会再帮村里招商。

  麻殷毫不意外:“这两年万事在摇摇欲坠的边缘,很多人都缩了手脚,不敢再冒险投钱。”

  “孔骏要把我召回去,说会给我一个职位。”

  “你有没有想过,换一家公司?”

  “不跟着孔骏?”朗言望着前方反问。然后两人都没了下文。进入林里,朗言才开口道:“我跟你说过,我常常想离开,但差一人推我一把。”

  “我不是那个人吗?”

  朗言默然。麻殷心里惴惴,他一直旁敲侧击地让朗言离开孔骏夫妻,现在他认为不能错过时机,加强语气道:“辞职吧!这不是正常的职业状态,依赖老板的喜欢来赚钱,跟卖身有啥区别?”

  朗言的脸色瞬间苍白。麻殷硬下心肠,拉住他的手说:“你跟瞿婕的事,我能理解。我给了你两年时间,等你自己下定决心离开她,现在我忍耐到极限了!文化村失败了,你还留恋个什么呢?”

  朗言感觉麻殷的眼神就像行刑者,像拿着大刀的砍头人,让他惧怕。但他还能感受到里面浓烈的爱,甚至那愤怒,也是爱的转化。他岂不知道麻殷一直在容忍,一直在装看不见?他对麻殷感激之极,内心深处明白,所有感情都是有代价的,而现在是他遭报应的时候了。

  他用平静的语气说:“你不能理解,你不知道全部的事。我不是跟瞿婕上床,我是跟他们两夫妻一起。你懂一起的意思吗?”朗言咬咬唇,解释道:“孔骏是性无能,他喜欢看男人在他面前操 他老婆。他特别喜欢我,因为我不会爱瞿婕,我不爱女人,我跟瞿婕做爱的时候,所有样子都是做给他看的,我是唯一不让他觉得挫败的男人,因为我是唯一一个,跟瞿婕做的时候,实际上是在被他 操。”

  麻殷感觉无法呼吸,无法思考。这些话他一句都听不懂,可脑子里却清晰地现出床上的画面,他跟孔骏同一个视角,看着朗言进入瞿婕的身体,卖力地动着,媚眼却是在取悦他。

  朗言识趣地甩开麻殷的手,“对不起,这些话很伤你,我的作为太烂了。”朗言垂着头,刚跳过舞的他双颊仍有红晕。

  麻殷心痛如绞,抬手摸了摸朗言的脸,温温的,大冬天里快要熄灭的暖炉。“你的脸很红。”

  朗言搭着他的手,柔声说:“记得不,那江湖朗中说我脸发红,是因为患了什么病?你也以为我有什么病。我没病,我吃药了。”

  这话完全构不成逻辑,麻殷听不懂。朗言看着他道:“不吃药的话,我对瞿婕硬不起来。”

  麻殷骤然缩了手。这超越了他的承受力,超出太多了!他以为朗言只是为了工作跟瞿婕上床,却没想到竟是这么下流的三人行。他不能接受朗言跟孔骏在一个床上,尤其他知道朗言崇拜孔骏,对他有深深的依赖。

  麻殷退后两步,摇了摇头。

  朗言知道必是这个结果,微微一笑道:“再见,大建筑师。谢谢你改建了圣母院,你不要笑我俗气,圣母院对别人是个房子,对我是个希望。”朗言一边转身走回村里,一边说:“跟雷子他们说,我不回去过年了。”

  麻殷怔怔看着朗言离去,冬天的寒意霎时攫取了他。

  作者有话说:

  回北京,作息正常了,应该能回到一周三更的频率,请多多捧场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