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乡街这个地方听着温柔而繁华, 只听名字,你仿佛就能看到这条街上花香馥郁的花店、品牌高档的服装店,随时播放着舒缓钢琴曲的餐厅。

  然而事实上,这里贫穷、混乱, 人民愚昧。

  这里是当地犯罪率最高的街道, 斗殴、恐吓, 抢劫一类的犯罪行为在这里司空见惯。

  你可以在这里找到乌烟瘴气的麻将馆、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计生品店, 桌子上泛着油光飞着苍蝇的餐馆。

  花乡街唯独没有的,就是花店。

  原因很简单, 就像住在这里的人从没想过要搬离花乡街一样,无非是穷而已。

  穷病是这个世界上最普及的疾病,住在花乡街的人,人人病入膏肓。

  *

  卷帘门被拉起的声音刺耳极了,张国旺开了店门的锁。

  正准备进去, 被身后的中年妇女叫住了。

  身材臃肿的中年妇女画着细细的眉毛,有点上挑的眼睛让她显得很不好惹, 她的嘴巴下唇习惯性往外突出一点, 微张着嘴巴, 好像随时要和人骂起来一样。

  女人的胳膊肘里拐着一个菜篮子, 里面杂七杂八都是一些菜市场里最廉价顶饱的素菜。

  这些菜没有一样是新鲜的, 这种品质在大城市甚至可以直接进垃圾桶。

  菜足够廉价, 但这样她仍不满足, 费尽口舌又砍掉几毛钱、要了几根葱才心满意足离开。

  许招娣弯起了眼,那双凌厉的眼睛不再显得凶狠,多了几分虚伪的味道。

  “老张啊!起那么早, 最近生意怎么样?”

  敞亮的嗓门恨不得十里八街都听见她的话。

  因为最近开的肉店生意不好,张国旺对谁都没个好色脸。

  听到许招娣又没话找话, 他用力将菜刀剁在案板上,发出“砰”一声巨响。

  张国旺年纪不大,脊背却已经有些佝偻,臭着一张脸的时候极具威慑力。

  “有事说事,想八卦找那群娘们去,我没工夫和你说!”

  许招娣毫不在意对方不耐烦的态度,要真说瞧不起,这花乡街一堆臭鱼烂虾,谁又比谁高贵呢?

  你今天能和他亲亲热热,明天就能因为排骨少了半两大打出手。

  “哎呀,这件事和你有关。听说你这要搬来新人了,你知道吗?”

  张国旺从店里拿了一根自己昨天没舍得抽完的烟,重新点燃后吸了一口才说:“听说又是个死娘们,拖着个小的。”

  许招娣故意撇了嘴,“啧”一声后用神秘的语气说:“你不晓得,这次搬来的是个大明星!”

  “大明星,呵。”张国旺深深吸了一口烟,心情好了许多,“你从哪听来的,大明星能住我们这来?”

  许招娣一拍手,激动道:“这就是嘛!我一开始也这么想,后来问了才知道,这个大明星一开始是有钱人的情妇,后来不知道怎么得罪了人家,这才被赶到了这里来。”

  张国旺这才感兴趣,叼着烟含糊不清说:“你再说说。”

  许招娣说起这些八卦来头头是道,唾沫横飞。一双手更是必须要手舞足蹈的,生怕别人错过一丝一毫的精彩。

  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正在指点江山,讨论国家大事。

  实际上只是在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进行最恶意的猜测,戳着对方的脊梁骨,恨不得看看血肉里面还有没有什么谈资。

  “这个大明星以前火得嘞,那个脸就狐媚子样,勾引到了自己电视剧的资产商……”

  说到这里,许招娣的话被张国旺打断。

  张国旺用不屑的语气纠正,居高临下的态度令人火大。

  “是投资商,你个瘪三,这都说不清楚。”

  许招娣说到兴头被打断火气也大,直接大声嚷嚷:“你要不要听了!不听我和别人说去!”

  “听听听,我不说了。”

  “她勾引到资……投资商之后,一个小三还管起正宫来了,非要男的离婚和她过,

  而且狮子大开口,要男的给她很多钱,这人家有钱人怎么会乐意,当时就和她断了。”

  “后来她怀孕了,还用孩子威胁人家,但有钱人哪里是这么好拿捏的,马上把她给封杀了。这不,她生下孩子以后只能住到这种地方来,好一点的地方全都不敢收她!”

  张国旺吐了口烟,一口黄牙露了出来,问:“真的假的?”

  “这是人家有钱人说的,有钱人说的话能有假?”

  张国旺不赞同,冷笑说:“现在的有钱人,都是靠吃我们的血汗钱富起来的,他们的话谁知道真的假的。”

  许招娣讲完八卦翻脸不认人,直接嘲笑出声:“你一辈子的血汗钱加起来都不够人家吃顿饭的,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你个死八婆说什么呢!是不是死了男人,儿子还不回家让你心理扭曲了?老子再穷也比你过得好!”

  “行行行。”

  许招娣显然早就习惯了男人强行挽尊的样子,都懒得搭理他,拨了拨自己的大卷发,汲拉着拖鞋就走了。

  边走边找有没有下一个人能陪她一起聊八卦,毕竟这是她生命里最有意义的一件事了。

  *

  庭若玫搬过来的时候正下着小雨。

  细细密密的雨落下来,她尽量把伞往前撑,生怕雨水落到了自己的孩子身上。

  尽管这样的姿势,会让单手抱孩子的她更累。

  有许招娣广播似的到处宣传,此时此刻,没有人疑问她身边为什么没有一个男人帮助她。

  数十双凝视的目光落在庭若玫身上,庭若玫似未察觉,自顾自找着自己的房子。

  迷蒙的烟雨荡开在空中,庭若玫秾丽美艳的面容清楚地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她一身洁白素净的长裙,外套也是白色的,好像坠落凡尘的仙子一般清冷。

  与花乡街妇女枯黄的头发不同,庭若玫的头发水亮柔顺,风一吹就扬起一段小小的弧度,羽毛似的挠得人心痒痒。

  尽管她此时面容疲惫,但依旧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要美上千万分。

  男人心里升起淫念,女人在心里想着果然是个狐媚子,小孩则懵懵懂懂,觉得仙女姐姐好漂亮。

  庭若玫大概也早就知道自己的邻居都是些什么人,没有打招呼的念头,开了锁就进了家门。

  进去之后,被屋子里腐朽发霉的气味惹得忍不住皱了皱眉。

  随手拍一拍沙发,都能扬起厚厚的灰尘。

  庭若玫打开客厅和房间的窗通风,幸好窗外是一片空地,不用再面对那些人毫不掩饰的恶意表情。

  她手上抱着的婴儿面对陌生昏暗的环境也不哭不闹,从小就很懂事。

  婴儿红润的脸蛋和庭若玫苍白的脸对比明显,显然庭若玫将孩子养得特别好。

  白白净净的小婴儿挥舞着小手,不知道是想抓住什么,还是想要抱住自己的母亲。

  庭若玫温柔地抱着庭仰,轻轻晃了晃,哄睡:“睡吧,我的宝贝阿仰。”

  庭仰水亮的眼睛睁着,手抓住庭若玫的一缕头发,没有拽,只是握住。

  小孩没有睡,而是“咿咿呀呀”地笑了出来,小天使一般的笑容治愈了庭若玫的疲惫。

  庭若玫将外套脱下来垫在了沙发上,随后将庭仰放了上去,自己则一边做家务一边看着庭仰。

  其实不用一直看着庭仰,因为孩子很乖,不哭不闹也不乱动。

  母亲将他放在哪,他就乖乖在原地玩自己的手指,等母亲来了再伸出手臂要抱抱。

  房子不算大,但一个人收拾起来还是很费力。

  一直到黄昏时,整个屋子才被打扫干净。

  庭若玫拖着疲惫的身躯去看庭仰时,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收拾房子的中途她给庭仰泡过一碗米糊,自己还没来得及吃点东西。

  许是知道母亲已经很累了,每次睡着后,庭仰都很安静。

  不像许多同龄人会在梦中突然惊醒,哭喊个不停。

  庭若玫抱起庭仰,俯下身在他脸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无限的爱意被包裹其中,令睡梦中的孩子都忍不住张开嘴小小“咿呀”一声,然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无意识的微笑。

  庭若玫轻轻说:“晚安,我的天使。”

  小小的庭仰沉浸在梦中,听到母亲的声音,似有所觉般“呀”了一声,就好像也在说“晚安”。

  庭若玫的指甲之前染了玫红色,搭配上一袭红裙最是明艳逼人,此时一身白裙难免有些突兀。

  往日里她最爱美,此时却不注意这些了。她将头发简单地盘了起来,拿出手机看了看现在的舆论。

  其实看不看都无所谓,自己是第三者的认知已经深深根植进所有人的心里。

  她试过辩解,但是得不到有用的成效,于是她开始沉默,至少这会让那些人渐渐淡忘她。

  翻了一会评论,果然,网上铺天盖地全都是对她的谩骂。

  她试图找出有没有人在相信她,可是相信她的每一个人,无一例外都被骂得很惨。

  在这场造谣狂欢中,诬陷者义愤填膺,被诬陷者百口莫辩。

  爱她的人痛不欲生,恨她的人痛快畅意。

  算了。

  庭若玫想。

  不要再为她辩解了。

  既然谩骂她才是多数人心里的“正确”,那就所有人都骂吧。

  此时此刻还愿意为她争论对错的,无非就是曾经最爱她的那些人。

  她不希望这些真的爱过她的人,因为爱她再受到伤害。

  这是一个普通的黄昏,庭若玫安静地坐在窗边。

  房子里的霉味还没有散尽,窗外也是一片垃圾场一样的废墟。

  她不知道自己未来的路该怎么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有没有未来。

  但是至少、至少她要给自己的孩子争取一个未来。

  她的阿仰,千万要过得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