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六个字,一字一字的刻进温砚的心中。

  季知远说“他不这么觉得”。

  他垂眸,无声的抒出胸口的郁气,窒息的感觉也渐渐淡去。

  季知远的语气坚定,望向文纾,眸光谈不上锋利,却总叫人觉得被看穿:“我记得,文姨很喜欢纪伯伦的诗。”

  众人难免有些反应不过来,怎么忽然又说到诗上去了。

  文纾的眉头紧锁,猜不准季知远的“攻势”。

  见女人不答,季知远便再度张唇,悠悠道:“之前看过他的原诗,讲述亲子关系的,他写‘你可以给予他们你的爱,却不是你的想法,因为他们有自己的想法’,这首诗很经典,我相信文姨一定看过。所以,文姨,您读懂了吗?”

  他的声线很平淡,除去最后的问句,平淡的几乎没什么起伏,却恰恰是这样,才突出了最后一句话的力度。

  没有带上挖苦和讽刺的表情以及语调,只是单纯的质疑,却愈加的让文纾下不来台。

  女人向来以有文化有教养的形象示人,被当众问有没有读懂这样的话,的确是让她难堪。

  她不可能会承认自己没有读懂,却又不想承认自己读懂了。

  毕竟这句诗和她所想要表达的教育理念是全然相悖的。

  倘若她说自己读懂了,也就得承认自己所言的话语是错误的。

  霎时间,她便被推向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彼时,低着眸的温砚抿唇,尽力克制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不禁感叹着,季知远的损人能力,不愧是岚大学生们的噩梦“188冷面教授”。

  文纾紧抿着唇,回不上话来。

  温重华无奈,还是默默跳出来收拾了残局:“后日就后日吧,你们都准备好了吧?”

  “嗯,温叔放心。”季知远回。

  “好。”温重华点头,转眸看向温砚,欲言又止。

  他本想让温砚回家,又顾及到饭桌上还有季家人在,便默默咽了回去,没有谈及。

  饭后,温重华将温砚领到季宅园外的鱼池边,才低声谈论起这件事:“这些天你不回家也不接电话,妈妈动手是她不对,可你也不能这么任性。”

  “任性?爸,您也这么觉得是嘛?”温砚屈膝,俯身望着池水中摆着鱼尾的锦鲤。

  鱼池造的并不小,可比起天地间的湖泊,却又实在是太小了。

  “你和妈妈道歉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这么拧巴?这段时间是你的婚宴,你和她闹,别人是会看我们笑话的。”温重华不解,不过就是件小事,温砚在倔些什么。

  “我不会道歉的,爸,我也没有在闹。”温砚的语气平静,依旧俯身望着鱼池。

  温重华能说这些话来,他并不觉意外,因为在本质上,温重华和文纾是同类人,自私自利,冷漠虚伪,他对于二人而言,就像一个挂在腰间的挂饰,他们美满人生的佐证工具,他必须听话、必须乖巧、必须懂事,不然就是拧巴、就是忤逆不孝、就是离经叛道。

  唯一不同的一点,大概就是,温重华病的稍微轻一些而已。

  “妈妈也不会闹,我很清楚,你们,比我更在乎温家的脸面。”说话的同时,温砚便直起身子往宅子里去,始终没有看温重华一眼。

  此时的季盼山刚刚换上了一套西装,激动的拉着刚进门的温砚征询意见:“小砚,你快看爷爷这身怎么样?我穿这个参加订婚宴你觉得可以吗?”

  季盼山退休多年,已经许久不穿正装,今天穿上这身西服,身姿依旧板正挺拔,和当年穿着警服似乎没有什么差别。

  “好看,很适合爷爷。”温砚欣赏着,毫不吝啬的赞美,“特别有精气神。”

  “老头,穿这么帅做什么,是我订婚,可不许抢我风头。”季知远端着一杯热茶,走近温砚,“外头这么冷,喝点热茶暖暖。”

  “好。”温砚接过马克杯,笑容浅浅。

  季盼山整理着西装下沿,语气傲娇:“随便穿穿就这么帅,我有什么办法。”

  温砚抿着杯口,被老人的话给逗乐,瞬间忘记了刚刚那些不愉快。

  从季宅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全暗。

  季知远开着车,用余光观察着温砚的神情。

  他不知道在园里温重华都和温砚说了什么,有点担心温砚是不是在难过。

  “季大哥,我想买块抹茶生巧。”温砚靠在座椅上,忽地想到些什么似的,直起脊背。

  “好,摄入糖分会让人觉得开心的。”季知远以为他是心情不好,所以想吃。

  “对,而且刚刚我没吃饱,想再摄入点能量。”温砚眼睛放光,已经能脑补出抹茶生巧在嘴里化开的滋味。

  听着他的话,季知远轻笑,庆幸着,他没有在难过。

  温砚的确没有在难过,对于温重华和文纾,他早就免疫了,只是偶尔还是觉得失望。

  况且,他马上就要和季知远订婚了,在这样的喜事面前,他根本难过不起来。

  带着抹茶生巧,温砚和季知远一起回到了别墅。

  温砚在餐桌上享用着蛋糕,季知远则在楼下的书房里办公。

  他最近似乎在忙着修改学生的论文,常常忙到半夜,今天刚过八点便从书房里出来了,不过脸色很难看,直冲冲跑进厨房倒水喝,企图用饮用水浇灭心头的火。

  在沙发上吃着雪梨的温砚有些在状况外:“怎么了?”

  “没事,就是被学生的一些惊天动地的流水账给震撼到了。”季知远端着茶杯往沙发上一坐,气的好像连头发都竖了起来。

  温砚随手用牙签叉起一块水嫩的雪梨,递到他的唇边:“这个降火。”

  他的动作自然,像是在做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

  却让季知远稍稍一楞。

  他垂眸,盯着牙签上那块雪梨果肉,手指不禁用力抓住沙发的边缘,张唇微微往前伸,将雪梨含进唇中。

  他含进雪梨的动作很慢,两瓣形状完美的唇分开又缓慢的抿在一起,莫名带着强烈的诱惑力。

  温砚看着,有一瞬的失神。

  原本想着撩一撩季知远,结果差点把自己搭了进去。

  男人将果肉含走后,他便匆忙的掩起神色,拿着牙签重新叉起一块,送进了自己嘴里。

  这颗雪梨鲜嫩多汁,糖分也多,每一口都有汁水在口中爆开。

  温砚一边咀嚼着嘴里的雪梨,一边抬眸看着季知远脸上的伤口。

  似乎比午后的时候又愈合了一点。

  是让他艳羡的愈合能力,如果是他受伤,这样的伤口起码要恢复小半个月才行。

  还好季知远恢复的很快,不然自己很有可能会忍不住做出找人打一顿沈焉来出气。

  又过了一会,中场休息后的季知远重新投身批改论文的大业里。

  温砚则在客厅等他,想着和他一起上楼。

  在这个间隙里,他拨通了贺词的电话。

  他想让贺词回岚京参加他的订婚宴。

  却又怕贺词不乐意回到这个伤心地。

  电话不一会便被接通,传来贺词亲切的声音:“小砚,我刚刚才收到你的订婚贴,天哪,怎么这么突然?”

  “嗯……我自己也觉得顺利的不可思议。”温砚回着,想起后天就要和季知远订婚这件事,他就觉得轻飘飘的,一点也不真实。

  “和季知远,是你自愿的还是……你们两家…….”贺词有点迟疑,他并不知道温砚肖想季知远多年,还以为是两家联姻的原因。

  温砚望着紧闭着的书房,脑中浮现着一门之隔里的季知远,和他住在一起的季知远,语气里都带着甜蜜:“自愿的,我很喜欢他。”

  “那就好。”贺词松了一口气,忽地又紧张起来,“那他呢?他喜不喜欢你?”

  贺词觉得自己所受的一切苦难,都是因为不被爱开始的,于是格外的担心温砚的情况。

  这个问题叫温砚上扬的眼角忽地垂了下来,眼睛依旧盯着房门,不禁开始深思。

  季知远喜欢自己吗?

  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他只知道季知远对他很好。

  可是这种好,也许只是出于对弟弟的招抚,却无爱意。

  一种不掺杂其他的,只是纯粹的好。

  他捏着手机,良久后才回答:“现在可能还没有,但是,日久天长的,我相信有一天,他也会喜欢我的。”

  “嗯……那我就祝你早日抵达这一天。”贺词并不阻止,有勇气迈进爱情这座围城的人,他向来都是歌颂的,“我会来的,你的订婚宴。”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等你,你一定要来!”温砚没想到贺词这么快就答应了,语气都变得兴奋。

  挂断电话后,他激动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不禁又望向那扇紧闭的书房。

  已经快十一点了,他的睡眠习惯很好,基本十一点左右就会有睡意,当然,失眠的时候除外。

  客厅的真皮沙发是瑞驰的经典款,柔软舒服,躺在上头很难不犯困。

  于是,等季知远忙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枕在沙发靠垫上的温砚,正在酣睡。

  他轻手轻脚的靠近,蹲下来,近距离的望着温砚的睡颜。

  浓密的睫毛舒展开来,优越的山根隆起完美的弧度,薄唇轻抿着,唇色粉嫩欲滴,实在是勾人。

  “小砚,我们回房里睡,好吗?”他柔声,轻轻唤着。

  沙发上的温砚微微皱眉,嘟起唇:“唔……”

  随即半眯着眼,睫毛一颤一颤的望向近在咫尺的男人,像是睡糊涂了,猛地抬起双手,勾住季知远秀颀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