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不惑【完结】>第46章 饮酒(下)

  从古至今,文人墨客咏月的诗词数不胜数,但大多都被寄以情怀乡愁,或是单纯写景。此情此景,远在京城的盛鸿祯竟没有思念江南故居,反倒是一股脑儿的全是什么“光风霁月”“风花雪月”的词儿来。

  聒噪的蝉声似乎渐渐隐退,想是后园的花香袭来,夹在凉风中熏的盛鸿祯欲醉,又或许是他怪罪花香罢了。

  他浅笑一声问:“怎得不咏完?”

  说的自然是贺牗刚才嘟囔的诗。

  酒杯转正,贺牗欲再满上一杯,不想刚握住酒壶的手就被盛鸿祯压住,对方笑意盈盈盯着他与平日大不相同,颇有他不说完就不放的架势。

  其实贺牗只是对酒敏感些,脸红的快,不至于一杯倒。酒不醉人人自醉,他看着这人的笑,双眼渐渐迷离,恍惚回到打马街市意气风发的时候,盛鸿祯朗笑,自然而然的拢着他的肩喊一句“儆言”,带着他去吃酒。

  思绪回归,相差无几的容貌令贺牗自己唬了自己一跳,口干舌燥的作出不乐姿态来。

  “外有强敌觊觎,内有朝堂上的党争,再者人生多半不如意。多事之秋,岂容得下这诗的后一句。”

  盛鸿祯早料到他会有此一言,自顾自提了酒壶替他斟酒,又给自己也满上。

  他想,这石桌忒不解风情,隔了好一段距离。于是他干脆起身踱步至贺牗面前。

  气氛似乎比刚开始变得还要怪些,贺牗目睹对方靠近,不自觉抬头瞧去,落得眸中映了一轮明月和念了多年的人。反观盛鸿祯,却是强势的站的笔直,低头看去,若非手里的一杯酒,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撩袖子骂人。

  贺牗背后生了细汗,更是口干舌燥,被这气场压的张嘴都没了声,愣愣地端着酒杯,安静地像等人领走的孩童。

  就在他额上也要冒汗时,才听盛鸿祯温声说:“今日是我生辰,便不说那些徒增烦恼的事。”

  说着又展了笑,“你既送了我那灰毛鸭贺生辰,怎得一杯酒都不愿敬我?”

  贺牗很是不服气反驳,“哪里是灰毛鸭,分明是……”

  心事被看穿,饶是能说会道的御史中丞也犯了难,往日的伶牙俐齿全没了去,只恍着神敬了盛鸿祯一杯。

  第二杯酒下肚,盛鸿祯看着脸更红的贺牗,陡然起了戏弄的心思,慢慢弯腰附在他耳边细语,“我的诗词文章,你收录的全,改日让人誊抄一本赠我,也省得我收整。”

  贺牗双眼迷离着,初时未回过味儿,过了片刻才心下大惊,转眼额上汗珠密布,心跳如雷,抑制不住呼吸加重。

  “你……”

  他惊的称呼都变了,只一个字又止了声。

  同样是进士及第,做了多年官的人,都是老狐狸,怎么可能从细枝末节里看不透一件事?

  盛鸿祯果真知道了他藏了多年的心思!

  怪,太怪了。贺牗说不出来心情,喜悦没有多少,更多的是忐忑,或者对未知的慌乱。他说什么像是都不合适,只能反复斟酌。

  “一件小事而已,便如此不愿?”

  对方的反应正中盛鸿祯下怀,笑容忍不住扩大,他抖了抖衣袖伸出手,以大拇指碰了碰贺牗额上汗珠,指腹一片湿凉,汗渍被凉风吹干,盛鸿祯鬼使神差的出言没了顾忌,“你不是心悦于我,嗯?”

  不管是二十余岁,还是而今的不惑之年,盛鸿祯想,他爱欺负贺牗的毛病倒是一点没变。可他有些懊恼,怎得便冲动之下逗弄过了线?

  贺牗手猛地一抖,酒杯落在地上滚了几滚,沾了泥。

  他垂眸沉思,很有破罐子破摔的味道,语气一反常态多了几分底气。

  “你待如何?”

  说话间已经站起身,目光直逼盛鸿祯,美中不足的是,因着脚上的伤踉跄了两下才站稳,有些狼狈。

  两人贴的近,几乎胸膛相抵,玉喜寻得酒好,贺牗溢于唇齿的浓厚酒香似有若无的勾着盛鸿祯某个心绪。他莫名想到小皇帝生辰宫宴后,谢长松对他说的话。

  那日木法沙牵绊着贺牗不放,挑衅之言全被谢长松听了去,什么“你们文朝的文官都比女人还美”。当然,盛鸿祯自然也厌恶这样的话,只是他当时对二人都没个好脸色,如今却又觉得木法沙多少有点吃了读书少的亏,不会形容人。

  贺牗而立之年不蓄须,一张脸白净,容貌算不得出众,但与今夜的明月相得益彰,莹润如玉,眉宇间尽是文人特有的雅味,其间还掺了点慵懒,出奇的勾人。

  身居相位,又是小皇帝的老师,盛鸿祯自然不会在气势上输了谁,话尽于此,便也没什么可顾忌的,故意变了脸色,看似不悦反问:“你又待如何?”

  踢球的话术反而将贺牗问住,他为难沉思,不知是不是过于紧张,突然开口,“八哥的话是我教的,带刘望拜访你也是怀着私心,铜钱是你登科及第亲手撒的喜钱,诗集也是我一点点收录,胡子是我扯的,便连救你都是私心作祟……”

  他说了一堆有的没的,越说越偏的厉害,当真是神智离了脑袋。盛鸿祯听的一个脑袋两个大,倏地训斥道:“贺儆言,这么多年,我原本以为你会变了性子,没想到还是这般拘着。有本事藏了这心思多年也没个胆量搏上一番,此等耐性叫人甘拜下风。”

  许是没想到有一日盛鸿祯也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出来,贺牗那些话被打断再也接不上去,慢慢平静下来。

  他早已不是当年的少年郎,褪去稚嫩,虽然对待情爱之事亲涩如初,却也终究带着一丝稳重。藏了许久的心思被挖出来,从未有过的轻松让他长舒一口气。

  “明湛,你在激我。”

  贺牗犹豫了一下,半是试探的更靠近一些,还带着酒香的唇落在对方眼角,小心翼翼地仿佛在触碰什么稀世珍宝。

  所有叫嚣着的情态克制的内敛,化作如水般温和。

  “那我做与你看。”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