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不惑【完结】>第32章 诡谲

  晚宴散后已是月上中天,贺牗勉强稳住有些虚浮的脚步,带着一身酒气慢吞吞上了马车。

  脑袋虽然还分得清东西南北,但眩晕的难受,他觉得自己吃饱了,马车微微晃动,肚子里一掂一掂的全是水声。

  他倚着车厢迷迷糊糊地睡着,任由车夫趁着明亮的月色驾车回宅邸。就连街市上的热闹也没能吵醒他。

  月光如水,映着这夜心思各异的每个人。

  木法沙从小就练了酒量,他们刺真的男儿没有不会喝酒的,文朝的那点儿分量于他来说不足为惧,还不够上脸的地步。

  马蹄踩在御道的砖石上,将背上的人驮到常霁馆。木法沙翻身下马,见馆前立着一位女子,珠钗罗裙,我见犹怜。

  “这是……”

  他慢慢踱步走近,说话间手里的马鞭已经把玩了几个来回。

  不等守卫开口,那女子便娇气道:“奴家是岚烟,王子那日点奴家来唱曲,这便忘了么?”

  她眼神落在木法沙的马鞭上,尽量稳住声音,握住衣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来前就听说刺真二王子生性残暴多疑,岚烟心中有鬼,战战兢兢的唯恐马鞭下一刻就落在自己身上。

  木法沙细细打量眼前这个名叫“岚烟”,想了片刻,阴狠的脸上才突然露出了然的笑来,“本王是与你逗乐呢,怎么会忘记岚烟姑娘……”

  昨日他在京城游玩,晚间瞧见河中花船热闹。刺真的姑娘大多粗俗,脾气也同男人没多大区别,甚至能露出膀子大口喝酒吃肉,而中原女子就恰恰相反,说话的时候温软可人,像只金丝雀。在花船妈妈热情推荐下,随口点了如今最红的一位,眼下看来,这模样倒是也算对得起名声。

  话音还没落,木法沙已经一把揽住岚烟的肩膀往馆内卧房走,扔下身后几位跟随而来的使臣面面相觑。

  刺真人比花船上的那些常客还不会怜惜人,手上没个轻重,岚烟被死死拢在他怀里,胳膊隐隐作痛却还要强颜欢笑。

  “王子要比奴家想的勇猛多了。”

  她常年浸泡在风月场中,自然知晓如何哄的男人心花怒放,一言一行,包括眼神都在逢场作戏。

  两人调笑着进了卧房,木法沙用脚踢上雕花木门,对着岚烟动手动脚,习武骑马的手如粗糙的沙砾,女子白如凝脂的肌肤红了一片。

  岚烟半推半就,抬眸瞧见木法沙眼神就不自觉想要打颤。那不是简单的调笑,更像压抑着本性的狼玩弄猎物。

  白色云纱大袖从肩上滑落,岚烟心里提防计较着,柔柔捶了下他的胸口。

  “哪有王子这般心急的,没得少了情调。”

  她腰间挂了只镂空小金球,里面藏了香丸,冷幽的香调闻的木法沙飘飘然,有力的双脚都跟着软了骨头,嘴上更是什么都依着。

  “好,你说该如何?”

  见诱哄有效,岚烟笑说:“奴家给王子唱几首曲子吧。”

  酒意催着困觉翻涌,贺牗一到自己的宅子中就倒在床上睡的沉,也不管满身酒味儿染了被褥。

  六出替他脱了外面的官服,又用湿帕子擦了脸,忙活许久才算歇下。

  早间他离开之后,司然姑娘就遣人以给后厨补充食材的借口递了书信。贺牗不在,六出也不好擅自打开,好不容易把人盼回来了,还没说上两句就倒在床上呼呼大睡。那封书信便被他放在主人家的身下,待他醒来应该就能瞧见。

  约摸快要天明的时候,胃里一阵接一阵的翻腾。昨夜几乎没有吃什么,这会儿难受的要命。贺牗皱眉在被子下缩成一团,忍了片刻还是按耐不住起身。

  脑袋里好似有数不清的蚂蚁啃咬,疼的要炸开。贺牗一路扶着东西摇摇晃晃的走出卧房,见天边还昏暗着,将明未明的时候。胃里的绞痛引的他撑着院子里的一棵树就吐的昏天黑地。

  胃里本就没有东西,吐的也是酒水,只是吐出来便好受很多。

  神智恢复了些许,晨间的凉意自四面八方钻进衣裳里,贺牗不禁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回房要加衣裳,转眼却瞥见床上躺了封书信。

  六出被他刚才的一通动静吵醒,迷蒙的双眼穿衣过来服侍。他料想主人家醒来必然要难受,昨晚就让人温了米粥,这会儿正好端来趁热喝下。

  房门还开着,他端了粥进来便瞧见主人家只穿了中衣,握着司然姑娘送来的信若有所思。

  “家主快把粥喝了,也好舒服些。”

  贺牗示意六出把粥放在桌子上,仍然握着书信沉思,不禁问:“你知道岚烟么?”

  司然的信里只说她那晚撞见方载文自岚烟房里出来,岚烟向来看她不顺眼,便起了几句争执,其中就有提及方府偏房一事。

  家里有只母老虎,这是朝中同僚对方载文的印象之一。有正妻在,想要抬一个妓子进门,除非方载文做好正妻发怒的准备。

  他倒是不知这二人还有交集。

  “岚烟?不是最近当红的妓子么。”

  六出想到什么,嗤笑道:“听闻那个刺真二王子可不止在京城作威作福,还点了岚烟晚间去唱曲。”

  说是唱曲,孤男寡女为的什么不必明说。

  贺牗一怔,追问道:“什么时候?”

  六出不知这人怎么对一个妓子上心了,却也知无不言,“或许前夜,或许昨晚,这便不知了。”

  前夜,昨晚,方载文,妓子岚烟……

  “遭了!”

  蛛丝马迹勉勉强强串联出一个猜想,贺牗登时脊背发凉,迅速起身拿了屏风上六出准备好的衣裳穿上。

  行卷之制被废除时,顾党处于下风却久久没有动静,按照那群人的风格不像善罢甘休的模样。而前两日身为顾党的方载文找到岚烟,多半谋的是刺真二王子木法沙!

  “天还没亮,家主要做什么去?”

  六出边帮着穿衣边问。

  贺牗却不答,急切吩咐,“去给我牵匹马来。”

  事态紧急,能否赶得上全凭运气了。

  走动间黑色氅衣衣摆翻飞,无端多了几分凌厉气势。贺牗的头发用软脚幞头草草揽住,扯住缰绳翻身坐在马背上,一声长喝,马儿听话的撒蹄子冲出去。

  六出在后面急声高喊,“家主,律法禁止当街纵马!”

  本朝律法贺牗自然知晓,事态紧急,已经容不得他多想。纵马不过二十个板子,而木法沙若却关乎着文朝和刺真。

  时辰还没到五更天,街上的商铺都未开门,更没有什么人走在路上。贺牗忍着肩膀上伤口撕扯的痛意一路策马疾驰,急促的马蹄声响彻空荡荡的街坊,仿佛是催命符。

  常霁馆的大门紧闭着,从外面瞧不出里面的动静。贺牗扔了缰绳就板着脸疾步上前。

  “什么人?”

  他没穿官服,守卫自然要盘问一番。

  “御史中丞贺牗。”

  来时走的急,没有带什么证明身份的物件,只能碰运气。可这里的守卫大多不在宫城,对急匆匆赶来的人甚是面生,语气不善道:“这里是常霁馆,没有鱼袋牌子,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御史中丞?赶紧走!”

  正争论时,常霁馆的门从里面打开,里面伺候的仆从涕泗横流的连滚带爬跑出来。

  “王子……王子他死了……”

  消息太过猝不及防,守卫皆是一怔,贺牗耳朵嗡鸣,推开挡路的仆从便闯进去。

  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对常霁馆的布局早就摸的清清楚楚。他轻而易举找到木法沙的卧房,只见门是开着,想来是刚才那仆从慌张时忘记了。

  临近门前,贺牗心中惴惴不安,一路来时心急如焚,眼下却不敢再动。

  良久,他吐了口气,双脚踏过门槛。

  屋里的蜡烛已经烧完了,徒留蜡油沿着烛台凝固。目光一片昏暗,什么事物都看的不太清晰。没走几步,贺牗就听到脚下传来黏腻的声音。他低头,发现是半凝住的血迹。视线不可自制地沿着脚边的血迹看去,木法沙半趴在床边,一把匕首从后背刺入,只露出一截在外面。

  虽然早就做了最坏的打算,但真的亲眼目睹时,贺牗的脑袋还是突然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