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不惑【完结】>第26章 筹谋

  今日朝堂上闹的太狠,张轶和方载文个顶个的委屈,脸上宛如开了染坊,红的紫的青的都有。

  定安侯府挂着白幡,价值百金的棺材里安置着侯府的嫡子顾七。烟火缭绕,方载文一进来就被纸钱燃烧的味道充斥鼻孔。守夜的家仆跪在棺材前也不知哭的是否真心,但确实哭的扰人心烦就是了。他和张轶脸上都挂着彩,各自垂着脑袋候在墙边等家仆去传话。

  外面传言定安侯痛失爱子病卧床榻,现在看来却不尽然。守灵的都是家仆,竟不见一个侯府的人。

  方载文的眼神没个定处,瞥见那口棺材就禁不住的打寒颤。虽说不止他一个人,但还是有些怕。

  没多久,去通报的家仆不疾不徐赶回来。

  “家主请二位大人到卧房议事。”

  张轶与定安侯是近亲,他姐姐嫁来做正妻,便要称定安侯一句“姐夫”。灵堂里待的他难受,迫不及待先迈了步子。

  “走吧。”

  想到丧子而一病不起的姐姐,又想到他这位外甥顾七的死因,张轶就对定安侯亲近不起来,反而有些惧怕,根本不像寻常的近亲。

  虎毒不食子,定安侯的心狠由此可见。他一个小舅子更算不得什么了。

  比起自家的宅子,定安侯府的阔气多倍,长廊走不到尽头般。几个人刚转身进了圆门,迎面就撞上一个身影。

  鼻梁碰的生疼,顾九往后踉跄几步差点跌倒,好容易稳住身形,看来来人顾不上痛呼抱怨就乖乖见礼。

  “舅舅,大人。”

  他不认识方载文,但看气质穿戴想来是父亲同僚,而旁边的张轶却是认识的,逢年过节总能看到这位舅舅前来拜访,这次想必是因为七哥。

  张轶也被撞的晃了晃,见是偏房生的庶子,还这般莽撞,脚上的长靴不知道从何处踩了泥回来,连带着身后都是泥巴脚印不自知。

  来时心情本就不好,再者对方身份没什么好顾忌的,张轶自然没给好脸色,冷着声训斥,“莽莽撞撞,成何体统。”

  被训斥是意料之中,这位名义上的舅舅向来瞧不起庶出,顾九没辩驳,低眉顺眼道:“舅舅教训的是。”

  逆来顺受的懦弱样又惹的张轶嗤之以鼻,还欲再讽上几句,领路的家仆很有眼力价的适时提醒,“二位大人这边请。”

  这让张轶想起姐夫还在书房等着,不再好耽搁,剜了顾九一眼,同方载文走远了。

  顾九没再多逗留,恐路上又生事端,疾步回了自己院子。刚进门,正搬东西往外走的家仆越柳见了他露出笑,“郎君回来了。”

  刚放下手里的东西,转眼见一路的泥印,又是惊讶问:“这是去哪里了,怎得一脚的泥。”

  “不提这个了。”

  反正到了自己的地儿,顾九也不端着了,原地脱了长靴扔在养了荷花锦鲤的石缸边,瞥了一眼四周向越柳打听。

  “张轶怎么来了?”

  提起那个人,越柳也是不喜欢,语气嘲讽道:“那谁知晓,左右不是什么好事。”

  逢年过节都要来巴结,主人家养的条狗似得,看着就厌烦。整个侯府没有几个喜欢的,不过是看在大娘的面子上客气几分罢了。那人却是个欺软怕硬的,别说他们家仆了,就是小主人都多多少少被训斥过几句。

  越柳搬东西的动作一顿,想到什么,拉了脸问:“他又训斥您了?”

  顾九很是无所谓,“还不就是那几句话。”

  他伸头看越柳搬的东西,是个大木箱,看起来沉的厉害。

  “这又是做什么,要我帮你么?”

  因为性格和年纪使然,他同自己院里的家仆相处的向来很好,情分要高过普通主仆,更不会摆什么主人架子。

  木箱只是看起来大,实则不算太重。越柳连忙躲开,“前段日子下了几场雨,姨娘怕您放在柜子里的书潮了,早间叮嘱我拿出来晒晒。”

  地上铺了竹席,没什么花纹的木箱打开,里面果真都是书。越柳一本本拿出来摊开放好,顾九心里忽的一酸,也同他一起晒书。

  越柳口中的姨娘便是他的亲娘,只是碍于偏房的身份不能喊声“母亲”罢了。母亲体弱多病,微微冷着了都要风寒起热。前两日他本侍奉在侧,却被母亲拒绝,因为大娘子也病着,七哥又没了,按理他该去大娘子床前尽孝心。

  身在侯府锦衣玉食也不见得痛快。

  书晒到一半,越柳才想起来件事,忙把顾九拉到书房道:“按往常来看,老爷今日要来查你功课了。”

  父亲为七哥的事忙着呢,再者张轶还在,今日都不一定能抽开身。

  顾九心里这般想着,但为了越柳安心,还是去温书了。

  他清楚自己不是读书的料,更不可能博到什么功名。上面几个哥哥在,父亲的打算哪里轮得到他,估摸着要做个一辈子坐吃祖产富家子罢了。

  如同顾九猜测,今夜的顾宣武确实脱不开身。他一身素净衣裳,面容看起来半分憔悴也无,身边的桌案上倒是放了碗药做样子。

  张轶捂着脸上伤口委委屈屈说了朝堂上的情况,末了还不忘哭诉,“姐夫,御史台六亲不认,谁的脸面也不给,还不如把贺牗拉下台……”

  话没说完,就被一个物件甩到脸上。他佯装的抽噎戛然而止,把东西拿下来一看,是姐夫的外衣。

  “你能耐,你怎么不去把贺牗从御史中丞的位子上拉下来!”

  顾宣武收回扔衣服的手破口大骂。

  好容易让张轶做了考官,没想到这蠢货把事情办的乱七八糟。不说有功,反而拖了后腿。他现在真是悔不当初,晕了头才示意他们举荐张家的这头猪。

  他嗓门大,坐在张轶身边的方载文都被唬的胆颤,屁都不敢放一个。只听着侯爷骂自己的小舅子。

  “御史台心齐的铁板一块,动不动就死谏,你拉一个给我看看?就算今日贺牗被你拉下马,明日还会有谢长松,御史台的哪个人都不是好惹的,搞不好落个千古骂名,遗臭万年。”

  张轶抱着衣服,搭着眉眼,还有些不服气嘟囔,“御史台的人不怎么着,咱们做的事也确实千古骂名……”

  一番话听的顾宣武怒火烧心,也不装病卧在床了,掀开被子一脚把人踢翻在地。

  “蠢东西!”

  房间里霹雳乓啷好一通动静,交椅歪倒在地,张轶摔的四仰八叉。

  方载文吓的双手发抖,哆哆嗦嗦起身勉强笑道:“侯爷息怒,侯爷息怒……”

  安抚了半天,除了息怒都不敢说些别的,生怕怒火烧到自己身上。

  张轶胸口被踹的生疼,嘴巴却闭的紧了,默默扶正了交椅坐着装孙子。

  顾宣武干脆撑着腿坐在床边,戴着金戒指的手指向方载文,“你来说。”

  背后冷汗直流,浸湿了里衣。方载文尽量缓解紧张的情绪低着头复述,“因为刘望一事,贺牗言及废除行卷,盛鸿祯的保皇党也借势谏言陛下。两边便又……又打了起来。最后陛下命人查明贺牗所言是否属实,再决定是否废除行卷。”

  事情说起来不乱,实际里面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这是被盛鸿祯和小皇帝抓住了把柄,要断他们一条腿呢。

  废除行卷后,只能通过科举为官。而随着行卷覆灭,他们这些因此产生的师生名义和形成的关系网自然跟着消失,届时新科进士无论身份和名义上都只能是天子之臣,提携他们的也只能是天子。

  顾宣武看向这会儿学鹌鹑的张轶,气极冷笑,“刘望是给你灌了迷魂汤还是你爹,犯得着因他而失了大局!”

  “姐夫……哦不,臣是见不惯保皇党骑到您头上,这才赌气力保刘望。”

  此刻他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事态严重,想到自己拖了后腿和病中还在闹别扭的姐姐,张轶恐惧至极,怕定安侯从此视他如弃子,忙不迭挽救。

  “待回去,臣就将刘望赶出京城!”

  他慌乱中抬头,见定安侯目光审视,又快速说着讨好的话。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顾宣武脸色还是沉的看不出情绪,紧盯着他一字一句交代,“事已至此,废除行卷势在必行。你担保刘望,届时定要被贬谪。”

  “姐夫……”

  张轶求饶的声音打住,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以为自己真的成了弃子。好容易爬到朝堂之上,难道就功亏一篑了?

  还未来得及伤心,却又听定安侯话音一转。

  “我会示意其他人谏言,让你去明州做知州。”

  听到“明州”二字,坐在旁边不问不说的方载文猛地抬头,见定安侯不似玩笑和嘲讽,只得暗自思虑。

  “明,明州?难道是……”

  刚刚还狼狈不堪的张轶先是吃惊,接着就乐开了花。想到明州对于定安侯的特殊之处,连连道:“张轶定不负侯爷重托。”

  顾宣武懒得再看他,让家仆进来把人请出去,等卧房的门关好了,才对方载文说正经事。

  “这次我们失了势,但也只是让小皇帝赢得了一时。算起来,距离小皇帝的生辰也没多久了,到时候刺真会遣使臣来上贡,该准备起来了。”

  赵献的生辰是六月初十,而且又是他继位后第一个生辰,为在刺真和勾兰面前显国威,总会办的盛大些。相对的,刺真和勾兰派来上贡的使臣的身份肯定也不会低。

  只不过刺真早有不臣之心,在边关一直小打小闹试探文朝国力,更是暗中盯着开战的契机。苦于太祖时签订的不起战火盟约才暂且按耐罢了。

  方载文不是张轶,脑子灵活,想的也比较全面,只是略微思考就明白过来。

  “侯爷的意思是……借刀杀人!”

  总算有个聪明人,顾宣武赞赏点头,“一旦起战火,你说根基未稳,还没来得及抓住民心,又不能安邦的皇帝要他何用?”

  心里安定没多久,方载文皱眉提醒,“可是盛鸿祯心思细腻,难保不会在他那跌跟头。”

  保皇党的领头人物哪里是简单的,单凭行卷这件事就不像是小皇帝那心智能想到的,背后少不了盛鸿祯吹风。

  这个人是顾党最棘手的。

  顾宣武也知道盛鸿祯是最需要除掉的,他神色阴翳,思虑片刻狠厉道:“生辰宴那晚定然少不了取禁烟火,灯笼蜡烛繁乱,难保不会生变故。”

  方载文听得明白了,内心狠吸口冷气。

  这是要活活烧死盛鸿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