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春闱还有两日,按道理明日该公布贡院的号舍编排了。因着赶上龙椅上坐着的人新旧交替,朝中事务乱成一团,春闱已经比往年晚了两个月。
赵献穿了件石青梅纹圆领,俯在桌案上执笔写老师给他布置的经义。题目是《尚书》里的一句话,却难的他皱眉咬手指磨了半天。
“为君者,立如青松,坐不躬背。一言一行皆有度。臣前不久告诫过的话,陛下原是没放在心上。”
坐在一边的盛鸿祯正查验礼部呈上来的号舍编排,说话时头都没抬。
今年考生远比以前多的多,这是好事,但那座太祖时修建的贡院已经显的小了些,该考虑扩建了。
赵献无奈地坐直了,还没写上几个字,眼神又往老师手里的折子上瞅。
朝堂里的小事一般都是他处理,而大事还需要老师给些建议或帮着决策。
“老师,太难了……”
他哼哼唧唧抱怨。
盛鸿祯不为所动,“陛下要识贤才,总不能自己连考题都没吃透,那又拿什么去衡量谁是贤才?”
好容易把号舍编排过了眼又换了个折子,甫一翻开,盛鸿祯便愣住。
“怎么了?”
赵献凑过去把折子拿来,原是张轶要举荐向他行卷的刘望。他眼珠子一转,想起前些日子关于这人的传言,取了朱砂笔便要拒了。
“老师若是不喜这人,拒了就是。”
到底是心性未成熟,匆忙就要下定论,且他说的话让盛鸿祯不由得一阵背后发凉。
“不可,陛下此时当顺势而为。”盛鸿祯伸手阻拦。顿了顿又补充道:“陛下是君,我为臣。处理政务要看事情本质,而非臣喜不喜欢。”
寂静几息,赵献才眉宇舒展笑开来,手里的朱砂笔胡乱扔了。
“老师说的是。”
不同于天子书房天禄阁里的安静舒心,贡院门前还没到考试的时候就热闹的厉害。
贺牗捧着小皇帝的诏书被几个人架着胳膊要往贡院里走。他费力甩开,好声好气道:“并非本官不接受锁院,实在是有要紧事。”
他后脑勺才好了一半,就被赵献一纸诏书拉去做监视官。身为御史中丞,这样的职务倒也是合理。可刚猜出了王世昌被定安侯藏匿,可能还有顾九有来往。如此重要的线索该赶紧告知赵献和明湛才是。
一旦锁院,少则一月,多则两月。到时候黄花菜都凉透了,哪里拖延的起?
“御史大人,并非小的们不通情理。实在是锁院的规矩摆在这。若是因为放了你而会试出了什么岔子,小的们纵有九条命都担待不起。”
那些个小吏也不愿做恶人。作为权知贡举的邵濯和同权知贡举的张轶已经锁院多日。锁院本就是防止主考官等人泄题。现在贺牗接了诏令闹着有件事处理,谁知道他是不是去泄题的?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想来小吏是不可能放自己走了,贺牗只能换了个法子。
“那本官书信一封,你替我交给盛相。”
小吏满脸无奈推拒,“大人,您就别为难我们了。书信也不行。您倒是可以等锁院后差遣我们写个平安历递过去。”
说完就又要架住贺牗往贡院里去。
“急上加急的事,不说平安历到盛相手中有几分真实,单是耗费的时辰就太多了!”
哪怕贺牗脾气再好,这会儿也不禁急的重了语气。
“有多急?”小吏问。
“堪比妻子产子。”贺牗答的简洁明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默了。因为这句话不是什么胡诌。本朝开国至今,在锁院的事上唯一破例的便是那位官员家中妻子正巧生产。而此事急的可类比于此……
有了对照,有多急可谓一清二楚。
最终贺牗还是以性命担保,书信一封交给小吏。他期望此信能帮到盛鸿祯,却又怕给他带来危险。
眼下的情况还不能打草惊蛇,免得逼急了被定安侯反咬一口,而且极有可能咬到盛鸿祯。
既然顾宣武能用王世昌要挟王四奎杀人。那他也能以王四奎做筹码,从王世昌身上得到对他们有利的东西。
等到贡院落了锁,贺牗坐在衡监堂里同邵濯和张轶等一应涉及会试官员大眼瞪小眼的时候,盛鸿祯在小吏那收到他的亲笔书信。
约摸写的时候匆忙,一贯规矩的台阁体略显潦草,简洁明要的说明事情。盛鸿祯右手指腹往下摩挲,但见最后一行只有两句话:
莫将自身置于险地。切记,切记。
他抬头瞧了瞧日光。心道真是太阳打西出,贺牗嘴里也能吐句正经话了。
这人在朝堂上并非两党还能左右逢源,也不知打的什么心思,但有一点的想法他们俩不谋而合。
先前和梁明远踏春在城门处遇到顾九,还疑惑了片刻。若按照这个思路来,王世昌应当在京城周围。
玉喜看主人家捏着书信走神,忍不住感叹,“还记得当年家主同别人打赌贺大人定然能三元及第,难得的贤才。谁知岁月又能把好好的一个人变成这般……”不要脸皮。
最后几个字他没说,看了眼挂在廊下的八哥咽进肚子里。
盛鸿祯收了书信道:“陈年旧事,本就该忘了,不提也罢。”
虽然这么说,玉喜还是万分可惜。
先帝嘉元年间,盛鸿祯和贺牗的名字可是一度被放在一起提及的。两人声名大噪,几欲分不出高下。直到嘉元六年的春闱一榜定了后面的十多年。
夜间,昌乐侯府廊下的灯笼忽闪明灭。景中良将几炷香插在香炉里,盯着桌案上的牌位不语。
景夫人哭的眼睛红肿,用手帕抹了泪问:“老爷,咱们就这么算了么?”
“夫人莫要担心。”
提及独子,景中良错开变的阴狠的目光,冷笑道:“顾宣武这是要彻底撕破脸皮,丧心病狂的杀害亲子想捞了所有好处,他也不怕一口吃成个胖子被撑死。”
他口口声声说的咬牙切齿,然而对利益的计较远多过亲子的性命。景夫人有些心寒,但也只能依靠眼前的男人,对丈夫的话稍加猜测,才知道对方说的什么。
“老爷指的是……明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