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告诉列车飞驰着通过漆黑的隧道。
约纳斯怔怔地看着窗外因为列车飞速行驶而变得如同一条条光带一般的隧道照明灯。
面前的桌上，透明玻璃杯中的水纹丝不动。
他垂下眼，看向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耳边响起卡萨帕在房间内和他说的话。
“当时和磁石放在一起的，是我父亲在进行实验这些天所记下的日记。”卡萨帕低下头，如同默诵一般将埃斯波西托实验手札上的那段话念了出来，“我逐渐地意识到，想要利用磁石打开人类基因链，最终达到优化基因的目的只是一个美好的梦想。正如历史发展所展现的那样，优胜劣汰是自然历程中最好的发展方式。如果我们此行不能成功，那么请你们一定要在看到我这段话的时候将磁石封存起来。人性往往是经受不起考验的，总有狂热分子想要依靠所谓的科学的力量获得‘永生’。”
约纳斯转头，看向怀中的那个人。
在那一刻，卡萨帕似乎并不再是一个人。他承载了父亲的遗愿，并且为了实现这个宏大的愿望不断努力。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约纳斯想要食言。他的内心总有一种莫名的不安感，以至于让他有些不想继续听完卡萨帕的请求。
“磁石的影响再也无法避免。”卡萨帕抬眼看着约纳斯的眼睛，那双绿宝石一般的眼睛在略显漆黑的房间里暗了几分，更让那本就深沉的眼底显得如同无底的漩涡那般让人捉摸不透，“还有五块磁石没有被发现。我们无法确定他们的确切位置，所以它们强大的磁极性和辐射性一定会对人类产生危害。”
“所以……”约纳斯开口，却又忍不住顿了顿，清了清已然因为紧张而缩紧的嗓子，“你想要用自己证明，磁石和人类是可以共存的？”
卡萨帕点了点头：“我是目前唯一一个经受了巨大的辐射还存活下来的人类，也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成功经受了基因改变类药物的人。”
约纳斯的呼吸下意识放缓。
“所以我会是这场手术中最有可能成功的人。”
“这是一场什么样的手术？”约纳斯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因为这场手术不是为了卡萨帕一人，而是为了让整个世界的人都能成功实现与磁石共存。
“彻底消除我身上所携带的辐射性，让我的基因链恢复正常的手术。”卡萨帕伸手指了指自己，“根据英文缩写，于鹏将这场手术命名为ERRGN项目。”
约纳斯点了点头，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下意识皱了眉头，良久后才重新抬起头看向卡萨帕：“为什么是我？”
“因为这项手术的复杂性。”卡萨帕打开折叠平板，将一份文件展示在了约纳斯面前，“这是于鹏对于这项手术的报告。手术的精密性与复杂性都处于最高阶段，且需要对生物细胞基因进行提取与改造。”
他合上折叠平板，伸手撑着地板站了起来，低头看着面前的约纳斯：“你是世界上唯一一个从本科开始就修读了生物基因学与机械操作学双学位的人，并且一直坚持将这两项学科都研究到了几乎极致。”
于鹏只是一个生物医药学方面的专家，相对于约纳斯来说，他没有如同对方那样对于机械运用方面的强大知识储备，操作时的精细度自然也无法与约纳斯相比。
而对于这样的手术来讲，操作者没有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误差的权力，他只能做到最好，才能确保这台手术的成功率。
约纳斯看着卡萨帕向自己伸出手来。他抬手，温热的掌心相触，他的指尖仿佛条件反射一般轻轻颤动了几下：“所以你伪装成莱纳多来到爱琴海基地的目的……”
“没错，我的根本目的就是带你回来，帮我完成这台手术。”
约纳斯低头，轻轻笑了一声。
这场局布得实在是太大，其中的目的也随着事态情形的变化不断发生改变。
他摇了摇头，重新将注意力集中于这场手术：“手术成功率是多少？”
“未知。”
约纳斯皱了眉：“什么？”
“未知。”卡萨帕重复了他的回答，“因为在此之前，这场手术从来都没有落实过。”
约纳斯沉默了片刻：“连预估值都没有吗？”
“没有。”
“那，”约纳斯有些着急，他舔了舔唇，松开刚才紧握着卡萨帕的那只手，“那联邦大会呢？爱德华·怀特这么想要得到磁石背后的力量。十二年时间，它们不可能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你们，还有中心处不是一直都倡导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吗？难道就没有得到联邦大会内部的任何信息吗？”
卡萨帕扯了扯嘴角，扬起一抹笑：“有。”
约纳斯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他们从来都没有成功过。”
那口气甚至还没来得及完全吐出去，就被卡萨帕的这句话噎在了半当中，不上不下。
卡萨帕抬起两手抱在胸前：“你还记得爱琴海基地边发现的那具女尸吗？”
那是一具死亡原因成谜的女尸。
约纳斯点了点头：“她的死亡和他们的实验有关系吗？”
“4098年1月，一块和我父亲在庞贝古城遗址中发现的磁石相同的磁石从北美五大湖区域被打捞现世。那个时候，爱德华正在美洲。”
“那场全球性特大地震之后，南非很大一块区域被上升的海水淹没。后来联邦大会宣布当地的难民全部遇难死亡，没有一例被成功打捞。”卡萨帕挑了挑眉，微微歪过脑袋看向约纳斯，“你没有感到奇怪吗？”
约纳斯皱了皱眉，有些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正处于怎样的情况之下。
“那批民众没有遇难。”卡萨帕叹了一口气，“他们早在家园被海水淹没之前就被集体转移到了北部的沿海地区。”
接下来的不用卡萨帕继续说下去，约纳斯也能知道他们都遭遇了些什么。
他们被投入实验室，一批又一批地为了所谓的研究成果而“献身”。
“那具尸体的主人是从整个试验基地中逃出后掉落海中而死的。”卡萨帕抬手绕到颈后，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相信你早就发现了她的致命伤，也一定发现了她身上携带的大量辐射性。现在，像她这样的人还有许多被困在实验基地中生不如死。但他们始终没能成功完成这项实验。”
“卡萨帕已经把手术的事都告诉你了吧？”身边不知何时坐下了另一个人，约纳斯没有回头，在车窗的玻璃上看到了于鹏的倒影。
他转过身，却没有去看对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作为回答。
“我知道你在担心些什么。”于鹏捧着手里的保温杯搓了搓，“你害怕手术失败。”
约纳斯垂下眼，什么都没说。
“我和卡萨帕满打满算，也已经共事了快十一年。”于鹏吹了吹保温杯里的热水，蒸汽氤氲着飘了上来，“说实话，当初他刚接受磁石辐射，我们决定将他冰冻起来的时候，我也一度担心过他会不会就此一直沉睡下去。”
卡萨帕被冰冻的那两年时光中，于鹏每天都要负责对冷冻柜的数据监测。
他就这样隔着被液氮充斥着的冷冻柜看着里面年轻人模糊的面孔，心中百般不是滋味。
“但是我们最终成功了。两年后，卡萨帕奇迹一般被唤醒。”于鹏放下保温杯笑了笑，“而且我也成功研制出了能使基因链恢复连接的药物。”
约纳斯转头去看面前的人。
于鹏今年才刚满五十岁，在这个人均寿命长达一百七十岁的时代，他本应正值壮年，但此刻，他的脸上已经被刻下了岁月的痕迹，发间也有着灰白色的痕迹。
他朝着约纳斯扬起一抹微笑，伸手拧起保温杯的杯盖：“所以相信他，也要相信自己。”
一周后，手术在C区中心处总部进行。
约纳斯穿着刷手服，戴着无菌手套站在手术台前。
冰冷的手术台上，卡萨帕戴着氧气面罩，闭着眼睛躺在他面前。
麻醉已经起了作用，他此刻早已进入了梦乡，什么都感知不到。
约纳斯伸手拉过仪器，低头凑到了显微镜前，伸手握住了操作机械臂的遥控传输杆。
手术进行了整整六个多小时。
脱下刷手服的那一刻，约纳斯才发现自己的后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湿透。
监控室内，卡萨帕依旧躺在那里，氧气面罩下是他平缓而又均匀的呼吸声。
一旁的仪器上显示着他的心跳频率、血压、血氧和呼吸。
他像个坏掉了仪器一样，浑身插满了输液管。左手静脉处，造血仪器不断将新造出来的血液输送到他体内；右手静脉上，又不断有血液从他的血管中流出。
透明的落地窗前，所有人站在那里，隔着这个世界上最近却又最遥远的距离看着病床上的那个人。
他们此刻能做的，只有等待。
约纳斯轻轻闭上眼。
无神论者在此刻默默祈求上帝，一定要让他的爱人成功醒来。
作者有话说:
我的任务马上就要完成啦！
还是那句话，推推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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