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莱纳多想要操控着潜艇改变方向返航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一股巨大的吸引力在整个潜艇外部与潜艇的驱动力抗衡着，很快，莱纳多和木下礼依就感觉到仅仅凭借潜艇发动机的动力根本无法与其抗衡。
“怎么办？”木下礼依力气较小，此刻两手紧紧握着操作杆，额上浮起一层薄汗。
“呼叫总台，呼叫总台！ST08遭遇漩涡流，ST08遭遇漩涡流！”莱纳多不敢贸然将发动机动力开到最大，一旦最大动力都无法与漩涡流相抗衡，那么只会白白浪费潜艇燃料，最后葬身海底。
“总台没有回复。”
驾驶舱内已经可以明显感觉到整个潜艇都在随着漩涡中水流的方向运动起来，水流力道并不算特别大，莱纳多知道他们此刻还处在整个漩涡流较外围，还有挽回的余地，如果就这样放任自流的话漩涡流会把整个潜艇都吸进去，到时候再想出来就难上加难了。
潜艇外部传来轻微的响声，仪器上显示右侧机翼有所破裂。
他舔了舔唇，呼出一口气，右手拉紧操作杆确保潜艇并不会被水流带动，左手在屏幕上按了几下。
“你要做什么？”木下礼依依旧死死拉着操作杆，虽然可以说现在两人处于危急关头，但她并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慌张，在看出莱纳多已经有所准备之后立马调整了状态，“需要我帮忙做些什么吗？”
屏幕上是导弹发射页面，莱纳多呼出一口气：“我数三个数，三个数之后会把潜艇机翼两侧下方的导弹发射出去，在水流被冲击改变的情况下，需要我们马上配合让螺旋桨改变方向向后退，才有可能脱离漩涡流的控制范围。”
“准备好了吗？”莱纳多将手放在屏幕前半寸，木下礼依抓紧操作杆点了点头。
“三、二、一！”
砰砰两声巨响，机翼下的两枚鱼雷发射出去，整个潜艇也在一定的后坐力下向后移了几分。虽然这次演习并没有配备平时潜艇下潜时的导弹，只配备了威力较小的鱼雷，但周围的水流被鱼雷发射所带起的冲击力震开，留给莱纳多和木下礼依的，是几乎只有那一秒都不到的时间。
就在那个“一”的话音刚落，木下礼依握紧操作杆向后猛拉，根本顾不上潜艇是否会在这样猛烈的操作中翻转，莱纳多将发动机动力开到最大，配合木下礼依适当控制潜艇，就在那短短几秒的时间内，整艘潜艇向后退出将近一千米，右侧螺旋桨直接在巨大的工作压力下报废。
“呼……呼……呼……”木下礼依松开操作杆，掌心中满是汗水，“总算是逃出来了。”
“ST08?ST08！”耳机里传来约纳斯的声音，“ST08，收到请回复！收到请回复！”
莱纳多按着耳机重启了一遍：“报告总台，ST08准备返航。”
“伦佐先生，您准备好了吗？”
莱纳多坐在长桌前，对面是以阿基里斯为首的调查团，除了阿基里斯之外，所有研究员的面孔都是莱纳多从未见过的，就连约纳斯，整个基地权限最大的主教员也因为曾对莱纳多进行过执教而必须避嫌。
莱纳多两手放在膝上，点了点头。
“那我们现在开始。”对面一众人将折叠平板放在面前，五双眼睛齐齐看向他，“您当时发现漩涡流并第一次向总台汇报的时候距离漩涡流的距离是三百米，可以确认吗？”
“确认。”
“总台在收到发现漩涡流消息后立即对所有学员潜艇，包括您所驾驶的ST08号下达了即刻返航的指令，您有收到吗？”
“ST08有收到指令。”
与此同时，另一间会议室内，木下礼依面前也是这样的一番模样。
两间会议室内，十位调查员同时问出同样的问题：“为什么在收到指令之后并未立马做出返航动作？”
莱纳多平放在两膝之上的双手松松垮垮地搭着：“有两种可能性：一、漩涡流突然增强。二、因为某些原因，ST08收到的返航指令可能相较于其他学院潜艇延迟了。”
“漩涡流的范围在那一瞬间增大了。”木下礼依两手放在身前的桌面上，“我和伦佐研究员根本来不及做出返航动作就被卷进了漩涡外围。”
“好。”阿基里斯低头在折叠平板上记录了些什么，重新抬起头来看向莱纳多的时候，那双蓝色的眼睛内平静无波，“ST08在被卷入漩涡流”他抬手，用手中的电容笔指了指莱纳多，“——就是您所描述的那样，在那段时间内，是否有收到来自总台的指示？”
“没有。”莱纳多和他一般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段再平常不过的经历，“当时耳机可能受到了某些干扰。”
阿基里斯转了转手中的电容笔：“所以ST08在失联近五分钟后首次回复总台声称准备返航，是您从接倒即刻返航信息之后收到的第一条总台语音，是吗？”
约纳斯做在办公室，面前的虚拟屏幕上是分别调查莱纳多与木下礼依的会议室画面。
画面中，二人面色平静，面对调查员的最后一个问题，毫不犹豫：“是。”
那天莱纳多和木下礼依驾驶着ST08顺利返航的时候，根本没有料到事态会发展到现在这样的局面。
整个ST08号超轻新型潜艇右侧机翼破损，右侧发动机螺旋桨报废，机翼下配备的两枚鱼雷不翼而飞。这对整个爱琴海基地，乃至是全世界各地所有基地来说都是一场前所未有的事故。
虽然基地中配备的学员实战专用超轻新型潜艇和真正成为正式研究员后执行打捞任务时驾驶的新型潜艇还是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区别。
超轻新型潜艇听起来似乎更加高级，但实际上大多都是地震还未开始或是十二年前刚刚结束地震后第一批生产出来的试用品潜艇，它们没有新一代潜艇那样坚固的外壳，不足以潜入深海八千米以下的深度，也不足以配备超高打击型定位追踪导弹。但每次学员的实战演练都是在基地保证周围环境安全并不会产生大型事故的情况下进行的，所以十二年来从未出现过像这次这样的“恶性事件”。
莱纳多和木下礼依在没有经过总台同意的情况下发射了两枚鱼雷，虽然是在生死攸关的情况下为了保命做出的选择，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发射两枚鱼雷所造成的不仅仅是对已经无比脆弱的生态环境的破坏，如果鱼雷的打击方向与爆炸点没有经过确认，那么很可能会造成又一次的地震。
这一切的后果都不是个人能够承担的。
约纳斯看着虚拟屏幕上的画面转为空白，靠进椅背中长长呼出一口气。
他们还是幸运的。
鱼雷并没有导致任何地震或是自然灾害的发生，按照力学模拟来看，两枚鱼雷应该是被吸进了漩涡流中心，在那圈空无一物的地方爆炸，对周围生态环境也没有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
也正是因为这样，调查可以在基地内部执行，他也不用千里迢迢跑去A区联邦总部向总负责人解释。
莱纳多躺在床上叹了口气。
他知道房门外有基地人员看守，在整件事件没有完全调查清楚并且最终判定他和木下礼依不需要承担责任之前，他们二人在基地内的行动都是受限且不允许与任何外人接触的。
但好在和飞机一样，潜艇内部也装有黑匣子，只不过黑匣子的解密需要一定时间。
莱纳多闭上眼。只要当时那股干扰了通讯信号的电磁波没有干扰到黑匣子的正常运作，那么他和木下礼依就能证明自己的做法是为了保护研究员生命安全的正当行为。
房间内关了灯，只剩下没拉的窗帘和窗外那片灰色的天空。
如今已经是十二月初，天气变得很冷，呼出来的气都能在空气中结出一片薄薄的白雾来。从七月进入爱琴海基地以来，已经过了五个月，却没想到培训期的结业考试会在这样的关头被叫停。
他在一片寂静中逐渐放缓了呼吸，就在意识渐渐昏沉，将要陷入梦境的时候，房门被人打开了。
“咔哒”一声轻响，莱纳多听到了脚步声，却还是没舍得睁开眼。他知道在事件还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他是不会被赶出基地的。
约纳斯站在床边轻轻呼出一口气。
微弱的月光从窗外透进来，半明半暗地照在床上，莱纳多平躺在雪白的被褥里歪着脑袋，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透出一团柔和的阴影。
约纳斯盯着那团阴影看了很久。
他有些不清楚自己对莱纳多的态度。
从一开始的防备怀疑，渐渐变成好奇，再到看到那封邮件后，更多不明不白的情绪接踵而至。阿基里斯说得没错，这次事件是他能把莱纳多赶出基地的最佳机会，他明明应该牢牢把握住时机将这颗来路不明、目的不明的定时炸弹及时清除，但心底却迟迟做不了决定。
床上的人动了动，吸了吸鼻子，却还是没有睁开眼。
你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约纳斯抬头去看窗外的月亮，一阵风将云朵吹来，唯一的光亮被遮挡，房间内又重新陷入黑暗。
“主教员还有偷看学员睡觉这样的癖好吗？”
约纳斯一惊，垂下眼去，目光重新聚焦在莱纳多脸上。他还是没有睁开眼，就连刚才说话的声音都是懒懒散散的，带着些不易捕捉的尾音。
“黑匣子已经完成解密。”约纳斯向后退了几步，靠在书桌上，“经过对比已经证实了ST08当时确实比其他几艘学员潜艇晚一步收到总台发出的返航命令。”
莱纳多依旧闭着眼睛没有吭声，他知道约纳斯不会因为这一点小事特地跑来他的房间。
“但在你们冲出漩涡流的那段时间里黑匣子没有记录下任何画面。”
莱纳多轻轻哼了一声。黑匣子是和潜艇绑定的视频音频记录仪，如果连它都因为受到干扰而没有留下画面记录的话，那么已经可以完全确定在ST08冲出漩涡流之前，的的确确收不到任何来自总台的指示。为了保住性命，莱纳多和木下礼依只能选择发射鱼雷，为自己争取刹那间的机会。
约纳斯双手抱在胸前，目光直直投向床上的那道声影：“你知道漩涡流的生成原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