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得让人发麻的辛辣感顺着嘴里涌上鼻头,又带着点恶心的回味,时时刻刻催着人将那玩意吐出来。

  柳寻芹将掌心贴在她唇上,五根手指迅速地合拢。又娴熟地端了端她下巴,入口即化的丹药很快变成了水,顺着喉咙流了下去。

  越长歌的神色惊恐中带了一丝控诉。她被呛得蹙紧了眉梢,然而一点泪水即刻从眼底无可遏制地漫了上来。

  她紧紧闭上双眸,伸手一把揪住了柳寻芹的腰带,扯出了几个皱褶,指节绷到发白时,猛地冲自己拽来。

  柳寻芹本自空中轻盈地悬浮,如是这般,腰间被紧紧束缚住,全被搂入了那个女人的怀抱。

  与此同时,丹药顺着喉咙而下,小腹的一股子火便窜了上来。

  “啊……难道是这样。”

  越长歌身子发软,刷刷流下一行清泪:“师姐为了得到我已经不吝啬于这种下流的手段了吗?”

  火焰随着血在灼烧,她的呼吸甚至都有些艰难。越长歌半点也不想运功抵抗,她只是打蛇随竿上地柔柔靠在柳寻芹肩头,一脸很脆弱的模样。

  没过多久,柳寻芹感觉自己的腿上也贴上了另一条腿,柔韧得像条蛇。

  “可以辩解一句吗。”

  “嗯?”

  “我喂给你的是蕴毒丹。”

  “没有那种,”柳寻芹将腿从两条腿的夹缝中抽了出来:“下流的功效。”

  柳寻芹打量着她,再次凑近了越长歌一些,刚才她的呼吸明显快了,心跳急促,脸颊上泛了一层薄红,身子发软,乃至丹田之中也滚烫了几分。

  还有这种效果?

  自己服用时,并没有这种感觉。

  柳寻芹若有所思。

  “你是有什么给人下毒的癖好吗?”

  眼见得师姐还在认真观察她,越长歌的眼泪流得真情实感了一些。

  “变态。”

  骂出这一句,她利索地晕了过去。

  睡在一席药香之中,眼前掠过昏暗的影子,帷幕垂了下来。

  一切尽在朦胧中。

  有几根手指搭在自己脉搏处,捏得时而重,时而轻。整个世界安静下来,仿佛只有被捏住的那几寸是温热的。

  一道极为刺眼的光芒闪至面前,像是黑夜之中划破天空的雷电。

  筋脉之中那股灼烧一般的热意渐渐褪下,如潮水一般浪声渐弱。

  “醒了?”

  越长歌起先觉得眼皮千钧重,这会儿轻松了很多。

  于是她睁开眼,虚虚地向前边一扫。

  视线回拢。

  柳寻芹在床前搬了把椅子,就坐在她边上,三指掐在她手腕处。虽然她也迭着腿坐,不过坐得端正很多,与越长歌平日慵慵懒懒地靠着并不一样。

  “如今感觉怎么样。”

  感觉自个儿很轻,躯体熨帖,筋络畅达,还挺舒服,像是被人放在热水中泡软了而后捞起来。

  “本座……”越长歌沧桑地叹了一声:“还活着?这可真不容易。”

  耳畔似有纸页摩挲之声。

  柳寻芹自袖中摸出一纸契约,抖腕展了展,她仔细地看过一遍,将越长歌的下巴掰过来。一根手指点着上面写过的——“试药”。

  “明白了?”

  “哦。”

  医仙大人垂眸在一旁研墨,对着一页涂涂抹抹的丹方上新添了一道伤痕。

  “告诉我,你的感受。”

  她悬腕提笔,笔尖冲着越长歌的方向在虚空中动了动,“嗯?”

  怎么感觉她的语气怪期待的。越长歌总是容易被她一些细微的动作可爱到,连白她一眼的弧度都轻微了许多。

  ——为什么自己看上的女人这么奇怪?

  越长歌悲观地想。

  ——本座除了眼光欠缺一些,倒也没什么别的缺点了,说的也是,这天底下哪有完人?

  越长歌逐渐乐观起来。

  她软软地支起身子,定了定神:“先说好,这么危险的事情,给我记在账上。”

  得到了柳寻芹的肯定以后,越长歌心满意足地躺了回去。开始口述自己的感受。

  “先是嗅到了一点儿淡淡的八瓣幽兰的味道,随后便觉得唇上挨了个软物,这手心还挺柔软,温温凉凉的,垂下的衣衫落在脖子上,蹭得略微带点了痒意。”

  “一根手指自唇上滑入,很快舌尖也尝到了那股清淡的药草香。它抵着上颚,颇有技巧将嘴撑开了一道缝隙,很快,那枚丹药便灵活地滚了进来,你在撤下手时,带出了一道纤细的银丝——”

  “等一下。”

  柳寻芹那笔杆子几番想落下,又点不下去。她蹙眉顿了顿:“……喂药就不用这么详细了。”

  “还有。”

  “少写点那话本子。”她冷声道。

  这股三流艳情话本的味儿实在冲人,一件寻常小事从越长歌嘴里讲出来就变得不那么寻常。

  柳寻芹不自觉摩挲了一下指尖,真的……有牵丝吗?

  “怎么了?”越长歌倒在床上,自脸颊上拨开头发,嗔道:“不然你养我?况且话本子多有意思。”

  谈起生财之道,越长歌的注意力一下子就散了,她玩着自己一截发尾,突然又扭过腰来,一双凤眸里仿佛窥见了巨大的生意,璀璨起来。

  “等等。”她轻吸一口气:“柳柳,我算了一下,你若是勤勉一些,每个人算半柱香的时辰,那一天下来不休不眠,你当是能收治一百来个病患,自月初出诊持续至月末,算每个给你这么多,那每月便是这么多——”

  她比了个手势,羡慕地看着柳寻芹:“你确实养得起人家呢,顺带一整个黄钟峰。医仙大人,考虑考虑?救苦救难?”

  “我是救苦救难了。”柳寻芹反问:“那么你干什么?”

  “帮师姐花钱。”

  面前的女人调笑地咬着下唇:“嗯……本座只擅长这个。”

  赶在师姐将她丢出去之前,越长歌颇有自知之明地阖上双眼,继续讲述她的中毒心得。

  她理了理衣襟,轻咳一声。

  “那丹药入口即化,味道闹得我脑中嗡嗡作响,一时心中悲苦至极,仔细咂摸之间,竟觉比人生还要苦一些……又于朦胧思绪中恍然念起,多年前你端来的一碗鸡汤,也是这般让人震撼的口感,念到此时,我不由得潸然泪下,好像看见了——”

  “重点。”柳寻芹提醒她。

  听出了越长歌讽刺她下厨的手艺。柳寻芹又垂下眼睫,默默补了一句:“……爱吃不吃。”

  越长歌微不可闻地翘着唇角,将眉梢抬起,目光却往下瞥,一脸无辜地说:“随后就觉得烧起来了呢。”

  她指点着自己的丹田。

  “自此处开始。”

  越长歌侧身躺着,划过凹陷的腰肢,“往上蔓延。”

  柳寻芹的目光在她腰窝处多留了一段时间,下意识追随着她指尖挪动的方向。

  一直点上心口。

  指尖隔着单薄衣料压出印痕,仿佛正在摁着一块芬香四溢的柔软软白糕点,松开就回弹。

  她每一块骨头都生得很好,腰处腿处皆无病变,曲线流畅。她肤嫩唇色红润,气血不错。不算瘦,但也不胖,人是匀称的。

  这样的人不容易得病,也是,师妹自小就活蹦乱跳的。

  医仙片刻后才意识到,自己正用挑剔的眼光遍观她的全身。

  毫无疑问地,并没有挑剔出什么毛病来。

  她并没有走神很久,浅吸了一口气,又回到了寻常状态,不去看那女人戳在心口的手指,问道:“有感觉到呼吸困难么。”

  “嗯……一点点。”越长歌问:“这不是上次小无忧还过来的丹方吗?怎的和她症状不同?”

  “嗯,是从一篇名不经传的古籍里临摹下来的,前后有多次修改。”柳寻芹执笔不知在写些什么,因此回答得略微有些慢:“……放在药阁抽屉里的那一份,是最原始的一次尝试,出自于一千两百年前一位喜好研究丹道的散修。”

  “这些炼丹的。”

  越长歌思忖道:“怎么总喜欢研究这种五毒俱全的,也不怕空耗光阴?寻常人的思维,不应该都是追求能巩固修为,或是疗愈内伤……这些对修行有点儿好处的丹药吗。”

  “理应如此。”

  柳寻芹叹了口气:“这个说来话长。你该是知道,并不是每种想法都能如愿。嗯?”

  “兴许得追溯到丹道形成雏形之初。第一批尝试着将天地灵气纳为己有的修道之人……其中有一位寻常的药师,名姓已经不详,他的资质不够,日常吐纳太过缓慢,却又不甘心放弃修行,决定另择旁门左道。”

  柳寻芹说着放下了笔,她的指尖在虚空中点了点,一点淡淡的白色光芒亮了起来。

  “在观察一些草药时,他发现有些罕见草木也有灵智,能够化天地灵气为己有。如是便动了心思,从各地搜罗来一些稀罕草药吃掉。”

  灵力带来的微芒如繁星闪烁,逐渐汇集成了一个小人儿,追着满地的草啃。

  越长歌伸出一指,将那些灵芒扰乱:“还挺活灵活现的。然后?”

  “后来太过贪心,吃死了。”师姐用平淡的语气说了一句可笑且残忍的话:“没有得证大道。”

  “……真惨啊。”

  越长歌虽感叹着,却忍不住笑了一声:“没想到你们丹道的祖宗,瞧起来脑袋不甚灵光?”

  “是么?”柳寻芹却不怎么赞同:“毕竟那时并没有前辈留下来的手记,不知相生相克一说,也不懂得如何祛除灵草中的毒素,只能野蛮地吞食——时代局限罢了。这样的蠢事还有许多。不过也正是因着这些荒谬的探索……才能有后世一些看起来不那么荒谬的炼丹之术。”

  “他并没有留下什么。除了骸骨和几张草草记着烹饪之法的破纸。后人有才思敏捷者发觉,可以将两种不同的灵草一并服食,这样竟莫名其妙地不会吃死人,但也说不好。”

  “这其中的道理,自有人研究过。大抵也是一次又一次试出来的。”柳寻芹想了想:“其后自然而然地,又有人发现可以碾碎、煅烧、通过火灵根修士将其炼成一团,提升修为愈发显著。正如我先前所言,有时一旦混合不好,本想炼成辅以修行用的灵丹,结果丹毒太过,完全可以当做毒药用……这些残次品,或可称之为这颗蕴毒丹的前身。”

  满地追着草啃的小人逐渐体面起来,变成了石锅面前烧得灰头土脸的小人,最后那小人终于如获至宝般弄出来一颗丹药。

  嗷呜一吞,又瞬间瘫软在地上,变成了一缕灵芒。

  收回了柳寻芹的掌心。

  “你吃的那副丹药。”她平静道:“我已经改良过许多次了,自己也尝试服用过,只剩下固本培元的功效才是。”

  “……或许得换个名字?”

  讲到这一句,她的声音已很轻,听上去像是自言自语。

  越长歌看得有些入神,当那些微光在眼中转瞬消散以后,她忍不住问:“经过你的手,这丹方会改得很厉害么?”

  这室内的灯忽明忽暗的,柳寻芹随意地坐在自己边上,眉目冷静地改着那蕴毒丹的丹方,最后几笔落下,她正将那页纸收了起来,闻言却一下子顿住。

  “也不是。”

  让人震惊的是,柳寻芹的神色难得露出了一份别扭。她一时没说话,与越长歌对视片刻,这才开口:

  “它的原方古朴稚拙,我并没有打算推翻。因此再怎么改,只能算有些微的补气之用。”

  越长歌奇道:“我看这纸上墨痕斑驳,花了好些工夫。你炼这个为着什么?”

  “嗯?单纯是好玩?”

  室内一时寂静。

  柳寻芹脸上那一点别扭如烟消散后,只剩下了往昔的淡然神情。

  她不悦地问:“不可以吗?”

  “……有说不可以吗?”

  越长歌挑眉:“得了,你这神情——活像是偷偷分心看话本而被捉住了的小家伙,因为怕师长的训斥而相当难为情,于是率先辩解自己已做完了功课,也需要劳逸结合。”

  “没有难为情。”

  “好,年纪大了,老身看不清。”越长歌故意眯起凤眸,佯装迷茫地看向前方。

  可惜她又在笑,唇角还是毫不留情地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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