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从于三月后归京。

  回来的那天,带来了个不速之客,当然,这是对庄继北来说。

  是个俊秀的男儿,言谈举止尽显高华之气,一身月白色的长衫,和温从一起从远处走来时,仿佛密友,两人低声说笑,十分投缘。

  投缘到什么程度呢,温从回来三天了,他跟人连面都没见过几次呢。

  早上问管家,管家回:“温公子和季公子去喝早茶了。”

  中午问管家,管家回:“温公子说不回来了,让您自己用膳,他和季公子去了京郊。”

  好不容易磨蹭到了晚上,心想,这总该能见一面了吧,谁知温从身影一飘,轻轻道:“在忙,你自己睡吧。”又和那个季公子畅谈一夜。

  庄继北那叫一个暴躁,打量着人听不见,在房里怒吼:“那个姓季的是没家吗!老住在我们家干什么?!他是孤儿不成!滚蛋啊滚蛋让他滚蛋啊!!!”

  没人能听见他的声嘶力竭,只有他一人独享这漫漫长夜。

  第四天时,庄继北是真忍不住了。

  早上温从出门,他乔装一下,偷偷摸摸跟在那辆马车后,街上人多,马车也不快,他跑一跑停一停,也能跟住,碰见京中巡防的兄弟了,那些人叫了一声:“中郎将!”

  庄继北变色,赶忙做了个嘘的手势,那些官兵笑嘻嘻地走来,“中郎将,您怎么跟做贼似的!”

  另一人笑话道:“人家都是晚上做贼,您怎么还白天就忙起来了哈哈哈哈!”

  庄继北这人没什么官威,杂耍胡闹惯了。

  军中尚且有一些老将军和陈东等人督促他,他有一点言行不端,各种教导训诫迎面而上,逼得他不得不正经些。

  但在京中,他之前被罢了兵权兼任京中巡防的时候,认识的这些人,他向来都是说笑打趣,毕竟他不是他们的正经主子,不用树立威严形象,也就好说话了些。

  前方马车缓缓停下,庄继北勾了勾手,叫来一人问道:“那家茶楼有没有什么问题啊?”

  官兵道:“问题?什么问题?里面有问题!?”

  庄继北道:“不是不是,我是问你们,这茶楼是正经茶楼吗?”

  “正不正经属下不知道,反正开了挺多年的,里面一壶茶能要到十几两银子,去里面的,都是达官富商,咱们也就是巡防的时候进去看两眼,感觉挺好的,没什么污秽。”

  庄继北吸口气,惊道:“十几两?”

  “是啊,贵得很!”

  “是贵是贵。”

  哪里是在喝茶,是在喝金子吧。

  这几日温从也没从府里取钱,对方的私库又都在他手里,对方喝了三天早茶,还都是那个姓季的请客?

  可恶啊。

  这姓季的这么有钱为什么还要住他家!

  庄继北挥挥手,让他们散开了,避免人多被发现。

  他猫着腰,继续朝前走,躲在马车后,随手捡了个竹篮子遮在头上,趴在茶楼外朝里看。

  内里雅致,一股茶香如云烟缭绕,衣衫浮动,尽是文雅贵客,庄继北见温从他们不在一层,扔掉竹篮,朝里面快速闪去,被一个伙计拦住了,伙计盯着他道:“你找人?”

  “对对对,我进去自己找。”

  伙计抓住他,“你找谁?”

  “哎呀,我又不用你帮我找,我自己进去就成……”说着塞了几张银票过去。

  “你可别想哄我,哪天没有个寻人的想进来在这些贵人面前蹭个脸熟,你也不是第一个,实话交代你,进不去,不让进,你若是要找谁,你给我报了名号,我帮你去通传。”

  庄继北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啊,我钱都给你了,我进来喝茶的行了不?”

  伙计一笑:“行啊,当然行。”

  庄继北朝前冲,刚要上楼梯,伙计又挡了过来,没等庄继北发作呢,伙计就笑道:“您给了钱,只能在楼下喝茶,楼上去不得。”

  “为什么??”

  “楼上是要人引荐了才能上去,用钱……不顶用。”

  眼见他在这里拉拉扯扯,掰扯半天,没能上去,反而还招惹来一堆人的注意,庄继北怒指着他,“算你狠!”

  退出酒楼,他越发不甘心了。

  楼上不让进,指不定是有什么勾当呢!不让他上去,他偏要上去。

  庄继北偷偷溜进了后面的马棚,踩着棚子,上了房顶,稍一动弹,咔嚓咔嚓响,他尽力放轻放慢,一间一间的寻找,终于,在南边的雅间里听见了微弱的人声。

  房间里应该不止两个人,声音起起伏伏,时而沉寂,时而炸响。

  温从几乎没说话,一直都是那个季子深在开口。

  忽然,房内的季子深抬了眼,浅淡的眸色多了一分笑意,见温从正在听掌柜的回话,便自顾自站起身,到了窗边,开了窗户,他手持一杯茶水,斜斜依靠,茶水朝外倒去,哗一声,像是有什么重物摔了下去。

  温从蹙眉,看了过来:“怎么了?”

  季子深笑笑:“嗯?没什么,一只……野猫吧。”

  温从恢复正色,重新看向茶楼掌柜,沉声道:“让你搜罗的证据还要几日能好?”

  掌柜沉色:“基本查的差不多了,这些年太子私下往来的账册和名单都从下面人手里调上来了,如今只缺太子与外境联系的证据。”

  季子深侧目道:“那便是都准备妥当了。”他挥了挥手,让掌柜退下,再看向温从,“我没猜错,最关键的证据都在你手里捏着呢吧?”

  温从不答,反问道:“你与季家联络的怎么样了?”

  季子深嗤笑道:“我的那位老父亲,如今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垂死挣扎,太子失势,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墙头草,两面倒。他比谁都懂得左右逢源,如今既想将宝继续压在太子身上,又想联络到庄府这边。”

  温从垂眸,轻轻道:“那太子妃呢?”

  季子深道:“太子妃只要一日姓季,她就永远是季家人,真该翻脸的时候,她得听季家。”

  温从点头。

  一小会儿,窗外又传来微弱的动静,季子深挑了挑眉,“你猜刚刚外面的野猫摔死了吗?”

  温从手下一顿,朝窗边看了看,恍然,无奈一笑。

  从上马车的那一刻,他就感觉被人跟着了,也猜到会是庄继北。

  原以为庄继北跟到茶楼也就撤了,谁知道这会儿还要在外面偷听。

  刚刚那个动静,可别是摔惨了。

  他准备叫一声庄继北,还没开口呢,突然一根高耸的木棍戳了上来,下面就是伙计的大喊声:“让你不要进来你竟然还敢爬墙!!看我不把你戳下来!!”随后就是哀嚎:“哎哎哎!”说完,又是哐当一声!伴着凶煞的犬吠声,庄继北再一次重重落地!

  ……

  “你别动我。”“我说了你别动我!”“你让开你让开!”

  庄继北趴在床上,龇牙咧嘴,人刚一靠近,又喊又闹,温从扶额:“又不是我把你推下去的,你跟我撒脾气干什么。”

  “行吧行吧,那就是我的错,我自己承担错误,不用你管。”

  “你让我看一眼,别摔断骨头了。”

  “哪能啊,就算摔断了,老子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照样生龙活虎爬上爬下盯着你和姓季的那孙子!下辈子,我变蜈蚣,我变泥鳅,我就盯着你俩看!”

  “……”

  “你怎么不说话?”

  “……”

  “你说话啊!你是不是心虚了?我告诉你啊,那姓季的和我比差远了,弱不唧唧的,老子一拳头一个他!你得是看上他了啊,你说话啊!”

  “……”

  “温从!”庄继北扭头看去,“诶?人呢?”他大喊:“温从!!!”

  外面传来一声:“等等!”

  等等!?

  他都成这样了,还等等呢?

  庄继北忍痛起身,慢慢朝门口挪去。

  已是下午,黄昏将天染得一片赤红,温从站在斜阳下,逆着光,衣袂边一层淡淡的光辉,他和季子深离得极近,贴耳说话。

  季子深瞧见了庄继北,玩笑心一起,故意更近了些,庄继北瞪大眼,吼了一声:“温从!”

  温从被他这一声震到了,庄继北快速走来,横档在两人中间,“你们……我人还在这儿呢!你们能不能尊重一下我?”

  季子深笑容真挚:“中郎将这是什么意思,我与温公子只是闲聊几句罢了。”

  庄继北冷笑:“我看你小子就是不怀好意!”

  季子深摊开手:“行吧,是有点不怀好意,我确实很喜欢温公子,就是不知道中郎将愿不愿意让我横刀夺爱呢?”

  “你做梦吧你!猪鼻子插大葱你装什么象啊你,我死了你都没可能!”

  眼见两人要闹开了,温从赶忙拉住庄继北,安抚道:“别激动,先回去,走了走了。”

  庄继北愤恨地瞪着季子深,季子深轻轻笑了,看着温从将庄继北拽走,看着院内重归于静,似乎刚刚那一幕不太真实,那样吵吵闹闹说说笑笑的生活,从来都是不真实的,看着温从和庄继北的生活,有那么一刻,由衷羡慕。

  庄继北和温从闹了好几日。

  对于被冷落疏忽一事,没个结论誓不罢休。

  结果就是,温从沉思后,问他:“你最近是不是太闲了?”

  “?”

  庄继北一噎。

  ……是有点闲。

  南疆使团离开后,他和太子同时静了下去,两方都没了动静。

  皇上对他和苏朝晖交好一事有意见,看似他和太子之争斗占了上风,实则在皇上那边却存了疑虑,故而他必须要消停一段时间,这段时间,不能冒风头,低调行事最好。

  太子也一样,损了南疆势力后,萎靡不振,皇上对他的掌权能力也颇为质疑,暂且收了太子的协理之权。之前太子有割地的想法,得罪了不少忠贞良臣,文官的谏言送上去后,更是压得太子喘不上气,故而对方也在避风头。

  温从莞尔一笑:“年节下,各家各户都在走亲访友,你找不到人解闷,就盯上我啦?”

  庄继北撇撇嘴,“谁盯上你了,我就是看那个姓季的不顺眼。”

  “又没人让你看,况且人家哪里不入你的眼了,我觉得挺好啊,风度翩翩,有礼有貌。”

  一听温从夸他,庄继北憋得脸通红,气得冷笑,“是啊是啊,情人眼里出西施呗。”

  温从扶额,“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胡搅蛮缠。”

  “明明是你们暗藏鬼胎藕断丝连!天天见面天天见面,有多少话说不完的?!哦哦,我现在不乐意了,就成了胡搅蛮缠,天下道理都你一家的啊。”

  温从似有似无提及:“你当初和苏朝晖不也是天天见面形影不离,怎么到了我和别人就不行了?”

  庄继北一哑,他忽然抬头,掰正温从的脸,盯着那双黑眸,问道:“你小子该不会是吃味儿了,故意拿姓季的来刺激我的吧?”

  温从道:“我没你想象中那么无聊。”

  庄继北贴了过去,玩味道:“你真吃味儿了啊?吃我和苏朝晖的?快说快说啊。”他挠着温从,温从不耐痒,几下就笑了,庄继北乐了:“我还当温公子人如谪仙,哪里将这凡人的俗情俗欲放在眼里,没想到也会有私情啊。不过你真真挑错了人,我和我义子,那真真是干净的不能再干净了,我对他没有一点遐想。”

  “哦?为什么?”

  “我这人慕强,明明有一个足够优秀的人在我身边,干嘛还要看别人去。”庄继北认真道,“当初若不是你给我出主意让我弄死苏琦娅扶持苏琦旖和苏朝晖,可能南疆至今还是我的心头大患呢。我这个年龄了,不需要玩伴,需要的是脾气秉性都合得来能陪我走完一生的人,除了你,再没可能是别人了。”

  “啧……”

  “我在认真给你讲呢,你怎么没反应?”

  “有反应啊,我啧了一声。”

  “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什么意思的意思。”

  “你不为我的深情表白感动吗?”

  “刚刚那是表白啊?”温从惊讶。

  庄继北不可思议,“你竟然没听出来?那你觉得什么才是真情表露??”

  “这不简单。”温从眉梢挑起,笑了下,“大婚啊。”

  “……”

  庄继北瞬间失声,闭嘴了。

  温从盯着他的神色,见庄继北用被子蒙住了脑袋,不由眼神一黯,片刻,重拾笑意,调侃道:“逗你玩的,不用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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