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继北头皮发麻,一脸诡异地说:“你不要乱叫啊。”

  苏朝晖戏谑道:“伯父你怎么了?我是晚辈,按大梁习俗,叫您伯父,没错吧?伯父,您在大梁的日子也过得不好吧?”

  “……比你好点。”

  “未必吧,我在南疆都听说过你的名字,比起我还能在苏琦娅手下苟且偷生,你和大梁太子据说斗到两虎相争必有一死的局面了呢。”

  “错了。”

  “嗯?”

  “就一虎,是我。”

  “……”苏朝晖从来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一时噎住,等了片刻,再道:“你就不怕你败给太子,死无葬身之地,你的妻儿都要跟你一起陪葬?”

  “又错了。”

  “哪里?”

  “我没成亲。”

  “那你说你有儿子啊。”苏朝晖纳闷,“私生子??”

  “呸,你儿子才是私生子呢,老子正儿八经让入了族谱的两个亲儿子好不好。”庄继北不满道,“上次你见到的那个男子,那就是我的妻。”

  苏朝晖恍然大悟,嗤笑道:“明白了,你介意他是男子身份,所以不和他成亲?”他摇头讥笑,“你们大梁人也未免太过虚伪薄情了吧,嘶啊啊啊——疼!疼!”

  “活该!骂谁呢你这个臭小子。”庄继北用刀子刮过了未经及时处理的腐肉,血顿时流了一手,乍一看,跟个命案现场似的。

  苏朝晖瞪着他。

  庄继北道:“瞪什么瞪,信不信我把你眼睛剜了?我不成婚自然有不成婚的道理,不用你管。”

  “什么道理?”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们交换情报?”

  “哦?”

  苏朝晖手撑在矮榻上,身子朝后靠了靠,勾唇一笑:“你刚刚问我是不是准备这个刺杀很久了,你说的没错,是的,我不仅准备了很久,还能确保苏琦娅死后我能顺利脱身。”

  庄继北语气轻轻:“我怕我斗不过太子,哪天死了。没成婚的话,温从还能了无牵挂地独自生活,也不会因为他和男子成婚过而为世俗所不容忍,备受诟病。”

  “我的王姐死后,南疆动荡,我早已布兵,铁骑强权下,那位置总归要是我的。下一个问题,你如果斗过太子了,你会成为大梁的皇帝是吗?”

  “不会。”庄继北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当皇帝,那就要认如今的圣上为亚父,我有爹,我今生也只会有一个爹。别人?想想都恶心。”

  大逆不道的话从庄继北嘴里说出仿若再正常不过,他有谋逆之心,可绝无称王之心,太子死了,还有景王,他不要到那冷冰冰的高位上去做个孤家寡人。

  上完药,庄继北收回手,转身将瓶瓶罐罐放好,“你休息一会再走吧,这里都是我的兵马,很安全,不用担心。”他掀开帘子,正要出去,苏朝晖凝眸锐声:“庄继北!”

  庄继北止步,回头看去,苏朝晖站起身,如鹰似的厉眸暗沉翻涌,美好的面具撕扯下来露出了最真实的一面——野心勃勃。

  只是一眼,就能断定,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陆奇说这位王子抢了别人的军功。究竟是故意藏拙还是怎样,谁能知道呢。

  看似纤瘦的少年,武学造诣不比他低。

  一身的鞭伤,究竟是被迫承受,还是主动送上以求遮住战场上的道道战痕,也未可知。

  苏朝晖声音低沉,不加掩饰,一字一句道:“和我联手必是胜局。”

  庄继北低眼,轻声:“好好休息。”

  离开营帐的时候,外面天光灿烂,庄继北翻身上马,一扫帐内的闷燥,天边孤鹰盘旋,在灿蓝的天际上残留一抹浅白弧线。

  深夜,传来消息,次日皇上携宫中皇妃也会来草场,让大家做好准备。

  庄继北睡都没敢睡,连夜整顿,将草场的防卫力量增了一倍,直至清晨,露水欲滴,看着兵马护送的车辇到来的那一刻,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圣上出行,最怕的就是路上出差错,草场好说,他可以寸步不离的跟着圣上。

  皇上看见他后,微微颔首,对他道:“眼下都青了,去休息下吧。”

  太子跟在一旁,脸色一沉,紧紧盯着庄继北,心中无尽酸楚。

  他的父皇可从来没有对自己这么亲切的说过话啊。

  庄继北没太放心上,皇上以前就是这么对他的,毕竟当年自己的官位都是放肆地缠在皇上身边要来的,这会儿听了这话,也没觉得有什么,客气了几句,便和庄苑南去了旁边的营帐。

  金帐内,庄苑南问:“温公子没来吗?”

  “没。”庄继北略显不满,“怎么回回您见了我问的都是温从呢,他就那么好,谁是你弟弟啊。”

  “多嘴多舌。”庄苑南敲了下他脑袋,取笑道,“原先还想趁这次见见两个小家伙呢。”

  “他俩啊,不行,年纪太小了,带不过来,这边又都是皇亲贵胄,容易冲撞。”

  庄苑南点头,她微微起身,掀开帘子,朝外看了眼,“皇上这几日身子不大好,我过去看看。”说着,又让奶嬷嬷将景王抱了过来。

  景王快三岁了,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哪里肯让人抱着,奶嬷嬷刚放到怀里,立马哼哼唧唧抱怨起来,腿脚一通乱蹬,如今也会说话了,虽说都是断字断句,却也能让人听得懂。

  庄继北道:“放他下来吧。”

  奶嬷嬷将景王放在地上,景王踉跄朝前走了几步,很快就撒欢了,大喊:“马!”

  庄继北领他去外面的草地玩,万里无云,风急天高,如刀子似的冷风吹袭在面上,没一会儿,小家伙就吧唧嘴巴,吸着冷气,像个小老头似搓手:“啊,冷!啊冷!”

  奶嬷嬷心惊道:“殿下要不还是回帐篷里吧?外面冷,可不能冻着了。”

  话说时,是望向庄继北的,庄继北笑笑,低头看向景王:“是想骑马还是回帐篷里?”

  肯定是前者的诱惑更大,景王眼巴巴望着高头大马,那马儿呼哧着热气,蹄子蹬地,表情狰狞,凶神恶煞,可能是男儿家都有一些征服欲,景王拽了拽庄继北的衣角,柔柔道:“舅舅!”

  小奶嗓,软绵绵的,这一声叫的,直教人心底发痒。

  庄继北笑了笑,一把抱起他,“走,舅舅带你去骑马!”后面奶嬷嬷担忧的叫声全然不顾,纵马狂欢。

  于景王而言,这是平生第一次经历的刺激,痛快极了,他高兴地拍掌,庄继北虽骑的快,可脑子里十根弦都是放在身前人身上的,生怕他掉了,景王指着上空的老鹰,叫道:“鸟!大鸟!”

  庄继北道:“是老鹰,喜欢么?”

  他稍稍勒马,马儿在草地上缓慢踱步,从背后掏出箭,正要对准,景王的小手抓住了他的箭,委屈地说:“不要……”

  庄继北困惑:“嗯?”

  景王沉思片刻,又道:“不要……”

  “不要伤害它?”

  “嗯嗯!”

  庄继北挑眉一笑:“这么有仁心啊。”

  景王道:“大鸟有母妃,母妃会担心。”

  庄继北收回弓箭,笑了下:“是,大鸟也有娘亲。”

  他挥了挥手,“大鸟,快走吧!”

  景王高兴地挥手:“飞呀!”“飞呀!”

  也就是他作死。

  景王是从小宫里生宫里养,受不得风寒的娇贵体质,庄继北白天带他玩疯了,晚上一回去,小脸通红,虽未发热,但两个喷嚏打下去,一群侍从心惊胆战。

  景王喜欢庄继北,累得晕晕沉沉,还嘴里叫道:“舅舅,找舅舅!”

  庄继北正愧疚着呢,庄苑南回来了,看了看孩子,道:“还是太娇惯了。”

  庄继北错愕:“啊?”

  他还以为自己要被长姐训斥一顿呢。

  庄苑南道:“小孩子,病痛也正常,若是时常裹在棉褥里见不得风霜,以后也是个病秧子。”

  庄继北抓了抓头。

  忽然领悟。

  小时候自己身体也弱,可弱归弱,该玩还玩,玩病了那就病了,病几遭,要么自己涨了记性,以后不玩了,要么越玩越疯,身子反倒锻炼的健壮了。

  不愧是他长姐,养孩子都和旁人不一样,够独到。

  话虽如此,庄继北仍然自责,他蹲到景王身旁,“下次舅舅带你玩别的啊,不让你生病了。”

  景王搂住他的脖子,呼呼喘气。

  庄苑南从皇上那边回来,得到了些许消息,低声道:“继北,且准备着,王女怕是要在京中多留些时日了。”

  庄继北闻声一顿,笑了笑:“好。”

  次日,传来消息,本来既定的王女只在京中停留七日改成了一月之多。

  众人的驻地也从草场要归往京城了。

  这一刻庄继北无比庆幸温从之前提醒他把迎接队伍安排到额济草场,这才给他留出了时间整顿京城的巡防。

  七日后,迎接的队伍以及禁卫军所护送的车马返回京城,苏琦娅掀开车帘,看了眼京中风貌,出奇的没有取笑讥讽,她目光短暂移到骑在马上的庄继北,庄继北自然察觉到了,但没做反应,而是继续慢慢朝前走,直到帘子放下,他才回头看了眼,眸色渐寒。

  苏琦娅。

  他心中念响这个名字。

  该死的人总会死,只是要死得其所。

  又是一道目光,苏朝晖盯着他,慢悠悠地策马上前,压声道:“伯父,我王姐盯上你了,你完蛋了。”随后他耸肩一笑,“这就叫做,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