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何第一次看到温北这样的眼神。

  阴沉沉的、晦暗不明的,连眼尾下坠的弧度都带着讽意。

  像是一道密不透风的砖墙,光是狭窄的空隙就足以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手里拿着水杯,看样子是要下床倒水,此刻越握越紧,牵动筋骨的指节甚至用力到泛青。

  要不是这杯子质量好,怕是已经当场碎掉。

  “您刚刚……喊我什么?”他低喃着,歪头重复了一遍,语气平平,却也凉意尽显。

  言何咽了咽口水。

  他总觉得对方捏的不是杯子,是他的小命。

  温北把杯子放了回去,挺直腰背,居高临下的盯着言何瞧了片刻,忽的笑了。

  “您又何必避而不答。”他说,“您有权钟爱任何一只雌虫,您可以娶三只及以上的雌侍和一名雌君,如果您想的话,现在就可以把我这只不合心意的雌侍废掉。”

  他顿了顿,自嘲似的低头:“现在您可以回答了吗?”

  他生气了吗?

  言何眨眨眼。

  应该会生气的吧,这种事放在谁身上都不会开心。

  可他是温北,他会在意这个吗。

  有可能会。

  但是他看起来……并没有生气,他可能只是单纯的好奇,所以问问。

  虫族的上将大人下班后会带着枪回家吗?

  啊……他的头发变黑了。

  黑色应该是正常的发色吧。

  果然,他没生气。

  没生气干嘛阴这个脸,怪吓人的。

  言何的思绪百转千回,绕着星球溜达了一圈才回来。

  他瞥了眼温北彻底变黑的头发,放心不少,心说既然他不在意,那他也随便糊弄过去就是了。

  考验演技的时候又到了。

  他酝酿了会儿,深沉的开口:“这是我家的传统,家人之间有独特的亲密的独一无二的,昵称。”

  “……”温北消化了几秒,并不能理解:“什么?”

  “就是我爸…不,我雌父……”

  言何刚想把锅推到原主的父亲身上,突然想起来这位也是上将,说不定跟小时候的温北还认识,用不得。

  他匆忙改口:“我雄父。对,我雄父常说,家人之间互相叫大名太见外了,可以取一个昵称,这样显得更亲密,关系也会越来越好。”

  他这番解释半真半假,自己都信了。

  语气也笃定起来:“所以我就擅自给你取了一个,你不会不高兴吧?”

  他想了想,仰起头,眸光里满是无辜和真诚,他跟温北对视着,低声道:“这事怪我,没有提前跟你商量,我只是很喜欢这个名字,没有考虑你的感受……是我的错。”

  这个回答显然超出了温北的考虑范围,他呆立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刚刚的那股撑着他的怒火,好像夏天空调的冷风,顺着门缝悄悄溜走,不知不觉就散了个干净。

  回过神来,只剩下茫然无措。

  他一边厌恶自己的过于冲动,没有立场和资格质问,一边为言何的回答而窃喜。

  虫真是个复杂的生物。

  温北转了转手腕,缓解僵硬的感觉,整个身体都放松了几分。

  “如果你讨厌这个称呼,我以后不叫了……”

  另一边,言何演技拉满,满眼落寞,就差个泫然欲泣了。

  他在心里给自己颁了个小金人,一抬头,果然在温北脸上看到了愧疚。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讨厌的,我只是不知道……我以为您在叫别的谁……”

  温北艰涩的为自己解释着。

  事情翻转的太快,他一下子就从质问的人,变成了小心翼翼辩解的人,偏偏他还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某只老狐狸心里乐开了花,脸上柔柔弱弱:“没关系的,你不讨厌就太好了……那我以后可以继续这么叫你吗?”

  面对他期待的眼神,温北压根拒绝不了。

  “当然可以。”他半蹲下来,平视言何,认认真真道:“抱歉雄主,我太莽撞了,您别生气。”

  “你。”言何矫正。

  “……抱歉。”

  “说过了不要跟我道歉……”言何说一半意识到这根本没什么用,叹息一声,闭嘴了,拍了拍身边床的空位:“不早了,睡觉吧。”

  温北把想喝水的事忘得一干二净,闻言乖巧点头,重新爬回床上。

  灯一关,房间重新陷入昏暗。

  明明解决了心头的一桩大事,言何却还是睡不着。

  温北干干净净的眼睛总会浮现在他脑海。

  那是跟以前丝毫不同的,单纯的,懵懂的,仿佛他嘴里说出什么荒谬的话,他一样都会相信似的。

  言何那点聊胜于无的良心终于痛了起来。

  下回还是不要骗他了。

  他想。

  第二天早上,温北已经习惯了言何会做好早餐这件事,他在男人对面坐下,毫无例外地被塞了一杯牛奶。

  他并不喜欢喝,但每次都不会拒绝,多半还会来上一句,谢谢雄主,然后一口气喝光。

  言何淡淡的应了声,面色如常,心情却复杂的很。

  温北不喜欢牛奶,言何从前总要花费大量的心思去哄他喝一点,甚至一早上的时间都磋磨在这里。

  久而久之,已经成为了他们早上的必修课。

  现在可好,别说是牛奶了,温北温顺到言何觉得他就算递过去一杯毒药,这家伙都能面不改色的喝下去。

  怎么样才能改变现状呢。

  言何咬了口包子,慢吞吞的想。

  “雄主。”

  “嗯?”言何抬头。

  “我吃好了,先去上班了。”温北说。

  言何瞥了一眼他那边没什么动的早饭,挑眉:“不舒服?”

  “没有。”温北回答完便不知说什么了,迎着言何不带什么侵略性、甚至称得上温和的目光,他想了想,还是解释道:“今天有早会,我怕来不及。”

  “嗯。”言何喝下杯子里最后一口水,“先去换衣服吧,我一会儿送你。”

  “好……什么?”温北总是慢半拍,他茫然两秒,问:“您又想参观军部了吗?”

  “……”

  言何只是单纯的想送他上班,但是很明显,温北这种工作狂,并不会理解这种无聊到像是浪费时间的事情。

  “嗯。”所以言何应了声。就当他是吧。

  他仔细认真的理了一下现在的情形,温北身为上将,似乎什么都不缺,而他这个低级雄虫,也给不了他什么。

  他想把温北养回之前的性子,只能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

  言何作为一位游手好闲的雄虫,每天待在家里也是无所事事,于是把温北送到军部后,他也没有第一时间返程,而是再次进行了参观。

  要不要在这里求一个职位呢,一起工作的话,更方便……

  言何想着问题,绕着长廊走了一圈,一回头,惊讶的发现温北还在自己身后。

  “你不是着急开会吗?”言何问。

  “也没有很着急,我上次就没能陪您……”

  温北快走两步,来到言何身边,结果被后者攥住肩膀,毫不客气的推走了。

  “我成年了,不是三岁,参观不需要陪着。”言何推着他往会议大厅走,“你去开会,中午找你吃饭。”

  “雄主……”

  “快去。”

  就算言何催促的很及时,温北还是迟到了。

  不过这次的早会不是军部总部的会议,而是他跟叶镇他们的小会,没有虫会追究他的迟到。

  “老大!早上好!”叶镇遥遥冲他招手。

  “嗯,早。”言何走过来,想起什么,问叶镇:“你相亲相的怎么样?”

  “啊……”提起这事,叶镇一下就蔫儿了,“不怎么样……”

  “对方不满意?”温北皱眉。

  “是……”叶镇吞吞吐吐,“也不是……”

  “在我耐心耗尽之前,赶紧说。”温北脸色一冷。

  “老大你相信我,我已经听你的话,认真相亲了!”叶镇情绪有些激动,对于这件事还有点茫然:“但是他们不知道为什么,都很回避我,反而都向我推荐丛书杨……”

  温北神色一冷:“丛书杨?”

  “我知道了。”他语气幽深,带着不易察觉的算计和火气,只有表情还是平静的。

  又有虫要倒霉了。

  叶镇缩了缩脖子。

  他们说话时还在会议室外面,并没有进去。

  话毕,温北抬腿打算走。

  “老大!”

  叶镇叫住他,迟疑两秒,道:“你最近的状态有点奇怪。”

  温北不以为意:“怎么了?”

  “你该不会是喜欢上言何阁下了吧。”叶镇说。

  温北心念一动,下意识攥住军裤的布料。

  竟也没反驳,只蹙着眉头问:“为什么这么说。”

  “你没注意到吗,你在他身上花了很大的心思。”叶镇安静两秒,突然问:“老大,你是不是后悔了?”

  “……后悔什么?”

  “如果日后我们成功了,要让药剂发行,信息素样本取自于哪位阁下这件事一定瞒不住。”叶镇絮絮叨叨,“到时候那些雄虫们可不会很友善,而且……言何阁下也会发现你跟他结婚只是利用……”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们都不会有好结果。

  温北没说话。

  他立在那里,仿佛一座沉默的雕像,情绪寡淡到死气沉沉。

  两厢沉默间,叶镇已经开始后悔说出这话了。

  他正准备找补些什么,就见会议室里的军雌们突然推门出来,慌里慌张的抓着温北衣袖:“老大,您看虫网头条了吗!”

  手下们不会无缘无故的开玩笑,温北摁开光脑,面无表情的点进去。

  【已婚温北上将深夜拜访丛书杨殿下……】

  配图一张是温北走进那栋别墅。

  另一张是丛书杨搂着他,从后面角度来看,他们亲密无间,像是在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