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哲说完就嘟的一声挂断了电话。
他怎么就没料到自己爸妈会打他们个猝不及防……以学长的性子，现在大概率已经大脑宕机内心崩溃。
再不赶回去，晚上学长估计就要蜷缩在床头抱着腿自闭成阴暗的蘑菇了。
陆崎打完电话回到客厅，悄悄朝曲谦比了个“欧了”的动作。曲谦没搭理他，继续拉着游星野聊东聊西。
“小游你说，你看着陆哲天天忙得东倒西歪是不是也觉得心累？”
曲谦叹气连连道，
“我们不是不支持他追求自己的事业，关键是现在这事业它……”
“它‘啪’的一声没了，是不是？”陆崎接得很快，像一位接受过多年专业训练的捧哏。
游星野看着他们两位像讲相声一样，面部绷紧而小心翼翼地咬紧了下唇——现在笑出来一定很不合时宜，更痛苦了，好想逃回卧室躲进衣柜，好想让自己变成哑巴。
“但这孩子撞了南墙不死心，还想继续创业。不是我们不看好他，主要现在他们那个行业红利该分的也都分完了。创业创死的企业家那么多，我看也不缺他一个。”
“是啊，现在你们都还年轻，身强体健的，忙活得动，要是他这次没那么走运失败了的话，你们仔细想想，人到中年耗尽了前半生的积蓄却一无所获，你们要怎么办呢？”
陆崎连连摇头，完全不看好陆哲这次的选择。
游星野轻轻咬着下唇——耗尽积蓄而一无所获的后果他比谁都清楚，他爸爸当年就是这样，满腔热情地追求着创作和艺术，为了举办画展掏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连爷爷辈留下来的皮鞋店都卖了出去。
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除了山一样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债，什么也没有留下。
连许诺给游星野的一只新书包都变成了泡影。
而陆哲面对的竞争和对手里多的是比骗了他爸爸的那人更险恶的人心。
“小游，叔叔阿姨也是为你们以后着想，年轻的时候想折腾我们也放他去折腾了，只是陆哲慢慢也该变得成熟些了，”
曲谦和蔼而充满期待地看向游星野，眼尾的皱纹只让她看起来更加知性温和，
“只有你说的话他会听，你帮阿姨劝劝他，好吗？”
曲谦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那孩子从小就有主见，尤其是现在翅膀硬了之后，他们做父母的说话没用，但只要游星野开口，陆哲一定会动容。
“我……”
游星野张了张口，只觉得喉咙干涩。
咔嚓——
锁芯转动的声音传来，游星野如同得救一般看向大门。
是陆哲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陆哲……”
游星野如蒙大赦，从沙发中间站起身，脚步发虚地走向陆哲。
陆哲揽住他，身上还带有夕阳的余温，碰了碰他的额角，
“我回来了。他们没怎么你吧？”
“叔叔阿姨挺好的，就是我……不会应对这种场面。”
游星野声音越来越小。陆哲回来之前，他还能鼓着一口气硬撑，现在见到陆哲他却像是变得懦弱了起来，只想躲在陆哲身后。
“没事了。”
陆哲把他往身后一扯，抬眼看向客厅里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亲昵的二老，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
“爸、妈，你们来之前至少给我打个电话……”
“哦，打了啊，”曲谦呵呵笑着，绵里藏刀，“电话线不是被你给拔了吗？没接到电话要从你自己身上找原因。”
“……”
游星野莫名打了个寒颤。
刚刚叔叔阿姨和他说话时都还和和气气，怎么面对陆哲时反而……变得可怕了许多。
“我是说实际的，你们突然过来，酒店也没订，家里房间也没收拾，晚餐更是没订地方，打算怎么办？”
“房间已经订好了，”
曲谦幽幽道，“北泽帮我们订的。人家是小棉袄，你就是个破背心。”
陆哲：“……”江北泽这个臭小子。
“还有晚饭也不用出去吃，在家凑合就行。我刚看了冰箱里有菜，也让小游尝尝我的手艺。”
曲谦前半句话还冷冰冰地朝着陆哲，后半句又喜笑颜开地看向了游星野。
游星野如履薄冰般礼貌地弯了弯唇，回应曲谦的话。
陆崎趁机轻咳了一声，像是他们二人之间的某种暗号。曲谦闻声便直接起身，一边脱下身上的薄风衣一边走向厨房，还朝着游星野招了招手：
“小游，来帮帮我吧？有些厨具我不知道放在哪里。”
游星野闻言有些犹豫，这显然是想把他调走，留他们父子独处，他为难地看向陆哲。
陆哲脸色轻松地点了点头，
“去吧，要是你累了直接回房间也可以，不用勉强。”
“那我……我去给阿姨打下手。”
游星野轻轻握了握陆哲的手，快步跟着曲谦进了厨房。
其实和曲教授相处了一会儿后他也没那么怕生了，他比较担心的是陆教授……毕竟前一秒陆崎还慈祥地看着他，下一秒转向陆哲时就像变了个人一样，目怒雄光。
厨房门被曲谦有意拉上。听不太清他们父子的对话，但能从音量感觉到两个人似乎发生了争吵。
一直都听说陆哲家教很严，今天他才真正见识到。
陆哲父母的严厉并不依靠蛮力和恐吓，也并非对他不好，而是一种来源于溺爱的、温和而文明的专制。
父母的起点过高，给了他优渥的生活，同时也早早便为他设计好了一条没有弯路的人生。就像温室里精心栽培的盆栽，茁壮而精美，但要以失去野蛮生长的自由为代价。
“在担心陆哲？”
曲谦看游星野心不在焉，笑着问道。
“有一点。”
游星野坦诚道。
“总是要经历这些的，既然他在别的地方受人羡慕，也必然会在某些方面只能羡慕别人，”曲谦平和地讲述道，
“以前他也和他爸爸这样对峙过一次。是他上中学的时候，放假去看望他舅舅，误打误撞演了次电视剧，回家以后便说想转去当艺术生，要学表演。”
“……”
游星野停下了手里切菜的动作。
他一直以为，陆哲没有为此做过任何争取。
“演员这条路多难走啊，过江之鲫一样，”曲谦淡淡叹了口气，“他们当时闹了很久，爷俩都是有脾气的。你猜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老陆找了个戏剧学院的朋友，带陆哲去参观了艺考的面试现场。在那里多的是比他看起来更该成为影星的孩子，比他长得帅的、比他有灵气的、带着有名导演推荐信的……数不胜数，但最终能熬出来的有几个，掰着手指都能数的清。这又是个吃青春饭的行当，最后大多数看似年少时风光无限的人到中年只能沦落到去剧组打杂。”
曲谦温柔地看向游星野，语气柔软，充满怜悯，也分外残忍：
“这个世界还没有温柔到人们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还能吃饱饭。”
“……”
游星野手心沁满了冷汗，将衣角捏得起皱。
“嘭呲——！”
屋外传来刺耳的闷响，曲谦和游星野相视一眼，意识到不妙，不约而同地推开了厨房门。
只见茶杯的碎片溅的满地都是，陆崎气得站起，颤抖着扶着沙发背，
“陆哲！你也不小了，怎么就是不听劝呢！我和你妈是在害你么？！你不为自己的以后做打算，那游星野呢？”
游星野和曲谦的到来就像某种诡异的催化剂，陆崎气上心头，看了眼游星野后指着陆哲怒气冲冲道，
“他连个像样的工作都没有，你们两个人以后打算怎么办？连个给你们养老的人都没有，你们都打算只活三十岁是不是？”
“陆崎！”曲谦低喝了一声，也觉得他这话说的有些过了。
“什么叫像样的工作？”
陆哲定定地挡在游星野面前，语气平淡而坚决，
“游星野有工作，正规的、很好的工作。只是你，你自己无法接受新出现的事物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