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特殊潮汐【完结番外】>第40章 “国际生”

  周二的学会是几个学院联合举办的一个小范围的会议,司沈然一大早先来了办公室处理邮件。

  直至同样要去参加学会的老师找过来,问实验室的人他在不在。

  众人目光齐唰唰地看向了陆小屿,他只得起身,进去前先敲了敲门,司沈然应了一声。

  “司老师,杜老师过来找您一块儿去物院开会。”

  “今天上午的讲座有空还是可以去听一听。”司沈然已经在做出门的准备,他原本袖子撸起堆在肘间,顺平后扣上袖扣,从落地挂衣架上取下西装穿上,整了整衣领。

  他自己不上台,陆小屿自然没有兴趣去听别人报告,加之中午约了人,借口工作说,“有几个班的期末成绩还没计算完。”

  听完开幕致辞,和几位同领域不同方向的同侪聊了聊前沿研究,准备换会场听报告。

  一转身遇见了老熟人,各自笑着握握手,司沈然率先打了个招呼:“樊教授,好久不见。”

  樊润觉皮笑肉不笑地松了手,两个人的座位不巧被排在一起,他也只能坐下,说:“司教授,听闻你回国发展了,对祖国的科研事业情深至此真是令人动容。”

  在司沈然就读T大期间,此人曾在T大做博后,两人惟一的交集是相同的导师,大部分时间是樊润觉在实验室对这个初生牛犊各种挑刺不满。

  可人家发文的速度和质量在本科时期就已经能和他相提并论,本科二年级就获批了国字头的青年基础研究项目。

  令樊润觉不得不服气,他辛辛苦苦熬夜都快熬秃了头才能达成的成就,司沈然似乎轻轻松松就能做到。

  而且这人一出场,他物理系系草、物理学院院草以及导师最爱学生的名头就彻底被迫转让了。

  后来博后出站,他申请S大的职位未果,去了南洋发展。司沈然不仅硕博连读,还跳过博后阶段直接留校在S大任教。

  这人甚至能三天两头上新闻。

  司沈然很是谦虚地说:“兼职而已,谈不上有什么令人动容的。”

  “……”樊润觉笑容僵住了,司沈然并不在意,反而问道,“听说樊教授最近跨专业,开始做工程,改做类人类反应机械了?”

  樊润觉头上冒汗,硬着头皮说,“谈不上跨专业研究。就是底下学生做了些机械手臂,离应用还差老远。”

  “不,可不能妄自菲薄。”司沈然似笑非笑地说,“听说灵活程度能达到剥香蕉皮了?那确实是个重大突破,值得庆贺。”

  樊润觉只能尴尬地笑笑,“哈哈,司教授,你说笑了。”

  他知道司沈然记仇,但不知道他居然能记这么久远的仇。

  当年司沈然很早便锋芒毕露,导师分外爱才,很喜欢司沈然,不管去哪里都带着。一个刚进大学的本科生,无论有多高的天赋,短时间内想要有什么成就几乎不可能,别说发SCI文章,就连参会口头报告也不容易。

  然而这位司天才从大一开始,就连着发一区论文,别人是导师带着学生发论文,他到了本科后期是送导师做通讯。(此处注:现实世界不可能。大佬就是大佬,大佬不需要本科生给他通讯)

  “确实是个重大突破,值得庆贺。”这句话樊润觉不记是在什么场景下对司沈然说的了,只记得当时只是为了让司沈然难堪。

  当时司沈然只是笑了笑,坦然接受这阴阳怪气的恭喜,没想过了这么多年还能原封不动送回来。

  好在有同门的一个教授凑了过来,邀请他二人一道共进午餐,“樊教授、司教授,中午如果有空,可以一起

  吃顿饭,几位T大过来的同仁说可以聚个餐。”

  司沈然客气地回绝了,说中午有约。

  樊润觉此时分外感谢某个执意帮他约了午饭局的人,也开口拒绝,“不了,你们吃吧,我中午有约了,有学生想来我这读博,”他这么说着,还挺高兴,“这次主要就是借着学会的名义过来看看。”

  他有点欲盖弥彰似地,特地补了一句,“算是国际生了。”

  司沈然手托着下巴,了然道,“招国际生,还得麻烦你亲自过来一趟的,想必肯定是不得了的人才了。”

  樊润觉只能打哈哈,“别人拜托的,身不由己。”

  司沈然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正好报告开始,他再没有和樊润觉说话。

  工作狂领导不在,理三的实验室办公室又恢复了一片详和摸鱼状态,郑晨甚至开始分发瓜子汽水小面包。

  热闹程度一度又回到严老在时,一群人11点刚过就纷纷奔向了学校各大饭堂。

  曹乐乐激动得说多日以来想吃第三食堂的黄焖鸡,司沈然在办公室时没人敢提前走,三食离得远,黄焖鸡饭还限量,她总是抢不上,今天终于能吃上了。

  众人浩浩荡荡出发要去三食,陆小屿借口有约,等人走了悄悄去车里拿熨烫好的衬衫和西裤,又悄悄回到三楼,趁没人去厕所换上。

  陆小成已经把行程给陆小屿安排得明明白白,催他和樊教授约了时间,中午在学校西餐厅约见一面,先聊聊专业情况。

  这事儿整得陆小屿烦躁情绪直线飙升,只得尽力克制住不断外涌的焦虑情绪。

  他换好衣服从厕所出来,迎面撞上不出从哪里冒出来的郑晨。

  心里顿时一咯噔,暗叫不妙,他明明记得刚才办公室里已经没有人了。

  郑晨看他一身西装的打扮,厕所也不去了,跟着陆小屿一路回了办公室。

  “小屿,你这是被主任传染了?”

  陆小屿收拾好东西,解释说,“中午要去见个大佬,得穿正式点。”

  郑晨来劲儿了,“什么大佬值得你穿这么正式,这衣服不便宜吧,”他说着上手翻了翻他衬衫领,“是不是打完折最便宜也得两千多那家?”

  陆小屿苦着脸,肉疼地点点头,“是真的好贵,半个月工资都没了。”

  郑晨从座位上顺手又抄起一把瓜子,嗑得嘎嘎作响,倚在陆小屿工位的挡板,扬了扬下巴,“老实交代,哪家的大佬,干什么滴,该不是你家里人让你相亲那位吧?”

  “南洋来的一位教授,”陆小屿脱下运动鞋,打开提前放在桌下的鞋盒子,里头是一双暂新的哑光皮鞋。他换上皮鞋,苦恼地说,“都四十多了,你能不能不要再提相亲这茬了,到时再跟你说。”

  “南洋来的教授?”郑晨瞬间脑补出一部家庭伦理剧,佯装惊讶地说,“该不是!你继父?”

  “快住脑,”陆小屿怕他接着胡乱脑补,直接说道,“家里介绍的导师,我妈妈都六十了。”

  郑晨反而有些失望了,“哦…”过了几秒钟他又回过神来,声音高了八度,“不是,你要去南洋读博?”

  “没这个打算,”陆小屿拔下连着充电线的插头,确认一眼手机电量,又看看微信,群里李灵芝在找郑晨,除此之外没什么重要信息,他把手机揣进兜里,“这几年他的方向变了,而且我也没想读博。”

  “哦…”

  “你怎么还在这里,灵芝她们十分钟前就说在一楼等你了。”

  “我去!”郑晨这才想起来,惨叫一声把瓜子往陆小屿桌下垃圾桶一扔,百米冲刺般加速冲了出去。

  樊润觉抵达西餐厅时,陆小屿已经提前在这里占好了座位。

  他选的是靠窗卡座,位于一颗高大绿植后方。

  高大的天堂鸟近两米高,完美地挡住来往的视线。

  陆小屿心里计算了一下,这里碰到同事尤其是司沈然的概率非常低,西餐厅距离理二和理三楼都不近。

  从来没有人在食堂见过司沈然。

  因为他几乎不在饭堂吃午饭,学校给他安排了一间校内午休公寓。据说他们家每天有人送食盒过去。

  所以今天陆小屿也理所当然地觉得不会在西餐厅遇见他。但心里多少还是有点没底,毕竟樊润觉也是T大毕业,两人认识的可能性不低,加之今日学会,司沈然和其他人一起来咖啡厅的概率也不低。

  但仔细一想,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担心在咖啡厅遇见司沈然。

  樊润觉远远地看见卡座上的陆小屿,和前几日收到简历上的证件照上那刘海快盖住眼睛的人截然不同,眼前这人清爽干净,很是明朗。

  “你就是小屿吧?”樊润觉一扫早上的晦气,笑眯眯地站在了陆小屿面前。

  陆小屿原本在刷手机,他见到樊润觉过来,立马放下了手机,站起来和他打招呼。

  “樊教授好。”

  “你好你好,快坐吧,你等很久了吧。”

  “还好,我也刚到没多久。”

  “你和小成兄弟俩还真是长得一模一样。”

  樊润觉四十出头,当年也曾是T大应物学院的院草,笑起来时依然帅气,只是眉尾掩不住几道笑纹,正如陆小成评价,没有发福也没有秃头,保养得相当不错。

  服务员端过来柠檬水瓶,给樊润觉倒了一杯。

  “我们是双胞胎,所以确实长得像。”

  樊润觉笑呵呵地,脸上挂着亲切的微笑,“听小成说,你在国内长大,他可难过了,你怎么不和他一起来南洋生活,这次要是你能顺利来南洋,以后你们兄弟俩也能相互照应。”

  “啊?”陆小屿人不算敏锐,有时候还相当迟钝,但樊润觉的话加之脸上可称之为讨好的笑容,也多多少少听出来一些不对,“小成他怎么和您说这个?”

  樊润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成本来也想和我一起来,可惜接了工作去欧洲。他怕你这回又不肯去南洋,听说你要在这边考什么初中老师的岗位,可是非常地担心你啊。”

  “非常感谢您过来给我这个面谈的机会,”陆小屿心里腹诽陆小成,面上客气道,“是有这个打算,比起继续念书,我可能更适合去初中当物理老师,而且…”

  樊润觉再次打断他,“听我说,去初中教书肯定不如来我那里——”

  “樊教授,原来你和人约在了这里?”

  那盆高大的天堂鸟绿植盆栽并没有多大的遮挡效果,司沈然出现在他们桌旁,脚下一滞,愣在了原地。

  因为陆小屿和他对上了眼。

  “陆小屿?你怎么在这里?”他惊讶地看着陆小屿,目光中带着几分不解。

  你申请紫外线免疫了吗?

  司沈然身旁站着沈姝君,西餐厅给他俩预留了位置,正巧就在陆小屿千挑万选的位置旁。

  沈姝君没有注意到诡异的氛围,反倒笑眯眯地挥手和陆小屿打招呼。

  “我…”

  樊润觉好奇地打量他俩,“小屿是你…”

  司沈然:“是我高中的学弟。他就是你说的那位‘国际生’?”

  “什么国际生,不是——”

  樊润觉连忙说,“原来如此,司教授,你也该好好劝劝你学弟,博士读一半不念完,就想图个安逸去初中当物理老师,这怎么能行呢。”

  “放弃博士学位确实可惜,不过,”司沈然皱起了眉头,问道,“去初中当物理老师?”

  “可不是么…”樊润觉想接着说下去,陆小屿忙打断:“樊教授,司老师还是我实验室的主任。”

  樊润觉轻轻地“啊”了一声,后知后觉地闭嘴了。

  司沈然起初困惑、不解,却也猜了个七七八八,他看着陆小屿,似乎在等待一个解释。

  陆小屿什么也没说。

  见他没开口,司沈然没有接着问下去,他和樊润觉简单交谈了几句,再望向陆小屿时,目光很凉,没什么温度,随后和沈姝君一起走向他们预定的位置。

  陆小屿觉得司沈然好像很失望,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樊润觉悄声地安慰他,说司沈然出了名的苛刻,在他手下做事不如趁早来南洋。

  “offer这个东西嘛,只要你雅思成绩过了,我肯定给你。不过也不怕,”樊润觉掏心掏肺,“只要你来南洋,你跟小成我都好好照顾。”

  西餐厅人多,一顿午饭等了好久,待匆匆吃完结账时,司沈然那桌已经坐了其他人。

  陆小屿和樊润觉在西餐厅门口告别,他希望自己这辈子最好不要再碰见他,然而樊教授到不这么觉得,他朝陆小屿眨了眨眼,真诚地说,“希望不久的将来能在南洋再次见面。”

  陆小屿只觉得头要开始疼了,赶紧和他说了再见。

  正午时分全世界都放缓了呼吸,也许是台风将至,闷热笼罩整个海市。整个校园昏昏欲睡,就连树稍间的蝉都消停了,只偶尔有气无力吱两声。

  天气炎热,陆小屿没有戴防晒的帽子口罩,在树阴下慢慢踱向理三楼,他脑海里一直是司沈然那个冰凉凉的眼神。

  没什么温度的目光和那天观景台上的截然不同,那日的司沈然像是他的美好幻想。

  司沈然可能在生气,也许还很失望,认为他欺骗了自己。

  周六晚上他发出的那封思忖许久的调岗申请邮件里,还十分诚恳地写了想成为司沈然助理的理由。(这封邮件韩靖柏看了之后决定将其划入情书一类)

  那时的他内心雀跃,然而并不清楚到底要做什么,但他别无选择,前一天司沈然朝他发出了邀请,他便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司沈然的吸引力过大,只要稍稍靠近,便会有超乎寻常的潮汐力。

  所以读博也好,应聘助理也好,似乎都没有什么正常的理由,也并非出自合理的人生规划,他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这个巨大的,拥有无限魔力的引力源。

  行至半路,陆小屿抬头望着交叠的梧桐树杈,零散破碎的阳光透过叶间撒落,在他脸上投下斑驳树影。

  阳光很强烈,即使隔着树叶,从缝隙中窥见依旧耀眼,直视久了刺眼。

  明明是很晴朗的天气。

  但世界却像布满了阴霾,沉沉地压在他心头。

  如果能摆脱引力的束缚就好了。

  他的世界将再无波澜,重归于平静。

  陆小屿闭上了双眼。

  陆小屿这么想。

  他就这么站在树下看着天空发起了呆。

  似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你好,同学?”一个黑衣女子从身后轻轻拍了拍陆小屿的手臂,走到了他的身前。陆小屿低下头,愣愣地看着叫他的人。

  “同学,我想去艺术学院的展厅,但是我走了好久都找不到,你能告诉我怎么走吗?”

  黑衣女人看上去四十岁出头,一身黑色连衣裙,头上戴着黑色的大檐礼帽,化着干净的妆面,笑着说话时眉眼弯弯,带起几分皱纹,却让人十分亲切。

  她伸手在陆小屿面前挥了挥,“哈啰?”

  陆小屿这才回过神来,“噢,您是要去艺术学院对吧?”

  “是的,”黑衣女人说,“我来看展览,没想到这学校这么大,就迷路了。”

  “我带您去吧,也正好顺路,就在前面不远了。”

  “好呀,谢谢你。”

  这黑衣女人眼眉几分熟悉,但陆小屿一时又想不起哪里,他沉默地朝前走,这人挽着包跟在他身旁,一路欣赏校园的景色,极为自然地问道,“你读几年级呀?”

  “我不是学生,是老师。”

  “那你岂不是要上课,”黑衣女人微微讶异,“不会耽误你上课吧!”

  “不会,这个学期的课已经结束了。”

  黑衣女人感慨道,“这么年轻就是海大的老师呀?还长得这么好看。”

  陆小屿耳根子微微发热,忙摆手道,“您说笑了。”

  “你看,你还很心善帮我找路。我家孩子今年也刚入职海大,我想着再找不到路,就让他来接我。”

  “您家孩子是来的哪个学院?”

  “哎呀呀,”黑衣女子仔细回想,不无遗憾地说,“名字太长了,没有记住。我做珠宝的,孩子研究的东西实在太深奥,看不明白也听不懂,有时他跟我讨论他的工作,我连他是不是在混水摸鱼诓我都不知道。”

  陆小屿低头轻声笑了,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对他一向冷淡,说出口的话通常没什么温情可言,和眼前这黑衣女人截然相反。

  他不无羡慕地说,“怎么会,有您这么温柔的妈妈,您的孩子肯定不会骗您。”

  黑衣女人满意地笑了,“你笑起来很好看嘛,年轻人多笑一笑。刚才苦着脸看天,看起来好难过。”

  远远的,艺术学院的钟楼在梧桐叶间露出一角,陆小屿问道,“您的展览是在哪个厅,艺术学院有三幢楼,结构有些复杂,不太好找。”

  黑衣女子从包包侧面找出邀请函递给陆小屿,“艺术学院二号楼梵高厅,这是在哪?”

  陆小屿接过来大致地扫了一眼,是艺术学院和市里美术馆联合承办的主题展。他的目光停留在抬头,上面写着:“沈婉如女士敬启”。

  人如其名一般温婉的气质。

  “我带您去吧,这个厅位置有些特珠,在钟楼后面,从错层的小广场穿过去,不太好找。”

  沈婉如点点头,“感激不尽,开幕式两点半,迟到了怕是惭愧。”

  绕过小礼堂和艺术学院那油画般的庭院,穿过钟楼,抵达在另一侧的二号楼。

  离开庇荫处,阳光直愣愣地,倾斜直下,令人生起皮肤被灼烧的错觉。

  好在楼前上小广场的台阶已有展板,工作人员在指引观展人员入场。

  远远的人群中一眼能瞧见司沈然,他袖子卷起,脱下的西装背手搭在后肩,垂着头正倾听站在他身侧的沈姝君说话,脸上表情看不大清楚。

  直至走近了才看见他脸上是带着温和的笑,一时间不知是羡慕还是什么情绪又翻涌而上,陆小屿停下了脚步。

  沈姝君望着他们这边,忽地嫣然一笑,朝他们喊了一声什么,脸上露出俏皮的表情,穿着小高跟一路小跑过来。

  “呀,姝君。”沈婉如抱住和她差不多高的沈姝君,两人亲昵地贴了贴脸颊,“今天真漂亮。”

  沈姝君回了句什么陆小屿没听清,因为司沈然也看见了他,他脸上的笑容消失,目光似乎变回了多年前那个阴沉午后,在教学楼楼梯偶然对视的那个冷冷的带着几分凉意的样子。

  他看向了沈婉如,规规矩矩地喊道,“妈,你来了,我刚还在和姝君姐说要不要去接你。”

  沈婉如笑道,“没让助理跟着我就迷路了,是这孩子送我过来的。”

  司沈然转过手腕看眼时间,语气异常微妙,“陆小屿。”

  陆小屿老老实实打招呼,“司老师好。”

  沈婉如还挺高兴,“你们认识呀,一个单位的?”

  司沈然开口,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嘲讽说道,“上班时间,你这是又兼职出来做好人好事了?”

  陆小屿一愣,脸色渐渐发白。

  听他这么说话,沈婉如颇为不满地说,“小然,怎么能这么说话。是我主动向他问的路,你应该谢谢他才是。”

  陆小屿连忙道,“主任,抱歉,我、我没注意到上班时间到了,我先回去了。”说着朝沈婉如点点头,转身匆匆走了。

  “姑妈,我们先进去吧,马上就开始了。”沈姝君说着,朝司沈然使了使眼色。司沈然望向陆小屿的背影,面无表情地大步跟了上去。

  “陆小屿。”司沈然腿长,两三步就跟上了,陆小屿没想到他会跟过来,有些忐忑地停下来等他。

  司沈然看他那幅样子,日光照得脸上皮肤在反光,心里叹了口气,问,“你今天申请紫外线免疫了?”

  “什么?”

  “先拿外套挡着,”司沈然说着,抖了抖手里的西装外套,抻开了往他头上兜头一罩,“不是紫外线过敏吗,这么晒不怕长疹子。”

  陆小屿手忙脚乱地接住西装,“我…天气太热,就忘了。”

  确实很热,西装笼在头上,隔绝阳光的直射,但闷热感却加重了。

  然而陆小屿无所谓闷热不闷热了。

  “走吧,”司沈然回头看眼母亲和沈姝君,沈姝君嘴角勾起一种说不明的微笑看着他俩,母亲脸上也挂着同样的笑容,还伸手朝他做了个加油的手势,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地回过头来说,“下午学会还有报告,我还要去理二,一起走吧。”

  “哦…”

  “刚才…”并肩前行一段路,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下来。

  司沈然谦让,“你先说吧。”

  陆小屿问道,“刚才那位是你的母亲?”

  “是我妈妈。”司沈然直截了当地说。

  “哦…这样。”陆小屿:“好年轻呀。”

  “你只想问这个?”

  陆小屿点点头。

  两人顺着校道又静静地走了一会儿,眼见快到理三楼,司沈然知道再等他开口不大可能了,说道,“刚才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话,谢谢你给我妈妈带路。她对方向不是很敏感。”

  “我…”

  “但是,陆小屿,今天中午的事情我需要跟你说,你就算要念博士,也不应该是找樊润觉,他这几年的研究太散,带的课题变化过快,也没有拿到什么研究经费,这对学生的发展并不好,他现在偏向工程技术,和你的方向简直是南辕北辙。我之前跟你讨论过的阿夫纳教授是更好的选择。”

  “其实我、我不想再念博士了。”

  这话刚出口,陆小屿就后悔了,因为他能察觉到,司沈然似乎更不悦了。

  空气像是骤然降至冰点,刚放晴的天空又被西伯利亚高压占领了。

  “为什么?”司沈然非常不理解,“你在T大顺利念下去就能毕业,本身就不应该轻易放弃。谈个恋爱受伤打击有这么大吗?”

  两人穿过马路,到了理三楼下,理三楼有一段路是走廊,遮住了阳光,陆小屿把司沈然的西装挽在了臂间。

  “不是的,和这个没有关系。”

  陆小屿想解释,但不知说些什么,索性闭紧了嘴不说话了,他扭头看向理三一层的玻璃窗,司沈然没什么表情,微微抬头看着前方。

  他在电梯间前面停下来,转过身来试图解释说,“樊教授是我弟弟在南洋给我联系的,他不了解我的专业,觉得只要是理科都大差不差。我很早就跟他说过,我不想念了,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才选择退学。但是他一直都不听…”

  这话不知戳中司沈然哪根神经,他越发生硬地回道,“陆小屿,这些事情你不需要向我解释,这是你的人生选择,跟别人没有关系。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不要把责任推卸给别人。但是你要想清楚,自己想做的到底是什么。你懂我意思吗?”

  陆小屿不是很懂,但也只能硬着头皮说,“我知道了。”

  “我没有想推卸给别人,”他不知道司沈然那股无名之火从哪冒出来,接着说,“我知道都是我自己的问题。”

  “自己的事情自己把握清楚就行,你上去吧。”

  “哦…”

  司沈然刚才的一番话堵在心口,陆小屿心里五味杂陈,只能说,“那我先上去了…”

  “回来。”司沈然叫住他。

  “嗯?”

  司沈然自认为冷酷地指了指他的臂弯,“我的西装,还我。”

  司沈然飞阿国的行程通过微信群告知了实验室的众人。

  就连迟钝的郑晨都能看出来,司沈然心情不好。

  以前找他签字还会礼貌性一笑,现在则是冷淡地点点头,签完后也不管他们有没有出主任办公室,隔着大洋接着飚英文。

  郑晨瑟瑟发抖,拿着签了字的文件,逃难似的飞奔出主任办公室。

  ZC:你们知道吗,他不知道在帮人改什么东西,语速好快,我只听懂了句话,他说那人写的东西是‘劈死噢夫西特’。说你自己看看自己写的东西,水平连我家洗衣机的AI都比不上。@小屿,你和主任熟,你知道他最近咋了吗,男生应该不会有生理期吧?

  小屿:?

  ZC:你们说这在阿国不算霸凌自己的学生嘛!

  小屿:……

  ZC:说起来,你怎么就精神了两天,最近又变得丧丧的了,打起精神来啊兄弟!

  李灵芝忍不住了,私聊他说:不会安慰别人就闭麦。

  那天之后陆小屿在微信和司沈然又解释了一番,然而司大教授是个大忙人,只回他一句,“好的”,再没下文。陆小屿也就不敢给再发。

  司沈然工作的时间愈发长,早上来得很早,晚上十点以后人还在办公室,完全不像是暑假前最后一周的工作时间。

  期末实验室安全检查通报上,他的大名被挂在最前面,让人不忍直视。

  司沈然也没想到整改事项能比化工学院还多,实管部的妹子亲自把整改单送过来,他接过来时带着微笑礼貌道谢,妹子被他的笑容蛊惑,脸上泛起微红,连声道不客气。

  实管部的人离开,司沈然紧接着黑脸进了办公室,花了半个小时重新梳理分工,把整改单上的问题和人一一对应,并要求什么时候整改完什么时候放暑假。

  细枝末节到令人发指,惹得办公室一片哀鸿遍野,当然,众人也不敢当面抱怨,只能在小群里疯狂刷屏哀嚎。

  今天司沈然被学院邀请去当评委,不在办公室,众人终于松了口气,纷纷猜测司沈然这几日平静下隐藏的狂躁到底是真实还是错觉。

  郑晨摇摇头,判断道,“肯定是表白被拒了。”

  曹乐乐呵呵一笑,“拉倒吧,就是你被灵芝甩了,主任都不可能被人拒绝,谁能抵挡得住他啊。”

  郑晨对着窗户照照,扬起头来努力露出下颌线,摸了把头发,发出直男的深刻质疑:“他有那么帅吗?难道能有我帅?”

  曹乐乐翻了个白眼:“高下立判好嘛。”

  两人趁着低气压不在,好好地斗了一番嘴,直至李灵芝被他俩烦得不行,叫停了这场斗争,让他们赶紧干活。

  连韩靖柏也感觉到司沈然哪里不太对劲,他给司沈然打来电话,询问实验室扩充人员面试的安排。

  没想到开口就被司沈然没好气地怼回去,“没时间。”

  韩靖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我的祖宗,你不是缺人吗?还有陆小屿的申请我发你了,你有空处理一下啊,不天天吵着没助理么。“

  “我最近没空。“

  “那等你有空吧,我们这回先面实验室的行政秘书,倒也不算很重要。”

  “行政你掌眼就行,我就不看了。我这周日就回阿国,学生整出来一堆幺蛾子,再不回去该毕不了业了。”司沈然叹气,“估计八月中学会结束了再回来吧,有什么事下学期再说。”

  “就不能八月份再回去吗,合着您就回国一个月啊?”

  “有问题?不是放暑假吗?”

  “哪敢有问题噢,您老人家也用不着值班,不好过不容易学术假了,怎么不出去走走。”

  司沈然显然不想闲聊下去,他和韩靖柏说话的功夫,已经回复了几封邮件,“我懒行了吧。”

  韩靖柏啧啧摇头,“我说你该不是也被国内卷的气氛搞抑郁了吧,有心理问题就不要讳疾忌医,去找小愿看看,咱在市人民医院可算是有人的,去找他还不用挂号,还能刷医保。我听说他那个私人诊所按小时计费,可贵了。”

  司沈然:“……”

  “不过我看你也就是少爷脾气…”

  司沈然打断他,“我跟小愿聊过了,他确实很专业。”

  “小愿当然专业啦,”韩靖柏倒吸一口冷气说,“等等你说什么???你真的已经发展到要看心理医生了吗?我们学校好像还没有卷到这个程度吧?”

  “没有,”司沈然冷冷地说,“我自己的问题。”

  韩靖柏没听明白,“什么?”

  司沈然:“不说了,我还有工作。”

  韩靖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挂断了司沈然电话后迅速给陈愿打去了电话。

  陈愿这日正好轮休,在自己的咨询室里窝着看书,接通韩靖柏电话的同时,收到了司沈然的微信:别理韩子。

  于是秉持心理咨询师的职业操守,陈愿从头到尾什么也没透露,不管韩靖柏怎么问,陈愿都绕个弯拐过去。失望至极的韩靖柏只能铩羽而归。

  陈愿来敲司沈然:发生了什么事吗?

  司沈然:没什么。

  司沈然:你知道自己提出的理论被人证伪的感觉吗?

  陈愿:似乎不是很懂。

  司沈然:我也不懂。

  陈愿:啊?

  司沈然:我还是不理解,他为什么不肯继续念博士,那个研究员对他的影响这么深吗。

  过了半晌,陈愿发来一条语音:沈然,所以你是在吃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