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曼玥去了严振青家两天后, 严振青忽然对她说:“下次教习功课不要来我家了。”
朱曼玥一愣,下意识问:“那你来我家?”
话说完她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那是萧宗延的房子,她在他不在的时候未经允许带别的男人回家不太好。
同理, 她经常来严振青家找他貌似也不太好。
如果是别人,她作为一个有夫之妇, 和别的男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自然担心会出事。可是对方是严振青,品性端方不必说,三十中旬都没有娶妻,看样子也不打算成家,想必不会对她做什么。
只要她心里没鬼, 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严振青既然这么说了,便是觉得他们先前都失了分寸,刻意避嫌。
他有个这个想法,佐证了朱曼玥对他的看法, 放心之余,认为听从他的要求也是应该的。
正当她思索该去哪里好时, 严振青对她解释道:“不要往别的方向想,我只是不希望万一有人对我做出极端之举不会牵连到你,你也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处境。向学归向学,但是人身安全还是在第一位。既然能不来就不要来了, 视频就可以了。”
当初萧宗延阻拦她来看严振青的时候就曾告诫过她, 严振青现在如同一条落水狗, 连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都不如。
她这样前来拜访,一次没事, 两次没事,迟早会出事的。
之前她执意要来, 是怕严振青独自一人再度寻死,她救她一命她便还他一命。
现在严振青已经绝了死念,她也就没必要以身犯险给自己惹麻烦了。
那天她被严永诚暗算,遭到陷害被拍了视频,萧宗延花了好多钱和好大的力气才把她从舆论漩涡中摘出来。眼下要是再被拍到进了严振青的家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而且这回萧宗延人在国外料理那边的事务,不可能再向上次那样及时地救她于水火,三不知还自顾不暇呢。
她不能在这个时候给他添乱。
既然知道这样容易引发祸患,她就是再笨也不会坚持了。
于是接下来的辅导,都是在视频中进行的。
严振青就像一个一对一的网课老师,靠着和她进行前置镜头和后置镜头的转换跨越空间距离。
也就是说,朱曼玥除了自己做题和总结的时候,每天至少有两个小时都在和严振青通话。
虽然和面对面辅导相比,已经节约了很多时间,但和她相处的时间,的确是她在家备考时唯一能接触到的人际关系。
对于严振青而言,也是一样的。
萧宗延在美国那边也会跟她视频通话,不过和严振青不一样,他在美国和她有时差,会怕打扰她学习和休息,每天打来电话的时间都是固定的。
他那边晚上八点对她问早安,她这边中午给他问晚安,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别的联系时间了。
只有一天他call她,想让她帮忙打开保险柜,把某份合同上的银行账号给他报一下,恰好撞上她和严振青视频占线,问了一句她在和谁打电话。
朱曼玥如实说了。
萧宗延沉默了一会儿,岔开话题问她考研开始报名没有。
她说:“应届生才能参与预报名,我得十月份才有资格报名呢。”
说完她再问起萧宗延那边的情况,萧宗延只说一切正常。
这样的状态大概维持了一个月,到了国庆中秋的小长假,萧宗延的父母和她自己的父母都打电话来,让她去家里过节。
原本两家挺亲厚,一起过节蛮好的,这样就不存在时间冲突了。
关键是这两个节日并在一块儿放了个不尴不尬的小长假,萧家喊了亲属来家里做客。
领证以后朱曼玥还没见过萧宗延家的三姑六婆,本以为要到大年初一走亲访友的时候才会碰着面,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接触了。
萧宗延偏偏还不在场。
可是这还是婚后公婆第一次邀请她去家里吃饭,推拒了于理不合,只能借着也要回家陪父母,缩短和不熟的人同处的时间。
朱曼玥许久没回父母家了,艾明湘又是个好捣鼓家里摆设的女人,把家门口改造了一番,以至于朱曼玥回家连认门都认不太准。
家里的门自从换上密码锁,密码就没变过。
密码还是她取的。
五个“4”,三个“8”,说是“五四”青年节,“三八”妇女节,家里两个女人的节日都照顾到了。
朱先奉当时闹着说“那我呢,我的节日呢,怎么没有男人节”,朱曼玥理直气壮地说“父亲节这不是每年都在变嘛”,也是哄着这个小老头哄了好久才哄好。
朱曼玥进自己家从来不打招呼,输完密码就进了门。
老俩口一给朱曼玥打电话就在盼着她回来了。
怕她早上赖床,上午九点才给她打的电话,到中午她来吃饭,中间三个小时都在念叨她。
朱曼玥一进屋就听老俩口在议论该不该让她回来的事。
“宗延刚去美国我就说要她回来住,你非说她乐意独居就让她独居,搞得她这么长时间也不见她回来看一眼。你不想女儿我想啊。她不回来,我说要去看她你也不让,难道你就不想看看女儿婚后过的怎么样吗?”
“她婚后有她自己的生活,宗延自然会照顾她的。他们有自己的小家庭,你还去打扰什么啊。”
“这怎么能叫打扰呢?这叫打扰,什么叫关心啊。再说宗延这不是到美国去了吗?一去就这么久,她一个人会不会孤单?这孩子打小跟在我们身边,就没吃过苦头,我都不知道她嫁人了能不能尽快适应身份。我心里总觉得她还是个孩子,怎么转眼就这么大了呢?”
“说着说着怎么还哭了。好了好了,别哭了,孩子今天不是要回来了吗?眼看着马上就要到饭点了,让她看见你哭成这样,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
朱曼玥听到这里心里不是滋味极了。
平日里她将大把的时间都投给了萧宗延,变着法逗他开心。
在严振青虎落平阳时,她雪中送炭,借着让他教习自己的由头,带他走出阴霾。
她唯独没有把心思花在父母身上。
没有想过二老却才是对她恩惠最大,最需报偿的人。
她最对不起的还是她的父母。
而老俩口呢?非但没有因为她出嫁了就拿她当泼出去的水,还这样时时刻刻惦念着她,实在令她自惭形秽。
正当朱曼玥愧疚时,艾明湘发起脾气:“都怪你,当初怎么那么痛快地答应了萧家的婚事。现在好了,宗延一结婚就撂下咱们家玥玥跑到美国去了,十天半月见不到人影,这不是让咱家玥玥在家里守活寡吗?”
朱先奉是有几分大男子主义在身上的,闻言说道:“你看看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才多少天没回家就叫让她守活寡了?宗延不好吗?人家宗延那是事业心强,不然就咱们家玥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那副样子,拿什么养活她,不在外头赚钱不得让她喝西北风去啊。”
艾明湘冷哼一声,据理力争:“谁没事业心?难道咱们家玥玥没有吗?你怎么净胳膊肘朝外拐,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玥玥虽然现在没有工作,但是一直在认真备考,将来也是大名鼎鼎的朱医生。”
朱先奉反驳道:“我也没说咱们家玥玥没宗延强,你怎么就这么护短呢?人家家的丈母娘都是看女婿越看越顺眼,你倒是东挑西捡,看完权势又看脸。”
朱曼玥偷偷听着被逗笑了。
艾明湘顿时来了气:“谁看他不顺眼了,我待他向来也是体贴周至,在他面前不说他,只说玥玥的不是。不是我护短,是你心眼偏得厉害。老实说,你是不是因为宗延孝敬你的那些烟酒才站在他那边的?我告诉你朱先奉,你现在三高,身体的各项指标都超标,少抽点烟,喝点酒。你看人家宗延,从来都不碰烟酒,结果每次都被你一个电话就叫过来了,又是陪喝酒,又是陪抽烟的,还耐心听着你自以为是地絮叨半天。你要不是摊上这么个好女婿,现在能在你那几个老哥面前横着走?”
朱曼玥一怔。
原来萧宗延那么忙,还会抽空来替她陪她的父母?
他怎么只字不提,也没跟她说回门的事。
大概那段时间她太忙了,兼顾着工作和学业,实在是抽不开身,也分不了心。
他便身体力行地替她分忧,弥补了对父母的亏欠和疏忽。
他怎么这么好。
好到她都觉得自己不配……
朱先奉听到艾明湘说的叹了口气:“可惜今天宗延回不来,没人陪我唠嗑咯。”
“谁说没人?”
朱曼玥调整好情绪后笑容满面地出现,冲上去扑住朱先奉:“有我这么个贴心的小棉袄在,还怕没人陪您聊天?”
朱先奉笑呵呵地说:“哎哟哟,你这熊孩子,还小棉袄呢,突然出现吓我一跳,不怕把你老爸的心脏病吓出来啊?”
朱曼玥跟萧宗延学会了圆滑世故,没有直接回答朱先奉的问题,撒娇道:“我怎么感觉不是我拥有了萧宗延这么个老公,而是您拥有了萧宗延这个女婿呢?”
朱先奉在她头顶摸了一把,和蔼地笑着说:“傻丫头,这矛盾吗?”
“不矛盾,所以二老也别担心我嫁人以后过的不好了。”朱曼玥一五一十地说,“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争吵是会有的,但是他只是看起来强势,凡事还是以我的意愿为先。而且他如果做的不对,也是会认错的。就算他没错,好像也次次都是他先低头。我没有受过他的欺负,您二位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
朱先奉宠溺地刮刮她的鼻子:“不是他有没有欺负你的问题,是你有没有欺负他。谁不知道你最擅长把黑的说成白的,得理不饶人,强势得过头,一旦意识到自己做的不对,又惯会撒娇讨饶,把人磨的没有办法。宗延娶了你真是遭罪了。”
朱曼玥洋洋得意地说:“还是您了解我。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怨得了谁呢?萧宗延已经把我宠得无法无天啦。”
朱先奉伸手指指点点,笑着对艾明湘说:“看看你女儿,得了便宜还卖乖。”
艾明湘没好气地说:“什么叫看看我女儿,不是你女儿?往日你最宠她了,还说是我惯的。”
朱曼玥虽然知道老夫老妻拌嘴是闹着玩的,但还是忍不住想要炫耀一波:“萧宗延也疼我的,生我气也拿我没办法,而且一会儿气就消了。他总是嘴上不说,背地里默默做,等我意识到他有多好,已经离不开他了。他一走走这么久,我是想他的,但是又怕自己太想他误了自己的学业,好纠结。”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满脸的小女儿情态,如沐春风。
毕竟婚约是老俩口定下的,他们唯恐自己当初的决定做错了,心中始终有个疙瘩没解开,见她与萧宗延情深意笃,异地分隔了这么久还是情比金坚的样子,顿时没有牵挂了,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朱曼玥看着桌面上老俩口刚才正在做的面点,明知故问:“这是在做什么呀。”
“月饼。”朱先奉抢着回答,“你妈刚从网上学的。中秋前大半个月就陆陆续续收到了别人送的月饼,五花八门的,什么冰皮的、流心的、广式的,一大堆。可你妈非要亲手做给你吃,你看你多大的面子。”
朱曼玥骄傲地说:“那必须的,谁要我是亲生的呢?”
艾明湘被哄高兴了,对她说:“快洗洗手,来一起做吧。”
朱曼玥听他们说了半天萧宗延,满脑子便也是萧宗延,兴味盎然地说:“我学会了明年也做给萧宗延吃。”
她与萧宗延多日未见,想念得要紧,只是唯恐萧宗延出发前问“他遭难了,她会不会像救严振青一样救他”是立下了flag,心里总是担心会一语成谶。
故而她在说起萧宗延时,一不小心就带着憧憬把时间定在了可以期待的未来。
“你还做给他吃,会不会做给你自己吃哟。”艾明湘笑着拆穿她,继而教导道,“今后不论你学什么东西,都要想到这件事学会了是对谁有益。对自己有益呢,叫做自理,对两个人都有益呢,叫做共享,只对别人有益的事情就不要学了,学会了自己没享用到,多少会心生怨怼,也就没必要委屈自己了。”
朱曼玥觉得艾明湘说的精辟,不愧是已婚三十年经验老道的妇女,是懂些两人相处时的学问的。
她狠狠点头,被朱先奉看在眼里。
艾明湘教她的虽是对女性有益的,但朱先奉向来视她为掌上明珠,自然不想看到她为情所困,被男人驱使。
纵然是叫萧宗延一心一意、尽心尽力地伺候她,朱先奉都觉得不为过,接了一句:“你妈说的对。”
月饼的制作过程不难学,不赶时间的话,这类烘焙类的手工活做起来很解压,不一会儿就做好了一批。
剩下的照着方法烤就是了,工序都是一样的。
朱曼玥吃过午饭就要往萧家赶,准备赴下午的局了。
她是个急性子,做什么都风风火火,分明在晚饭前赶到就行了,却因为萧家的一个问候电话,打了鸡血似的往家门外冲。
艾明湘叫住她,把打包好的月饼挂她手上,让她给亲家那边捎过去。
朱曼玥跟接到了接力棒似的,月饼礼盒一落到她手上,她就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适逢佳节,家里的司机也都回家陪家人去了,能摇到的网约车也寥寥无几,接客价格还要翻倍。
但也没办法,朱曼玥就没怎么自己乘过公共交通工具,心里还是觉得省事最重要,依然是付了双倍钱打车去萧家的。
仍旧是上次两家会面的那间四合院儿。
刚到门口,欢声笑语便从院中传来。
今天萧家异乎寻常的热闹,不光三世同堂,每一辈都来了不少人。
阵仗是朱曼玥没有见过的。
因为她家亲戚虽然多,但几乎是远房,早就散布在了全国各地的角落,年节人聚不齐,也不怎么来往。
哪像萧家这么大的家族,人丁兴旺,又重情重义。
朱曼玥正不知所措,抬头一望,忽然从人群中看到萧宗延的身影。
天啊,她该不会是想他想到出现幻觉了吧。
她定睛一看,是他没错。
他从美国直接飞过来的,没回家,出发前就只带了一堆西服西裤,在那边也只穿西服西裤,于是风尘仆仆赶回来也还是穿着西装西裤。
萧宗延见到她不是召唤她过去,而是主动起身,径直朝她走过来。
他打扮得周正极了,浑身散发着久违的气场,朱曼玥心怦怦跳,直到他走到面前来都没回过神。
萧宗延问她:“往哪瞟呢?别看了,没有你想要的奶娃娃。我还能骗你吗?”
朱曼玥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之前他带她坐“小火车”的时候说过他家目前没小孩儿,最末一辈的比她年纪都大。
他的亲戚倒是自来熟,坐在椅子上,扭头望着他们,被朱曼玥看见就大大方方朝她挥手,一点儿也不拿她当外人。
朱曼玥惊讶地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萧宗延挑了挑眉,促狭道:“国庆,自然是赶回来给祖国庆生啊,还能为什么?”
朱曼玥心想“为我啊”,见他不这么说,还故意逗她,恼羞成怒道:“我是说你怎么不说一声就回来了,说好了能回来第一时间让我知道。”
王淑华从背影看不出她的娇嗔,当她跟萧宗延使小性子,在责怪萧宗延,连忙过来解释道:“玥玥你别生气,宗延故意不让我在电话里说的,说要在这大好的团圆节里给你一个惊喜。”
朱曼玥没想到王淑华会出现的这么及时,当即六神无主地轻轻“啊”了一声。
萧宗延怕她尴尬,回头笑着对王淑华说:“她没生气,我们说悄悄话呢,您要来听吗?”
王淑华顿时明白什么情况了,笑着说道:“你们继续说吧,我去招待你堂弟带回来的女朋友了。”
“嗯。”萧宗延应了一声。
朱曼玥陡然清醒过来,撇下萧宗延追上王淑华的步伐:“阿姨,这是我妈让我捎的月饼。一点儿薄礼不成敬意,让大家分着吃吧。”
“明湘也太客气了。”王淑华素来不爱吃这些甜腻的食物,但她越是不喜欢,越不能辜负艾明湘的心意,接了过来。
她收是收下了,下一秒却飞快反应过来,“哎?怎么都跟宗延结婚了还叫我阿姨?该叫我什么?”
这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朱曼玥想装糊涂也装不了,含羞带怯地叫道:“妈。”
她叫这一声,不但王淑华高兴,萧宗延也忍俊不禁,当着王淑华的面牵过她的手说道:“您去忙您的吧,我带她认一圈人。”
王淑华说了声“好”就走了。
朱曼玥听闻他要带自己认亲戚,在他介绍前小声对他说:“你带我认一圈我也记不住啊,到时候过年还得认一圈,多麻烦多尴尬啊。”
萧宗延宽厚地说:“没关系,记不住我就再给你讲一遍。没什么好尴尬的,不管记不记得,一张桌上吃顿饭也就熟了。”
朱曼玥一时没说话,半晌才对他说:“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在回来前跟我讲一声,让我做好充分的准备。”
萧宗延觉得她压根没什么好准备的,便问她:“你要准备什么?”
朱曼玥踮起脚。
萧宗延见状倾身。
朱曼玥顺利够到他的耳畔,说起悄悄话:“准备告诉你,我想你了,想要一个抱抱。这里人多,太不方便了。”
萧宗延不禁错愕,旋即把她揽入怀中,温柔地说:“不就是抱吗?这有何妨?身边都是家里人,都知道我们已经结婚了。”
朱曼玥又说:“还想亲你。这总不行吧。”
怎么会不行?
萧宗延略一颔首便在她唇上亲了一口,嗓音含笑:“等着我给你做示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