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现代言情>半夜情【完结】>第7章 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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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令絮说完邀请,室内气氛就好似刚掀开了烧水壶的盖子,热气迎面蒸腾到穗和的脸上,她没有正面答复,眼睫忽闪了几下,脸上没有显露的惊喜凝结在了眼底。

  心里的期待轻易被傅令絮一句话勾起,不单是因为他的跨年邀约。

  更是因为以傅令絮的为人,纵然相识不久,也能让穗和笃信,他绝非是个会临时起意的人,当他轻描淡写说出口时,对方基本已经丧失了拒绝的可能。

  穗和沉吟了几秒,猜到他不会回答,仍然问他,“我们是出去吃饭吗?”

  “换衣服。”

  穗和抬眼看了下墙上缓慢移走的时钟,才下午三点多,“现在是不是有点早?“

  她明知故问,猜到他一定还有别的安排。

  傅令絮像是被提醒了时间,低头抬腕看了下手表,“再晚赶不上车了。”

  穗和微微诧异,不用对视也能觉察到傅令絮微沉的目光,垂在身侧的双手因为局促而交叉在身前,“……那我先回房间换衣服了。”

  “嗯。”

  穗和回到房间,几乎不做犹豫,能供她选择的范围只有带来旅游的几件,都躺在行李箱里,连酒店的衣架都挂不满,首饰也只有一条项链,被傅令絮解下来以后,一直放在床头柜上,一颗饱满透亮的紫灰色珍珠在阴天的房间微微闪烁。

  想着如果要吃饭,傅令絮大概率会带她去高档餐厅吃饭。

  穗和将拿起来的牛仔裤放下,仍是选了一条米色紧身针织裙,深V设计,只有胸前那一颗最底下的纽扣是镶死的金属纽扣,往上两颗无论敞开或是系紧,都像是在优雅正式里融入了新鲜的纯欲感,将暧昧和性感变得更为敞亮和大方。

  在系领口最后那颗扣子时,傅令絮在外轻敲房门。

  “请进。”说完,穗和才发现她锁上了门,一边低头去看纽扣,一边伸手旋开门锁,急忙说,“我穿个大衣就可以出发了,很快。”

  傅令絮站外门外,看着她几秒才出声,“穿厚一点,把行李箱带上。”

  “行李箱也要带?”穗和稍微发愣,“那我再收拾一下。”

  傅令絮没有催促她的意思,“不急,先拿材料给你。”

  穗和轻声“嗯”一下,尾音上扬,“什么材料?”

  “临时身份证明。”

  “……您都替我办理好了?”穗和手上动作一滞,干净剔透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解,声音越说越轻,“谢谢您,那我回伦敦就方便多了……”

  “就给你打印了一份。”

  送她回伦敦和一起跨年好像确实并不冲突?

  ……都让她带上行李箱了。

  一定是英国的天气过于潮湿,室内的暖气又过于干燥,导致穗和的思绪都没办法很快捋清楚,她索性别开眼,直接问出口,“是今天就回伦敦吗……”

  傅令絮听她重提回伦敦,沉默了几秒。他望向她,眉眼清峻,明明只是如常的声音,却像是绒毛扫在了她的眉心,“这么着急?”

  穗和摸不准他的意思,隐晦地回答,“担心时间久了给您添麻烦……”

  显然这个客套的说法并不能说服傅令絮。

  他下颌微微扬了下,语气变得清淡,“担心添麻烦,还是不乐意领我的人情?”

  目光落在她脸上,好像她此刻非回答不可。

  明知道这样跳过话题有一点生硬和自暴自弃的意味,穗和还是尽力冲他挤出一个清丽的笑容,“不是车要赶不上了吗?我们得抓点紧出门。”

  傅令絮已经将胳膊自然垂下,捏紧她的材料袋。

  见她因为紧张而不自知的眨了几下眼睛,神情有了微小的变化,好似是被他的问题难住了,傅令絮几乎是用自嘲的语气说了句,“你在怕什么?”

  在怕车晚点,在怕领他人情。

  还是其他什么虚无迷离又实际惊扰过的东西。

  /

  前二十分钟车程,穗和几乎都没往窗外看,阴阴沉沉的天气,像极了小学语文考试题,烘托着分别的悲凉意境,也很符合车内安静的气氛。

  抵达目的地,穗和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火车站,而是机场。

  她有好几次已经微微张口,想问他,来机场做什么。

  但是仿佛能想到傅令絮冷淡的语气,直白地指出她的错误理解——怎么火车只要一小时,就不能选坐飞机回伦敦?

  穗和跟在他身边,心虚地瞥了他一眼。

  仍在懊恼自己将他原本有意的安排和借机送她回伦敦混为一谈,好似承认她想多留在他身边几天,会让她显得很随便,也会让这种惊艳的邂逅变得寻常又廉价。

  虽然明知道他不会这样看待她。

  这样想着,穗和就更开不了口,索性一路安心地跟上他。

  傅令絮扫了一眼四周,指下不远处的取票机,先嘱咐穗和,“你去那边等我。”

  “……好。”穗和眼神落到他手指上,“行李箱也给我吧。”

  “不用。”

  傅令絮很快回来,手上拎着打包好的麦当劳,自然而然地地给她,转身去取自己的机票,“路上没有时间专门吃晚饭,先凑合着吃一点。”

  穗和之前的情绪阴霾被机票目的地一扫而空,声音都重新带着笑意,故意问,“……我们是要去爱丁堡啊?”

  “想去伦敦也不是不行。”

  果然,已经料想到他会有这样的回答,穗和自知有些理亏,冲他展颜一笑,深深闻了一下麦当劳纸袋,“还是南安普顿的东西更香。”

  “又不是我做的。”

  说话时,穗和看见他语气明显缓和了许多,都能正常开玩笑了,心里像是慢慢在落潮,翻涌已过,接着没话找话,扬着手里的机票认真说,“我以为你们这样的有钱人是不会去Northlink买打折机票的,您真是勤俭持家。”

  傅令絮好笑地重复了一遍,没听谁这样形容过他,“……勤俭持家。”

  见他好像不是很满意,穗和想了想,疑惑着问,“精打细算?”

  傅令絮朝她看过来,甚至已经冲她抬起了胳膊,她赶紧改口解释,“芝兰玉树!温文儒雅!我懂了,夸人有钱不如夸人可爱,夸人可爱不如夸人漂亮。”

  傅令絮无语的看她一眼,手只是落在她的身前,伸进麦当劳纸袋里,拿出一个汉堡递给她,平声催促她,“好好吃饭。”

  /

  飞机一个半小时落地,抵达爱尔兰机场。

  刚走出去,闸机口外变等候着送他们去阿伯丁的司机大叔。一路上,他侃侃而谈,将附近的景色夸了个遍,傅令絮仅有一次出声礼貌地打断他。

  问他,去设特兰主岛屿的轮渡,是否可以装载私家车。

  司机大叔不擅长回答中国式的套装问题,他认真思索良久,最终建议,在岛上可以全程使用公共交通,除了放假期间,人多,不直达。

  傅令絮就此打住,对无效答案只保持礼貌,却没有多余的一丝耐心。

  他从蹙眉认真听到看向窗外无奈神色,被穗和完整看在眼里,她轻轻笑出声,引得傅令絮转过头,望向她,“怎么了?”

  穗和微微摇头,胡乱说了句,“没什么,看到窗外的景色很好看。”

  车停在阿伯丁,轮船开向设特兰岛,到达时刚好晚上11点20分。跟傅令絮计算过的时间大差无几,一路上常见矮马经过,听同样并肩漫步的游客说,这是苏格兰特有的品种,灰白色长毛居多,只有一般马匹的一半高度。

  傅令絮纵然有心保密,也藏不住漫天的心意,设特兰岛位于英国最北部,在今夜有机会看见北极光,穗和没有见过,原本计划明年去北欧旅游时再去追光。

  海岸线绵延不绝,松垮的电线胡乱延展,悬着一盏盏的古典仿煤油灯,夜风让他们摇摇晃晃,看起来像是平行着,天色倾泻而下,又让他们的颜色相交。

  但令穗和惊讶的是,原来极光并非是她印象里的绿色射线。

  它可以是蓝色,粉色,像斑驳的光点,漫过远处的山海。

  穗和想到《爱乐之城》里的灯塔,举着手机指给傅令絮看,“不知道是不是……”

  她话还没说完,傅令絮已经理解她说的意思,偏过头安静地凝望着她,穗和也刚好举着手机转过来,他说着,“不是,《爱乐之城》里的灯塔是在萨姆堡。”

  穗和却下意识按下了拍摄键。

  他倚在围栏边,停站在灯塔前,视觉错差将灯塔光投在他的耳边,形成一种柔和自然的侧边打光,让人无法忽视他突然降落的那个清冽又温柔的眼神。

  好似他在看什么比北极光更粲然惊艳的景色。

  傅令絮说什么,她已经听不清楚,直到他稍微低下眼,目光移到她忘记放下的手机上,她才讪讪地往他身后一指,“那边、那边还有许愿瓶……”

  “去看看。”

  穗和问他,“您信这个吗?”

  “不信。”

  穗和轻笑一声,“能想象,您这种常年跟严肃逻辑打交道的人,应该不信这个。”

  傅令絮没出声。

  两个人并肩向岛屿颜色更深处走,穗和搓了搓手指,拢在嘴边呼出一小团白气,漫不经心地说着,“我也不信,老天爷只负责实现愿望,却没说代价。”

  傅令絮闻言怔了一下,伸手拉住她的胳膊,让她走在里侧,距离他半个身位,好似能挡住一些夜风,平声问她,“有感而发?”

  “不是。”穗和轻轻叹了口气,“想到了别人的故事。”

  “能听吗?”

  这样的场景,好像有着将语言变成电影的魔力。

  穗和”嗯“了一声,尽量让语气变得轻松,“其实就是个没什么意思的小故事。”

  故事关于一对少年夫妻。

  他们有着云泥之别。

  少年弹着吉他唱着许巍的歌,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看一看世界的繁华,少女拉着大提琴,从掌声和鲜花的演奏厅出逃,落了下水晶鞋,奔向她的心上人。

  酗酒迷幻一般地过了两年。

  自诩流浪诗人,吟游歌手,却因为刚出生的女儿开始了无休止的争吵。

  他们堕入凡间,被没有味道的白开水打败,少女趁夜离开,回到了熟悉的城堡,拥有了真正的能为她量身定做剧本的大艺术家。

  八年后。

  当年的少女好像一点都没有老去,她站在大提琴边,优雅地鞠躬谢礼。

  有人从台下慢慢走上来,为她献花。

  亲吻着她。

  那时候,他们的女儿并不知道电视上与自己看起来天差地别的女人,是自己的母亲。虽然她连一件干净的衣服都没有,但是她却很爱她的爸爸。

  她爸爸说,人逃离这个世界做回自己的方法,就是弹吉他和流浪。

  她听不明白,但是他每天晚上都会给她讲他看见的、理解的这个世界。她不觉得这是比童话书更低级的东西,她觉得很有意思。

  也许是她太虔诚了,被老天爷眷顾。

  她无意中偷偷许愿,希望可以见见妈妈,希望有更多的人爱她。

  见她停在这里,傅令絮问,“后来呢?”

  “后来——”穗和深深咽了一口气,僵硬地笑着,“没有后来啦,后来老天爷就让她找到了妈妈,还拥有了幸福的家庭,有了姐姐,有了干净的爸爸,他虽然不会讲那些流浪者的故事,但是他很有趣,很开明。”

  她哽咽了一下,接着说,“这个女孩子并不讨厌他,但是她也很难真正亲近她的家人,不肯更改姓氏,因为这样好像是对另一个人的遗忘,甚至是背叛。”

  何况那个人是卧轨以死亡为她达成心愿的爸爸。

  傅令絮目光极深地看向她,顿住脚步,看到她眼角泛起的水汽时,心头一动,声音温柔的令他自己都不习惯,“穗和。”

  “……嗯?”她也停下步伐,扭过头去看他。

  “穗和。”

  “怎么了?”穗和忽然被他难得的幼稚逗笑,“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啊?”

  傅令絮却没有笑意,他的双眸像是盛满了灯塔光与月间海,没有凉薄,只有静深暗涌的思绪,“你的名字不冠以任何人的姓氏,很好听。”

  你的人生也不背负任何人的解读。

  穗和收敛着笑意,被这句话击中,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平稳的开口。

  她迅速转过身去,吸了下鼻子,仰头说着,“都说这是个故事了,当什么真……我好饿啊,我想看看前面有没有什么好吃的,跨年不得喝点酒吗……”

  她像要趁夜色逃走,垂在身侧的手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握住。

  她茫茫然地扭过头,又好似顷刻间看到了他眼中闪过的担心,她睁圆了眼睛,像是在用行动展示她绝对没有在哭。

  停了几秒。

  傅令絮冲她笑一下,“想喝酒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