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和不爱的表现也真的很明显。◎

  得到了司徒庆宇的指令后, 顾晚风立即松开了那只摁在裴星铭肩头的手,却没放下锁在他脖子里的手臂,一路勒着他将其拖出了家门。

  司徒朝暮迅速跟上。

  来到电梯间后,顾晚风却没选择乘坐电梯, 因为裴星铭这个莽汉还在不断地挣扎, 像极了一头被勒住了脖子的狂暴野牛, 坐电梯的话可以能会造成震动引起电梯故障。安全起见,顾晚风选择了爬楼梯。

  司徒朝暮替他打开了消防通道的防火门, 顾晚风迅速将裴星铭带进了门,然后又勒着他踩上了通往上层的楼梯,步伐果断坚决, 行动干脆利落, 毫不拖泥带水。

  关键是, 顾晚风自己是正着走的, 单臂勾着裴星铭的脖子,让裴星铭迫不得己地倒着上楼梯。

  司徒朝暮紧跟在他们俩身后。在她看来, 此时此刻的裴星铭简直像极了一个被冷面劫匪绑架了的、可怜无助又弱小的受害者,他的大半个身子都是朝后仰着的,两条手臂还能自主活动,还能去抓栏杆、抓顾晚风的手, 双腿却丝毫使不上力,勉强后抬着才得以踩得上下一级台阶, 时常还会踩空, 会被台阶的阶沿拌一下,但这点儿小插曲并不会影响他上楼梯的速度。

  顾晚风始终保持着匀速往上走, 且神不改色, 雷厉风行, 甚至都懒得回头看一眼,像极了一个没有感情的拖人机器。

  要不是因为这是她男朋友,司徒朝暮绝对会怀疑顾晚风是个善于杀人越货的惯犯。

  为了使自己的脖子少受点罪,裴星铭不得不竭尽全力地去跟上顾晚风的速度,双手紧攀着他的手臂,双脚后撤的飞快,但他始终是心有不甘的,满腔全都是越燃越旺的怒火与怨气,破口大骂之声响彻了整个楼梯间:“我艹你、大爷!顾晚风!老子叉你大爷!老子和你无冤无仇,你他妈凭什么不让老子去找周唯月?凭什么!”

  顾晚风却压根儿就没理会他,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不受任何干扰和影响地、无动于衷地勒着他往上爬。

  司徒朝暮又心疼裴星铭又无奈又想笑。你就说裴星铭这人吧,冲动易怒还没脑子,是个十足十的大渣男,却又有着一种出乎意料的间接性理智和正确三观,就比如他刚才骂人的时候,第一反应绝对是想骂“我艹你妈顾晚风”,但话到嘴边了,忽然三观一闪,意识到顾晚风的妈早没了,这么骂实在是太恶毒了,于是悬崖勒马地改成了“我艹你大爷”。

  司徒朝暮还是很了解自己的大表哥的,要是让他知道,顾晚风他大爷也早就没了,仅剩下一个心狠手辣、天理难容的二大爷了,他绝对会把那句骂人的话再改成:我艹你二大爷。

  又正是因为裴星铭的这种间接性理智和正确三观,所以他才没有被他爷爷奶奶的重男轻女的封建落后思想浸染影响,才会去善待从小就不受爷爷奶奶重视的司徒朝暮。

  不过归根结底,他还是受他父母的影响更多。

  司徒朝暮也很了解自己的大舅和大舅妈,他们都不是坏人,都有一颗能够去公情他人的同理心,但他们俩年轻时吃的苦头实在是太多了,刻在骨子里的自卑与苦难感捆缚了他们的灵魂,让他们俩无法从世俗的眼光中跳脱出来。

  好像、谁都没有太大的错误,谁都是迫不得已,身不由己。

  司徒朝暮长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对裴星铭说了句:“你就算是闹上天也没有用啊,周唯月都已经和李之桥结婚了,你再去找她不是纯纯给人家平添烦恼么?”

  裴星铭一边在顾晚风手下挣扎,一边歇斯底里地怒吼着说:“结了不能离么?她爱的人明明是我!她爱的人一直是我!李之桥算个屁!”

  司徒朝暮:“……”

  果然是间接性的理智和正确三观,上一秒还理智地不去骂人家去世多年的妈,下一秒就要去当男小三搅和人家两口子离婚了。

  “裴星铭你就是贱!贱得很!”司徒朝暮气急败坏,忍无可忍,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周唯月没和结婚前你怎么没这么牛逼的血性呢?现在人家结婚了不搭理你了你来脾气了?知道去抢人了?早干嘛了?周唯月给了你那么多年的机会你不知道去珍惜,现在人家一家三口的苦日子马上就熬到头了,你却又要去给人家添堵?你是见不得人家好么?我看你也不只是贱,你还坏!自私自利!”

  裴星铭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比钢筋还倔,目眦欲裂,怒声大吼:“随便你他妈的怎么说,老子就是贱,老子就是自私自利!老子就是要去找她!老子不允许她结婚,我不允许她和别人结婚!”

  吼着吼着,他的眼圈就红了,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声音也越来越低沉嘶哑了:“我不允许她和别人结婚,我不想她和别人结婚,她喜欢的人明明是我呀……”

  司徒朝暮越发的气不打一出来,正准备继续骂,直到把他骂醒为止,谁知她才刚刚张开嘴,顾晚风突然开口,问了一句:“你分手了吗?”

  他的声色依旧很淡漠,很清冷,感受不到任何波澜起伏的情绪,却如同一块刺骨寒冰似的震慑人心。

  裴星铭的神色猛然一僵,如遭雷击,霎时顿口无言。

  答案显而易见:还没。

  司徒朝暮都快被气到胸口疼了,既恨铁不成钢又一筹莫展:“裴、星、铭,你下次再想出轨去当男小三之前,能不能背着你爸妈、背着咱全家悄悄来?千万别让我知道,我怕被你气出甲状腺结节和乳腺增生。我好歹是妹妹,你多考虑考虑我好不好?我还没结婚呢!”

  裴星铭紧紧地抿着双唇,下颚线紧绷,脸色一片青白,眸光在微微地发着颤,满目不甘与绝望。

  他也不在挣扎了,如同一头被砍掉了犄角的斗牛。

  顾晚风终于停下了脚步,收回了一直勒在脖子上的裴星铭手臂,言简意赅地道了声:“自己上吧。”

  裴星铭却没有动身,面孔青白地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度将眼睛睁开之后,直勾勾地盯着顾晚风,固执又不死心地问了句:“如果换作是你,你会怎么办?你离开了八年,回来之后,发现她已经结婚了,你会怎么办?”

  顾晚风不假思索,笃定回答:“如果真是那样,我往后余生都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绝对不会去打扰她。”

  司徒朝暮一怔,呆呆地看着顾晚风,心头微微有些感动。

  裴星铭冷笑了一声,嗤之以鼻:“你说得倒是轻巧。”

  顾晚风不急不怒,认真又郑重地开口:“她又不傻,既然她选择了和那个人结婚,选择了和他共度余生,就说明那个人一定能够带给她幸福。我爱她,所求所愿也不过是想让她幸福。既然她已经得到了幸福,我又何必再去给她增添烦恼?”

  裴星铭却依旧觉得他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是因为你已经得到了,所以你有恃无恐!”

  “可是你从来没有离开过八年。”这次开口的,是司徒朝暮,“你甚至没有离开过一天,你曾有过无数次的机会,在过去的每一天中,只要你鼓足勇气去向周唯月坦白你的爱,周唯月就不会和李之桥走。是你自己放弃了一次又一次机会,怨不得任何人。”

  “我后悔了还不行么?”裴星铭眼眶通红,痛苦悔恨,却无计可施,绝望崩溃地大吼,“我想改过,我想重新开始不行么?”

  司徒朝暮果断而坚决地给出了回答:“不可以,你没有机会了!”她也知道这话有点儿直白有点儿狠,会伤人,但又不得不狠心对待裴星铭,不然他永远无法清醒,“周唯月已经嫁给了李之桥,她现在是李之桥的老婆,是李之桥的合法妻子,再通俗点来说,人家俩现在是两口子,是一家人,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跑过去横插一杠?”

  裴星铭无可反驳,呆如木鸡,仿若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司徒朝暮又质问着说:“李之桥她爸妈喜欢周唯月、疼爱周唯月,你爸妈呢?你爷爷奶奶呢?周唯月跟了你以后真能有好日子过么?李之桥还能让周唯月她爸妈开心、高兴、满意,你呢?你要是真爱周唯月,为什么要阻拦她奔向幸福呢?”

  如同被逼入了绝境,裴星铭的眼眸逐渐低垂了下来,脑袋也越埋越低,不知是无地自容,还是心灰意冷。亦或是,都有。

  他的双拳也越攥越紧,双臂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形同困兽。

  从儿时的互相追逐嬉戏,到青春期的青涩喜欢,再到成年之后的爱慕眷恋,每一步心动都是清晰分明且深刻的,但他却总是不敢去承认自己的感情,总是在逃避自己对周唯月的心动。

  因为他太懦弱了,太不堪了,没有勇气去面对长辈的成见和刻板的世俗。他们都嫌弃周唯月是个傻子,他不嫌弃,真的一点都不嫌弃,但他却没有勇气站在她的面前,冲着全世界大喊一声:老子他妈的一点都不在乎你们怎么说!

  他在乎极了他人的眼光,在乎极了自己的面子。

  他成年了,长得高大壮实,却担当不起一声“男子汉”。他是个彻头彻底的窝囊废,不仅没用勇气去维护自己心爱的女人,还一直在伤害她的真心、忽略她的感受。

  她只是笨了点,但不是傻呀。

  她最终还是看透了他是个窝囊废,不再值得她去继续爱了。

  直到得知了她结婚的消息,他的勇气才被突如其来的惊愕与痛苦激发出来了,然而却太迟了,天大的勇气也改变不了她已嫁作他人妇的事实。

  他从没得到过她,就已经失去了她,彻彻底底地失去。

  他没机会了……手臂的颤抖逐渐传遍了裴星铭的全身,他宽阔的肩膀坍塌了,无力地低头垂首,哭得泣不成声。

  后悔啊,真的很后悔。

  痛恨自己的懦弱和无能,痛恨自己的幼稚和愚昧,但是,无用。

  整个楼梯间内充斥着裴星铭的呜咽抽泣声,声声悔不当初,声声肝肠寸断。

  司徒朝暮和顾晚风也没有做声,安安静静地陪伴着他。只不过,司徒朝暮也红了眼眶。

  她的共情力向来很强,不仅能够共情到裴星铭的肝肠寸断,还能够深切地感受到离愁别绪——裴星铭不只是因为他失去了周唯月而哭,还因为她要离开他们了。

  儿时的无忧无虑和天真烂漫所带来的幸福感可以维持一生,但人这一生并非总是无忧无虑的。

  悲欢离合总有时。

  人间总是有别离。

  下一步,他们就要一起去送走周唯月了。

  她要和李之桥一同去M国定居。在M国,她可能不用再考虑事业单位的人情世故,她的事业或许会有更好的发展,她的舞蹈天赋会大放异彩。

  闻铃早就定居在了S国。

  他们四个从小光屁股一起长大,到头来却要各奔东西。

  成长的代价还真沉重啊,一步步走向了“再见”。

  裴元和司徒庆宇早已乘电梯回到了家。司徒朝暮和顾晚风一起领着裴星铭过去的时候,裴星铭的眼眶还是红肿着的,像是两颗红核桃仁。

  裴元和司徒庆宇看透不说透,一左一右地领着裴星铭坐到了自家客厅的沙发上,开始给他做思想工作。

  裴星铭始终默不作声地低着头,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但是在三天后,周唯月和李之桥办结婚宴的时候,他没去,没见到周唯月身披婚纱,美得不可方物的模样。

  宴会厅大门打开,新娘出场的那一刻,众宾惊艳,全场哗然。

  周唯月她爸大病初愈,本就不怎么健壮的身体更消瘦了一大圈,但人逢喜事精神爽,也终于脱掉了那件穿了近十年的汗衫,换上了整洁崭新的西装,笑盈盈地挽着女儿的手,一步步地将她带到了新郎面前。那一刻,李之桥还激动哭了,哭得不能自己,直接半蹲在了地上,捂着脸哭。

  爱是可以传递的,可以打动人心。

  爱和不爱的表现也真的很明显。

  全场不少嘉宾都被感动地落了泪。

  裴星铭他爸妈倒是去了,见证了这震动人心的一刻。宴席结束后,他们还正大光明、坦荡自然地给周唯月发了一个厚厚的大红包,由衷地祝愿她往后能够美满幸福。周唯月含泪带笑地点了点头,收下了这份诚挚的祝福。

  司徒朝暮和她爸妈也去了,还有顾晚风同行。

  周唯月原本还邀请了毛三,但毛三早和吕四还有其他同学约好了要一起去参加暑假的社会实践,就没能去成。不过祝福还是送到了的。

  吃席时,司徒朝暮还有顾晚风以及裴元和司徒庆宇被当作一家四口安排在了一桌。

  裴元的右手侧是司徒庆宇,司徒庆宇右边是司徒朝暮,司徒朝暮右边是顾晚风。

  在包间里等待着新郎新娘来敬酒的时候,司徒庆宇一边夹着肘子肉一边对这家婚宴酒店给予了高度的认可和褒扬:“你们还别说,李家人选的这家酒店真是不错,既有排面又有档次,婚宴饭菜还好吃,里子面子都给得足足得。月月没嫁错人家。”

  裴元回了句:“一桌六七千呢,安排了一整层几十桌,能不好么?钱花哪哪好。”

  “钱是小事,主要是看对方愿不愿意对你用心。”司徒庆宇高谈阔论,“而且吧,结婚是两家人的事,不能说你单方面满意就行了,要双方全都满意才可以。”

  司徒朝暮:“……”瞧您这话说的,暗示的还能再明显点么?

  顾晚风当然也不是个傻子,当即就表了态:“叔、姨,我和朝暮到时候,全听您们俩位的安排,我年纪小,不懂事,没经验,大事上还是需要麻烦您二位多劳心了,您二位选在哪,我们就在哪办。”最后,又信誓旦旦、忠心耿耿地补充了一句,“我都听你们的。”

  司徒朝暮:“……”你也怪懂人情世故的呀。

  司徒庆宇呵呵一笑:“哎呦,我也没这意思呀,我年纪大了,落伍了,年轻人的事儿我不懂,就不插手了,到时候朝暮你俩定了,通知我和她妈一声就行。”

  司徒朝暮:“……”来吃个席而已,您不用在这儿虚与委蛇地打官腔吧?

  裴元也是一脸无奈,笑着撇了撇嘴,看向了自己女儿,似乎在说:看你爸嘴咧的,都快到耳根子了,这可真是说到他心坎儿里了。

  婚宴结束后,顾晚风先将司徒朝暮他们一家三口送回了四革马小区,然后才返回庭岗。

  一家三口慢悠悠地顺着步道往家走的时候,司徒庆宇相当满意地说了句:“小风这孩子,懂事儿,听话,挺不错的。”

  裴元笑着回了句:“不是你嫌弃人家头发长的时候了?”

  司徒朝暮扩充:“还总嫌弃人家是个打铁的!”

  司徒庆宇脸色一正,立即摆了摆手,义正言辞:“没有啊,从来没有,你俩不要在这里无中生有诋毁我。”

  裴元:“……”

  司徒朝暮:“……”

  你怎么还有两幅面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