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他去哄?哥哥能愿意么?◎

  两人一路说着话, 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校门口,卡着迟到的时间底线进了班。

  开学第一天,班主任老李也特意起了个大早,高高地站在了教室前方的讲台上, 如同一尊天降神兵似的威武严肃地监督早读, 还会时不时地从讲台上下来, 不怒自威地背着手,一步一踱地在教室里面转悠两圈, 看看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老李显然是想杀鸡儆猴,好让刚从假期中归来的同学们迅速收心,所以司徒朝暮无论如何都不敢在早读期间趴在桌子上睡觉, 虽然她的上下眼皮早就开始打架了, 但一直在强撑着背书。

  早自习的下课铃打响的那一瞬间, 一个个身穿同款校服的学生们皆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似的, 行动整齐划一地将胳膊一拐、脑袋一歪,不约而同地倒在了桌面上, 像是死掉了一半。

  不过也有精神头十足没睡觉的,活蹦乱跳地拎着水杯出门接水上厕所去了。

  过不多时,教室内外突然响起了接连不断的兴奋喊声:“下雪了!外面下雪了!”

  东辅今年的冬天很奇怪,竟然一直憋到大年初八这天才下了头一场雪。

  原本正趴在桌面上补觉的同学们如同雨后春笋似的, 在这一阵阵“外面下雪了”的喊声下,坐直了身体, 困倦又欣然地朝着窗外看了过去。

  初雪不大, 如同柳絮一般细碎悠然,恰到好处地为这个繁华匆忙的世界点缀上了几分缓慢与优雅。

  司徒朝暮单手支颐, 神态慵懒地盯着窗外的白雪看了一会儿, 然后扭头, 朝着教室最后一排的那个临窗的角落位置看了过去。

  如她所料,宋熙临也在看雪。

  只见他微微侧头,目不转睛,安静又深远地盯着西南方向。

  他是不是在想家?是不是在想他的妈妈?

  八成是的。

  他心有千千结,母亲的病情一定他心中最担忧、最不安、最解不开的那一团疙瘩。

  窗外的雪花纷纷扬扬,宋熙临的心境也如同这毫无规律的落雪一般纷扰紊乱……也不知道老家有没有下雪?家中冷不冷?母亲的身体怎么样了?有没有严格遵从医嘱?

  但他的这份担忧与焦虑并不是由这场突如其来的落雪引起的。

  自从来到东辅之后,他的内心深处就一直潜藏着这样一份惶然与不安。

  过去的几个月中,除了过年回老家的那几天除外,他每天都会按时给母亲打电话,但是山中信号不好,她并不是次次都能及时接到电话,于是他就会改换短信,日复一日,不厌其烦地提醒她按时吃药、按时去医院复查。

  母亲也会一次不落地回复他,向他保证自己绝对吃药了,也按时去县医院复查了,还总声称医生这次又夸奖她了,说她状态不错,癌细胞控制的挺好。

  但他却还是不能彻底放心,总觉得她在骗自己。

  他当然也希望妈妈没有骗她,希望自己的妈妈可以身体健康、长命百岁,但是,他太了解他的母亲了,她总是对他报喜不报忧。

  他宁可她对自己如实相告,也不想活在她故意为他营造的安乐园中。

  窗外的雪开始越下越大,越飘越急,他甚至开始犹豫,要不要去见阿临一面?带着阿临一起回家,让母亲见一见他。

  然而却来不及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一天一夜,盖得遍地皆白,足足融了一个多星期才彻底化去。大家本以为接下来就是春暖花开的日子,谁知在三月中旬,东辅竟然又下了一场雪。

  落雪无声,万籁俱寂,然而这天深夜,宋熙临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像是有一团模糊的重物压在了心头,几乎要把他的心弦给压断,令他寝食难安。

  次次给母亲打电话,次次关机。

  无论是发短信还是发微信,也都是石沉大海。

  他也从来没想到,小小一部手机竟然也能将他折磨到精神崩溃。

  然而人的经历总归是有限的。夜深人静,他终于不堪重负地睡着了,却又在不久后的某个时刻猛然睁开了眼睛,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神色惊恐,气喘吁吁,汗流浃背,像是做了噩梦。

  窗外的天色一团黑红,雪花簌簌地落着。

  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两口气之后,顾晚风迅速地从身后的枕头下摸出了师父临走前留给他的那三枚铜钱,盘坐于床,连起三卦,却卦卦不得生。

  事不过三,卦相也是如此。

  他面色灰白地盯着那三枚铜钱,薄唇越抿越紧,额角冷汗直流。

  某个时刻,他像是突然惊醒了过来一般,猛然跳下了床,心慌意乱地穿衣服收拾东西,风驰电掣地冲出了房间。

  他今天必须回家一趟。

  只有亲眼看到母亲平安无事,他才能安心。他还是没有司徒朝暮的那份坦然与豁达,他接受不了一次又一次的生离死别。

  然而他才刚刚跑出小区大门,就看到了一辆缓缓驶来的黑色轿车。

  那是宋青山的车。

  黄色的车灯在寂静的雪色中明亮刺目。

  顾晚风愕然地僵硬在了纷飞的风雪中,无措又茫然地见证着那辆车在自己面前停下。

  后座的车门打开,他看到了一袭黑衣,目光空洞的宋青山——

  “小风,上车吧。”

  “爸带你回家。”

  天越冷,起床越难,但是早晨五点五十的闹钟一响,司徒朝暮还是干脆利落地睁开了眼睛,行动迅速地起了床,毅力坚定地开启充满斗志的新一天。

  吃完老司徒给她精心准备好的“冲刺高考”豪华早餐之后,司徒朝暮就背着书包出门了,如同往常一样,先下楼找裴星铭,然后和裴星铭一起去接周唯月,再然后他们三个一起站在小区门口等闻铃。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他们的“团伙”中又多出了一个厅响,天天骑着电动车来小区门口和他们汇合。

  然而昨天半夜下了大雪,厅响今天就算是想骑电动车也骑不成,但他的毅力也很坚定,即便要早起半个小时,即便是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深雪绕路,也还是准时准点地来到了四革马小区的大门口。

  闻铃又是最后一个到的,然而当她来了之后,司徒朝暮他们五个却没立即动身,继续站在小区门口等宋熙临。

  宋熙临却迟迟未到。

  眼瞧着再不走就要迟到了,裴星铭就对司徒朝暮说了句:“要不咱几个先走吧?只迟到一个总比六个全迟到强。”

  闻铃也说:“下雪了路不好走,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

  司徒朝暮咬唇纠结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了看小区大门,里面的人行道上空无一人,唯有落雪纷纷,该出现人的时时不见。

  但是昨晚分别的时候,她还特意叮嘱了他明早一定要来早一些,他也答应了她。

  只要是他答应了的事情,就绝对不会放她的鸽子。

  “要不、你们几个先走吧。”司徒朝暮不好意思地说,“我想再等等。”

  裴星铭无奈:“你还等什么呀马上都迟到了。”

  司徒朝暮:“今天都下雪了,路不好走,学校里面肯定很多人都会迟到,法不责众怕什么?”

  裴星铭无话可说,只好任由她去:“那随你便吧,我们先走了啊,我和响子还得去体育馆训练呢。”

  他和厅响下个月月初要去参加大学体育专业的单招,训练迫在眉睫,不可缺席,风雨无阻。

  司徒朝暮点头:“嗯,行,你们快走吧,别管我了。”

  见她打定了主意要留下来等,大家也就没再劝,挥手告别了之后就一起走了。

  司徒朝暮双手插兜,坚定地等在小区门外,时不时地跺跺脚驱寒,又时不时抬起左手看看腕表,在焦急与焦虑中度过了一秒又一秒。

  然而宋熙临却一直没有出现。

  距离早自习开始还有五分钟时,司徒朝暮再也等不下去了拔腿就跑,奈何地面雪厚,根本跑不快,甚至比平时走路还慢,外加地滑,她还极其狼狈地摔了两跤,沾了满身杂雪。

  到校的时候已经迟到十五分钟了。

  但下雪天迟到的人确实是多,司徒朝暮并不是最后一个走进教学区的。

  事实也如她所料,法不责众,所以她并没有检查员记过,教学区门口甚至都没有站检察员。

  侥幸逃过一劫,司徒朝暮不禁有些沾沾自喜。

  然而当她走进教室之后,胸膛里的怒气就犹如被火柴点燃了的汽油罐似的,“蹭”的一下就窜起了三丈高。

  宋熙临竟然早就来了!

  不是说好了早上六点二十在小区门口集合么?不是也答应了她一定会来么?怎么却不管别人自己先来了?还害得她白白站在大雪里面等了他十几分钟,又在赶来学校路上狠狠摔了两跤!

  简直不是个人!

  司徒朝暮怒火中烧,气得不行,整个早读都是在愤怒中度过的,读书时的表情都变得狰狞狠戾了。

  她本打算等下课铃一响就去找宋熙临算账,然而下课铃打响之后,她猛地起身从凳子上站起来的那一刻,顿感大事不妙,神色惊慌一变,立即重新坐回了凳子上,从书包的夹层中取出了备用卫生巾,夹着双腿跑去了厕所。

  再回来时,她整个人都变得虚弱无力了,腰腿泛酸,小腹也开始坠着疼,再也没有了去找宋熙临秋后算账的精神和力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一次的例假才刚结束就掉进了冰湖里一遭,所以这次的大姨妈来势极为凶猛,疼得厉害,仿若小腹里面有一支锋利的匕首在乱砍乱捅,令司徒朝暮苦不堪言难以忍受。

  整整一个上午,司徒朝暮基本都是趴在课桌上度过的,浑身无力,难受虚弱,整个人萎靡不振极了。

  由于下雪,第三节 后的大课间跑操也暂停了,学生们尽数被风雪“困”在了温暖的室内,整个教学区里面热热闹闹的。

  估摸着现在接水的人应该不多了,裴星铭拿着自己的空水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着前排走了过去,路过司徒朝暮的座位时停了下来,问了句:“你怎么了?”

  司徒朝暮一直趴在桌子上,惨白的小脸埋在胳膊肘里,听闻裴星铭的声音后,她虚弱无力地抬起了脑袋,看着她哥,痛苦又绝望:“我那个什么了,肚子疼……”

  裴星铭瞬间了然,顺手把她的杯子从桌面上拿了起来:“我去给你接杯热水。”

  司徒朝暮相当感动:“哥,你真好,呜呜呜呜!”

  裴星铭真是受不了她这样,嫌弃得不行:“诶呦我艹,不是你骂我渣男的时候了。”

  司徒朝暮满含歉意地看着裴星铭,由衷而发:“我看开了,男人都渣,你只是顺其自然了而已。”

  裴星铭:“……”

  你他妈还不如不看开呢。

  紧接着,司徒朝暮又愤然不已地说了句:“最起码你渣得明明白白,总比有些人口蜜腹剑强,呸!”

  这说谁呢?

  裴星铭下意识地朝储藏室门口的那个位置看了过去,然而却没从宋熙临身上看出任何异样,人家正低着头安安静静专心致志地翻笔记本呢,还是那种不疾不徐,气定神闲,一页一页地慢慢翻看,主打一个面如冠玉、玉树临风,穿着羽绒服都跟穿着西装似的,高贵优雅的像是和他们这群凡夫俗子有次元壁。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家伙怎么还穿起羽绒服了?平时不都是一身校服走天下么?现在才开始怕冷了?

  裴星铭想不通,索性不想了,直接收回了目光:“我去接水了啊。”对司徒朝暮说完这话之后他就走了。

  然而当他接好热水回来后,却没从前门进班,而是从后门进了教室,直径朝着宋熙临的座位走了过去,在他旁边的那个空位上坐了下来。

  宋熙临的目光一怔,翻页的右手也随即一顿,诧异不已地看向了身边人。

  裴星铭毫不客气地将自己的手臂搭在了宋熙临的肩膀上,循循善诱,语重心长:“风啊,别怕,跟哥说说,你今天怎么就自己先来学校了呢?放心啊,哥绝对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你只管大胆地说,哥绝对不会生气责怪你。”

  风?

  宋熙临的内心一惊,却不动声色,从容不迫地回答:“昨晚突发了一些事情,半夜回了家,今天早上直接从家里来了学校。”

  这话半真半假,昨晚家中确实突发了一些事情,导致父亲半夜三更急匆匆地出了门,直至今早他起床之后,管家才向他传达父亲离去前的叮嘱:替哥哥去学校几天,不需过多追问缘由,更不许去见徐颖慧母女。

  他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又担心是哥哥出了事情,违背父亲的要求追问了管家,管家却也一问三不知,只是说父亲走的急,没做出过多的交代,又对他重申父亲临走前的叮嘱。

  他无计可施,只好按照父亲的要求做。

  “哦,原来是这样。”裴星铭听完宋熙临话后,先满含理解地点了点头,然后才有略带谴责的说了句,“但是小宋啊,不是哥说你,你家里要是有事儿,可以提前给我妹发个消息啊,别让她大清早地一直站在小区门口等你,还下着雪呢,你也不想想,天多冷啊?她还来那个什么了,多难受呀,换成你你会不会生气?”

  怎么又变成“小宋”了?

  他哥到底是用什么身份和这些人相处的?

  还有,这个人的妹妹又是谁?

  宋熙临满心都是疑惑,却依旧是神不改色,反应如常:“这次确实是我欠缺考虑了,等会儿就去找她道歉。”

  裴星铭先是一愣,继而甚为欣慰,由衷而发:“风啊,你长大了,也听得进去人话了,再也不是那个不知好歹的你了!”

  宋熙临:“……”

  裴星铭又满含赞赏地、用力地拍了拍宋熙临的肩膀,然后才拎着两个装满了热水的特百惠水杯从凳子上站了了起来,临走前,还信誓旦旦地向他承诺了一句:“小宋啊,你放心,有哥在,你绝对过得了这一关!”

  宋熙临心中哭笑不得,却又不得不维持常态,以免给哥哥添麻烦:“多谢。”

  裴星铭给他比了个ok:“不谢,应该的!”说完,转身就走,胸有成竹地去找司徒朝暮了。

  宋熙临迅速低下了头,将手中的那本黑皮笔记本往前翻了几页,翻回了那一张用黑色签字笔画下的人像。

  这是一张仅有上半身的画像,画纸上的女孩是背对着他坐的,只有脑袋扭了过来,五官精致灵动,表情却缤纷多彩,两道浓密修长的眉毛微微挑着,一双黑亮的葡萄眼如同见到猎物似的放着光,咧嘴露出来几颗整齐的小白牙,笑意灿烂盎然,又带着几分猖獗和邪恶。

  像是一只漂亮的流氓兔。

  哥哥的画工也比他想象中精湛的多,但并不奇怪,顾氏锻刀法的传人必须掌握的技巧之一就是绘画,不然怎么起稿设计刀型刀身?怎么创作雕刻在刀鞘和护手上的花纹?

  宋熙临也记得画像上的这个女孩,他们曾在医院门口见过一面。

  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样,宋熙临突然抬起了头,朝着教室前方看了过去,直接对上了坐在教室前排正中间位置的某个女孩的目光。

  正是他在医院门口见过的那个女孩。

  也是在这一刻宋熙临才意识到,原来哥哥是从这个角度去作画的,怪不得画像上的女孩是背对着他的。

  此时此刻,女孩的表情一如哥哥笔记本上所绘画的那般气焰嚣张,却没有了笔记本上的灿烂笑容,只剩下了猖獗和邪恶。

  一只愤怒的兔子,下一秒就要冲过来咬他似的。

  然而她却没有冲过来咬他,只是用一种愤恨的目光盯着他看了几秒钟,然后便把脑袋扭了回去,虚弱无力地趴在了桌面上。

  裴星铭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朝着教室后排走了回来,站在宋熙临的桌边,无计可施地说:“哥真尽力了,但没劝好,你自己努努力吧,尽量一天之内给哄好。”

  宋熙临:“……”

  让他去哄?

  哥哥能愿意么?

  宋熙临不知所措,语无伦次:“我、但是,能不能,不能、等几天么?”

  裴星铭简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还等几天?那你等吧,等着她跟你绝交吧。”

  宋熙临:“……”

  哄不合适,但如果不哄的话,哥哥回来后岂不是要遭殃?

  在接下来的两节课中,宋熙临都在纠结该怎么替哥哥去哄人。

  中午十二点,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打响之后,绝大部分学生都涌向了学校食堂,只仅有小部分人去了校门口,宋熙临就是其中之一。

  保安室前的台阶上摆放着密密麻麻的外卖袋,银色的电动伸缩校门外侧站着数位来给孩子送午饭的家长。

  宋熙临走到了校门前,张望着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寻找了一番,见到熟悉的面孔后,立即走了过去。

  自他幼年起就照顾着他长大的那位女管家的手中提着一黑一红两个保温袋,宋熙临走近之后,她依次将两个字袋子从栏杆之间的缝隙中递了过去,温声说道:“黑袋子里面是你的饭,红的是你要的热红糖水。”

  宋熙临点头,接过袋子后,回了声:“谢谢杨姨。”

  杨姨慈爱地笑了笑,又特意多嘱咐了他一句:“其实女孩子在特殊时期的时候喝红糖水没什么用,只是些糖而已,喝热水的效果也是一样,所以我又多准备了一些东西,人家要是有需要的话,你就一起给人家。”

  其实宋熙临根本就没有跟杨姨提过他要热红糖水是做什么用的,只是发了一条信息让她中午带热红糖水来。

  但显而易见,这并不是一个很难猜测的问题。

  而且不消多想,杨姨肯定是误会了什么。

  宋熙临的脸颊猛然一红,下意识地想要去解释,可就在张嘴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

  杨姨当然能够看出来宋熙临的赧然和尴尬,知道他一定是不好意思了,赶忙换了话题:“好久没来学校了,感觉怎么样?”

  宋熙临立即舒了口气:“还行。”随即,又情不自禁地多说了句,“这里很好,很热闹。”

  他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去学校上过学了,曾经所就读的高中也不是东辅七中。

  七中是他和父亲特意为哥哥选定的最适合他的一所学校。

  今天代替哥哥来上学,他才第一次见识到了学生数量如此之大的班集体,因为他从来没有在这种常规化的校园里面生活过。

  自从跟随着父亲来到东辅那年起,他所就读的一直是私立国际学校,从小便接受的是国际化教育,老师全员外教,班级人员少而精,课程内容先进丰富,英文是日常沟通的基础语言,和常规的应试教育相差甚远。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成长过程是自由且轻松的,除了日常上学之外,他的业余时间几乎被各式各样的家教课和培训班充斥着。

  英语、法语和西班牙语都是必学语言,学不会的话是要看爷爷奶奶脸色的,因为娴熟地掌握几门国际常用外语是家族继承人的必备素养,所以家中长辈对他的要求极为严苛。

  除此之外,他还要学习马术、高尔夫球、桌球、乐器、交际舞等上流社会常见的社交运动。礼仪教养更是不可或缺的课程。

  并且从十三岁那年起,他就开始接受计算机、金融和管理这方面的培训了。尽管他参加的仅仅是少年班,但其中的竞争也水深火热般激烈,班级中的每一个人都是被家族给予了厚望的继承人,在规划深远的精英式教育栽培下,自然各个身怀绝技,心高气傲,摩拳擦掌,不甘于人。

  一次又一次的实战模拟,一次又一次的国际竞赛,一次又一次的实力排名,每次一都要全力以赴,无一不令他身心俱疲,因为他不能落后于人,不然丢的是整个宋家的脸。

  他就像是一部在不断运转着的身不由己的机器,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都不能够自行支配,甚至不能够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必须为了“完美继承人”这五个字服务。

  自从去年夏天获得了国外某常青藤大学的保送名额后,他就没再去学校上过学,而是被父亲安排到了集团旗下的某家子公司里,在某位高管的带领下开始了解学习基础业务,并且每隔三个月就要接受一次父亲的亲自考核。考核不通过,他继续留下学习,高管也要跟着倒霉;考核通过,换去下一家公司继续学习,高管长舒一口气,大设宴席恭送“太子”。

  大半年的时间,他已经换到了第三家子公司,几乎每一天都在学习他之前从未涉及过的业务内容和人情世故,简直比准备竞赛和答辩论文还要累。

  如今来替哥哥上几天学,真算得的上是偷得浮生半日闲了。

  他也确实是真心喜欢这种热闹又活络的氛围。

  杨姨也看出来了宋熙临的轻松与高兴,顿时放心了不少,又多交代了他几句在校期间多注意身体、一定要按时吃饭等事宜才离去,就好像他是一个弱不禁风的泥娃娃似的,虽然他确实是容易生病。

  等宋熙临拎着两个保温袋回班时,大部分学生还在食堂吃饭没回来,空荡荡的教室里面仅有三四个人,司徒朝暮就是其中之一。

  她一直无力地趴在桌子上,看起来确实很虚弱,马尾辫儿都跟着蔫了,软哒哒地贴在脑后。

  宋熙临从前门走进教室后,迟疑了片刻,才鼓足勇气朝司徒朝暮的座位走了过去,站在她的桌边,试探着问了声:“你吃午饭了么?”

  司徒朝暮却没有搭理他,一动不动地趴着,就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

  难道是已经睡着了?

  宋熙临当即舒了口气,没再多言,将手中拎着的两个保温袋一起放到了她的桌面上,谁知就在这时,司徒朝暮竟突然将脑袋抬了起来,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中尽显悲愤,两道眉毛都要拧到一起去了,气呼呼地冲着他说:“谁要你的东西,拿走!”

  宋熙临的呼吸猛然一滞,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满脑子想得全是:如果是哥哥的话,他会怎么办?

  他大概会面无表情地冷声回一句:

  “给你的东西,我拿走有什么用?”

  然后就不要再多说一个字了,直接把东西留下,果断转身走人。

  宋熙临也确实是这么做的,内心却有些忐忑不安,不确定自己模仿的像不像,与此同时,他也越发确定了一件事:哥哥骨子里的那股冷淡和倔强,还真是独树一帜。

  怪不得妈总说他是个天生犟种。

  司徒朝暮简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心中怒火越发强盛了:这什么态度嘛!明明做错了事情的人是你!

  要不因为肚子实在是太疼、身体太虚,她肯定会直接追过去把东西还给他!

  现在却只能趴在桌子上生闷气。

  过了一会儿,她感知到自己的桌边又来了一人,却一直没抬头,直至听到裴星铭的声音:“这谁给你送的饭啊?”

  司徒朝暮继续保持着脸埋在手臂的俯趴姿势,语气闷闷:“王八蛋送的,我不想要,你给他还回去!”

  王八蛋?

  懂了,是我小风兄弟!

  “你也不看看是什么东西?”裴星铭还挺热衷于当和事佬,一边拉开那个红色保温袋上面的拉链一边说,“万一比我买的汉堡奶茶好吃呢?”

  司徒朝暮:“再好吃我也不……”

  然而她的话还没说完呢,裴星铭就满含惊叹地感慨了句:“这家伙行啊,不光有热红糖水,还有牛肉和车厘子,你真不吃?那我拿走了啊。”

  司徒朝暮猛然抬起了脑袋,难以置信地看向了桌子上的保温盒。

  一个保温杯子两个保鲜盒,还有几张暖宝宝和两包经期专用止痛冲剂……这家伙,还挺,细心的。

  司徒朝暮内心的火气顿时就消减了一大半。

  裴星铭把保温杯往她面前推了推:“我不喝红糖水,给你留着,牛肉和车厘子我拿走了啊。”

  司徒朝暮直接把杯子和保鲜盒全部抱在了怀里,没好气地说:“谁让你拿走了?这是人家给我的!”

  裴星铭:“你不是不要么?”

  司徒朝暮:“谁说我不要了?”

  裴星铭:“……”哎,女人。

  裴星铭叹了口气:“随你便吧。”说完就走了,来到最后一排,直径朝着宋熙临的座位走了过去,把手里拎着的汉堡奶茶放到了桌子上,“你吃饭没?没吃这个给你了。”

  宋熙临一愣,有些意外。

  裴星铭又接着说了句:“在哥苦口婆心地劝说之下,我妹已经接受了你的东西,估计离她消气也不远了。”

  宋熙临点头,言简意赅地回了声:“多谢。”

  “不客气。”裴星铭没再废话,转身走人。

  宋熙临再度抬眸朝着教室前方看了过去,与此同时,司徒朝暮也把脑袋扭了过来,那副精致的眉宇间虽然还蕴藏着几分怨气,但已经没那么“凶狠”了。

  再也不是想要冲过来咬他的愤怒兔子了,变成了一只傲娇兔。

  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之后,她就把脑袋扭了回去,然后抬起了双手,重新把脑后的马尾辫扎了一遍,又将其恢复成了活力满满的高马尾模样。

  一节修长白皙的后颈露了出来。

  随后,她微微歪着脑袋,一手支颐,一手捏车厘子,悠哉悠哉地吃了起来。

  窗外雪停了,出了太阳,灿烂地照进了教室里,她整个人都被沐浴在了阳光中,又像是她本身在发光。

  哥哥应该是、很喜欢坐在这个角度去看她的吧?心怀向往地去欣赏她身上的那股热烈和自由。

  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去释放自己的喜怒哀乐,随心所欲地做自己。

  她还很漂亮,干净如画,开朗活泼。

  双生子的心意时常是相通的。

  如果,他是哥哥,他也会选择将她画在自己的笔记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