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胞胎弟弟阿临站在他背后的小院里。◎

  司徒朝暮和宋熙临一起去了派出所, 以他们在上学途中遭遇流氓霸凌为由报了警,还特意指明了那群流氓的头目是在当地一家娱乐//城当打手的五头牛村村民赵何益,并表明这场针对他们的霸凌事件很有可能是与他们同年级的学生赵佳伊策划的,因为早在小半个月前赵佳伊就在校内对他们进行过霸凌式骚扰, 而赵佳伊和赵何益则又是表兄妹关系。

  此案涉及未成年霸凌, 派出所方面接到报案后立即出了警, 去传讯赵何益等人,同时也联系了学校, 向东辅七中的领导通报了此事。

  两位报案人的监护人也肯定要被通知到位。

  然而面对着司徒朝暮和宋熙临的指控,赵何益和他手下的那帮小弟无论如何都不承认他们今早出现在过那条胡同,警察询问他们身上的那些伤是哪里来的, 他们也咬死了是自己不小心摔的。赵何益还有恃无恐地要求民警去掉去监控证明他的清白。

  但是那条胡同内根本就没有监控。

  民警调取了胡同出入口附近的监控, 根据时间推算赵何益他们那伙人在早上六点左右进入了胡同, 却在将近六点半的时候才出来。但是在如此铁一般的证据面前, 赵何益却依然能够面不改色,坚称他们几人在胡同里面什么都没干, 只是聚在里面抽烟,因为今晨风大,在外面抽烟点不着打火机。

  民警也察觉到了赵何益是一位心理素质极强的硬茬,除非是有被监控摄像头拍摄下来的明晃晃的证据, 不然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所以办案民警只好拿司徒朝暮脸上的伤势为切入点审讯赵何益。

  谁曾想一度镇定自若的赵何益却因此在突然间变得暴燥如雷:“谁他妈打她了?谁他妈打她了?老子才他妈的是挨打的那一个!不信你们他妈的去调监控!”

  民警的思绪敏锐:“你比我们心里更清楚, 胡同里面根本没有监控, 而且你不是一直在抽烟么?怎么又成挨打的了?”

  赵何益一愣,意识到自己中了司徒朝暮或者警察的圈套之后就开始保持沉默, 之后无论民警再怎么询问他都不再开口说一个字。

  不过办案民警也不是吃素的, 通过赵何益的反应就能判断出来他到底有没有在那条胡同里面截堵过司徒朝暮和宋熙临, 而且司徒朝暮和宋熙临从一开始就没有否认过他们对赵何益等人动了手——因为赵何益先动手了,所以他们才进行了反击——这也和赵何益刚才脱口而出的那句“老子才他妈的是挨打的那一个”相吻合了。

  虽然赵何益的心理素质着实强硬,但并不代表着他手下的那群小弟也都是心态良好的人,最终还是有两人向警察坦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印证了赵何益为了替表妹赵佳伊出一口气而带人霸凌未成年人的事实。

  但即便如此,赵何益还是死不承认自己主导并参与了霸凌,并且还声称是警方在诬陷他,又诋毁警方收了四革马村的好处,和四革马村的人联手迫害他们五牛头村的村民。

  警方也心知肚明,赵何益之所以敢如此嚣张,还是因为胡同里面没监控,没有掌握他违法的切实证据。

  就连赵佳伊也拒不承认自己曾拜托过自己表哥去教训四革马村的人。

  并且赵佳伊和赵何益的家里人接到学方和警方的通知后就立即跑去了村长家,求村长想想办法。村长立即集结了一群五头牛村的村民去派出所门口闹事,叫嚣警方迫害普通股老百姓,要求他们立即释放赵何益。

  事情越闹越严重,看似越发不可控,但司徒朝暮却一点也不担心害怕,因为她手上还掌握着一段录音。

  她向来是个聪慧又谨慎的女孩,自从从厅响那里得知五头牛村的人要在他们放学路上搞埋伏之后,她就随身携带着录音笔,以防发生自己意外时好留下对方的犯罪证据。

  今早一看到赵何益等人,她就躲在宋熙临身后悄悄地打开了录音笔,录下了事情的全部经过,之所以一直没将录音笔提供给警方,是因为她自己也撒了谎,对方并没有打她,是宋熙临先对赵何益等人动了手。

  而且警察又不是吃素的,赵何益带了六七个小弟呢,都是一帮地痞流氓,哪来的什么钢筋铁骨,总有一两个胆小怕事的,肯定会和警察坦白真相。

  只是司徒朝暮没想到,自己还是低估了人性的扭曲程度和五牛头村那边人的无耻和无赖程度——都已经证据确凿了他们还敢抵赖,而且抵赖就算了,竟然还敢组团到派出所门口闹事,诬陷警察受贿偏袒。

  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就算人家不是警察,没穿那身执法服,也不能随便诋毁诬陷吧?这不是诽谤吗?

  司徒朝暮即便是再早慧也不过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学生,所以这件事给她带来的冲击无比巨大,让她大开眼界的同时又震惊错愕:“我真是没想到他们能这么不讲理!竟然一点都不害怕会犯法!”

  派出所外依旧是一片声势浩荡,五牛村村民一个比一个愤慨激昂,就好像他们真的遭受到了多大迫害一样。

  有些好事的路人甚至已经开始围观录像了,还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在网上传播呢。

  宋熙临却比司徒朝暮淡定的多,好像已经见怪不怪了:“这种人比比皆是。”

  司徒朝暮诧异地瞧了他一眼:“你见过很多么?”

  他不是见过许多,他是自幼就成长在落后的野蛮之地。

  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

  但是宋熙临却没有回答司徒朝暮的问题,目光长久地望着窗外:“他们住在整齐的楼房里,穿着光鲜亮丽的衣服,走在四通八达的马路上,到底还有什么不知足?”

  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见遍人外人,看够山外山,还不能够平息内心的躁动与不甘么?

  宋熙临的眼角眉梢和言语间尽是困惑,不参杂砸任何嘲讽和揶揄的,很单纯干净的一种困惑。

  司徒朝暮却回答不上来这个问题,因为她觉得五牛头村的人穿的一点都不光鲜亮丽——他们村的人,眼光都土的要死,就连他们城中村里面开的那些知名连锁服装店里面的货样都比其他地方要土上许多。

  “我不管了,我要把那段录音交给警察了。”司徒朝暮坚决又笃定地对宋熙临说,“我撒谎了是我错了,我活该挨自己那一巴掌,警察哪怕是因为我撒谎而拘留我我也认了,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那么无理取闹!而且你放心,我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连累你!”

  宋熙临诧异不已地看向了司徒朝暮——这家伙虽然是个女流氓,但好像还是个有原则的流氓,小事不拘一格,大事敢做敢当。

  宋熙临沉思片刻,启唇询问:“你确定你真的录上了?”

  “我确定,我肯定录上了……吧。”司徒朝暮其实原本是挺确定的,但被宋熙临这么一问,她突然又有点不确定了,因为当时的情况紧急,她也不可能直接把录音笔从校服外套的兜里面拿出来,只能一直把手插在兜里,单纯凭借着指尖的手感去摸索录音笔的开关。

  也不是没有摁错的可能呀!

  司徒朝暮立即将那只小巧的录音笔从兜里掏了出来,打开开关后,和宋熙临一同摸索了一番,确认自己早晨的操作无误后,她不禁长舒一口气:“我就说吧,我不可能出错的!”

  宋熙临不置可否,突然出手,将录音笔从她手中夺了过来,继而头也不回地朝着接待室的大门走了过去。

  司徒朝暮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气急败坏地去追他:“谁要你呈英雄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用你替我顶罪!”

  然而令司徒朝暮和宋熙临都没想到的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将录音笔送至警察手上,事态突然来个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赵何益竟然不再嘴硬了,一五一十地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这下不光是司徒朝暮和宋熙临震惊了,就连正在派出所外闹事的五牛头村村民也都震惊了。

  不过无论赵何益的态度如何,都改变不了五牛头村村民寻衅滋事、扰乱警方办案的事实,只不过他伏法之后警方就更有底气处理五牛头村人聚众闹事的案件了。

  司徒朝暮被她爸妈从派出所接走的时候整个人还是云里雾里的,实在想不明白赵何益的态度怎么会突然转变了?虽然他承认罪行是好事儿,但是对于外面那些为他“喊冤叫屈”的五牛头村人来说这不就是妥妥的叛徒之举么?而且五头牛村那边的人一个比一个倔强,真的跟牛一样犟,赵何益他怎么可能会在短短半个小时的时间内变成通情达理之人呢?

  匪夷所思,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可堪被称为本年度最奇幻事件之一。

  宋熙临并不是被宋青山接走的,而是跟随着宋青山的秘书离开了派出所。

  路边停着一辆极为高档的黑色库里南商务车。

  秘书快走几步,替宋熙临拉开了副驾驶后方的车门。

  宋熙临不适应地看了秘书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上了车,秘书又先他一步替他关上了车门。

  宋青山坐在驾驶位后方的位置。副驾驶上坐着一位身穿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宋熙临尚未坐定,中年男人就从前方将脑袋扭了过来,笑容可掬,眉眼间尽显谄媚与讨好:“这是阿临吧?真是好久不见,你小的时候叔叔还抱过你呢!”

  顾晚风一言不发,冷眉冷目,在心底哂笑了一声:谁是你的阿临?

  然而他的冷漠态度却令中年男人越发的紧张不安,忐忑无措:“叔叔知道你心里有气,这次的事情全怪叔叔,是叔叔不对,没管好自己的人,让你受委屈了,叔叔给你道歉,给你赔不是,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跟叔叔这种粗人一般见识。”

  顾晚风不明就里,下意识地看向了宋青山。

  宋青山和煦一笑,温文尔雅地说:“这位是金隆盛娱乐//城的董事长,李胜金,特意代替自己的员工来给你道歉的。”

  顾晚风怔住了,终于明白了赵何益为什么会突然转变态度了。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宋青山就是压在李胜金脑袋上的那座巨山,令他谄媚讨好、寝食难安,更别提被压在李胜金脚下的赵何益了。

  在东辅这座繁华旖丽的大城市中,人情世故才是生存之道,宋青山则是属于这世情中的人上人。

  见“宋熙临”一直是沉默不语的态度,李胜金的表情和话语就越发的小心翼翼:“叔叔也没想到那个没脑子的蠢货敢去得罪您,您放心,等他出来之后我一定会好好地教训他,保证他以后老老实实地不敢再犯。”

  他这副谄媚又谨小慎微的模样令顾晚风无措又鄙夷,不容置疑地对宋青山说:“让他下车。”

  宋青山并未言语,只是朝着李胜金微微一笑,眉宇温文尔雅,却又无端地透露出来了身为高位者的崇高威严与压迫感。

  李胜金立即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那我就不打扰您和少爷了,您们慢慢聊。”

  李胜金及其迅速地钻出了车厢,又站在门外对着两人点头哈腰了一番之后,相当温柔小心地关上了车门,然后自觉主动地远离了这辆车。

  秘书却没上车,驾驶位空空,车身停滞不动。

  车内只剩下了顾晚风与宋青山两人,顾晚风目光冷淡地看向窗外,始终一言不发,因为他比这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要厌恶宋青山。

  他也不明白,母亲为什么爱上这种高傲又虚伪的男人?

  宋青山先行开口,关切询问:“受伤了吗?”

  他眉宇间的那股威严压迫感也不见了,仅剩下了长辈对晚辈的关心与疼爱。

  顾晚风不置可否,冷冷启唇,不屑的语气中充斥着讥讽:“找来一条你的狗,向我展示一下你的位高权重与高不可攀,是不是让你很得意?”

  宋青山无可奈何:“你是我儿子,我不可能任由别人去欺辱你。”

  “我不是你儿子,我姓顾。”顾晚风斩钉截铁,声调冷而笃定,“你宋青山有儿有女,也没必要跟一个被困在大山里的可怜女人抢儿子。”

  “你不可以这么说你母亲。”宋青山的神色和语气骤然严厉了起来,“她没有被困在山中,她也并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她一直都很清醒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也一直在坚守着自己的选择和使命,她是一个令人敬佩的女人。”

  顾晚风逐渐攥紧了双拳,手背上根根骨节泛白。

  宋青山长叹口气,无奈又认真地望着他:“晚风,我知道你心中一直有怨气,你不甘心被困在那座山里,不甘心这一生只守着一把刀,但人这一辈子大多都是个身不由己,无论是你,还是我与你母亲,还是你弟弟。”

  顾晚风依旧是不为所动:“他也不是我弟弟,他姓宋,我姓顾。”

  宋青山神不改色,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可是你弟弟一直记着你这个哥哥,也一直记得你想去见人外人,看山外山。”

  顾晚风猛然咬紧了牙关,再度将目光投向了窗外,眼前浮现出的却是那一间他再熟悉不过的山间小院。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他从小到大,过的都是陶渊明中诗中的日子,然而与陶渊明诗中所描述的不同的是,他抬头闭眼,皆尽是山。

  七岁那天的冬天,山中又一次下了雪,他只穿着一件单衣站在院前的红泥大水缸上,高高地仰着下巴,望着北方的崇山峻岭,一手掐腰一手指着它们,豪情万丈地说:“等我长大了,一定要翻过那群山。”

  双胞胎弟弟阿临站在他背后的小院里。自幼身体孱弱的阿临足足比他小了一圈。大雪之中,小小的阿临裹着厚厚的棉袄,眼巴巴地望着站在水缸上的他,不解又困惑地问他:“哥,你为啥要翻山?我一点也不想翻过那座山,我只想守着咱爸妈和咱家的刀。”

  他满含憧憬与向往地回答:“因为我要去见人外人,去看山外山!”

  “但是如果你走了的话,我一定会难过的。”就好像他以后真的会走似的,阿临忽然就伤心了起来,一双小手插在厚棉袄的口袋里,垂眸低头,憋着小嘴巴沉默了许久。

  正当他准备安慰他时,阿临却在突然间抬起了脑袋,一双黑亮的眼睛瞪得溜圆,急切又满含期许地对他说:“哥,如果你一定要翻过那座山的话,可不可以带上我和爸妈?这样我们就可以不分开了,哦对了,到时候我还想背上咱家的刀!”

  阿临的心愿一直很小,只想一直守着家人和家里的那把刀。

  比起他来说,阿临其实更适合传承顾家刀,因为阿临生来爱刀,不喜人际交往与人情世故,而他却对刀毫无兴趣,他只想翻过那座山,去见人外人,去看山外山。

  然而命不由人定,最后离开家的却是爱刀的阿临,而留在山中守刀的却是想要去看遍大千世界的他。

  那场雪也是他们兄弟俩共同经历的最后一场雪。

  至今为止,他已经将近十年没见过自己的弟弟了。

  其实他也一直记得阿临,却无论如何都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我早就不记得他了。”

  宋青山不置可否,只是说:“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怨到你弟弟身上。我和你们的母亲也不想让你们终其一生求而不得,但是我们信念不同,她放不下江湖之远,我抛却不了庙堂之高,所以我们不得不分开,阿临也只能跟我走,因为阿临的身体不好,寻遍百医,唯有钱可续命,而顾家刀,也只能由身体好的传人去继承。”

  “知道了,你有钱。”顾晚风直接打开了车门,头也不回地下了车,用力地甩上了车门。

  隔着一层车窗,宋青山担忧又无奈地望着顾晚风渐行渐远的背影,再一次地想到了接他来东辅的前一晚顾与堤那双充满了焦虑与忧愁的眼睛:“顾家锻刀法,一锻身、二锻心、三锻刀,循序渐进缺一不可,但是晚风他、一直锻不好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