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作为整个剑桥郡最高大的建筑体, Ely cathedral高达163.7米,从那上头掉下来和临阵换导师下场一样。

  都是必死无疑。

  苏阑合上电脑,白皙的手指敲着桌面,沉思了好半天, “如果换导师我该选谁好?”

  “everyone.”

  她简直要被导师的大气感动哭了。

  但白人老太还是慈悲为怀地给出了第二种方案, 就是跟她一起去MIT交流, 并将这所QS排名第一的理工学校吹得天花乱坠,还许诺苏阑去Merrill实习。

  苏阑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为什么总要让她做抉择?

  实不相瞒,埋头念了这么年书,她都快读出生理性反应了, 冷不丁又换一学校, 谁有那么多的精力去适应?

  毕业论文已让她自顾不暇。

  因此, 她只答应导师回去想想。

  但很快一则新闻就改变了她的念头。

  邝怡这些年在中福混得很不错, 去年当上了个办公室副主任,每天在朋友圈里发些集团消息。

  想来也是天意要人如此, 从来翻看朋友圈如昏君批阅奏折般走马观花从不上心的苏阑, 点开了邝怡刚发的链接。

  作为老牌G企巨头,他们的公众号也做得高人一等,她点开的消息里, 言简意赅地说明了中福一把手——也就是京城那票公子哥的翘楚沈筵, 即将随出席来年一月举办的冬季达沃斯论坛。

  而在此之前, 国内考察团将先行访问欧洲的知名高校, Cambridge就在其列。

  苏阑盯着文末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沈筵一身深色西装,站在主席台上发表讲话, 白色衬衫也还如从前一般, 总能被他穿出禁欲的味道, 斯文和温雅的外表犹在,但她瞧得久了,总觉得他那副金丝镜框后边一双漆黑的眸子里起了点子凶性,读不出任何情绪,冷得没什么温度。

  不过才四年的时间,沈筵就已经挣脱了千年老二名不副实的束缚,真正做到大权独揽。

  倒不是她对自己的魅力有多自信,哪怕这几年她人在国外,连半个正儿八经的追求者都没有。

  保不齐人沈董已经成了家,和他那个门当户对的妻子过着金冠绣服、骄婢侈童的日子,早把昔年那桩破事儿忘了。

  但像这样尴尬的碰面,还是能躲则躲更好些。

  苏阑当机立断给导师回信,表示博士最后一个学年的青春和热血,她愿意抛洒在美国东海岸。

  在她登机去波士顿的第二天,沈筵便随国内的考察团抵达了伦敦,英方隆重举行晚宴以示欢迎。

  三一学院的院长也有出席这场仪式,沈筵端了杯酒坐到这个极负盛名的历史学家身边,照常寒暄几句后又聊了段他感兴趣的文艺复兴史,这也正是这位学者的重点研究方向。

  在打消他的疑虑后,沈筵装作不经意地向他问起来了国内留学生,他竟对苏阑有印象。

  一连串的‘Pulchritude’、‘Goodliness’、‘Sightly’夸出来,沈筵听后勾了勾唇角,这薄情寡义的小东西走到哪儿都够招人的。

  但院长又补充说他来的不凑巧,苏阑昨天才跟着她的导师去了美国交流访问,再回也得是毕业典礼那会儿了。

  沈筵哂笑着摇了摇头,他从不信世上会有这么不赶趟的事儿,小姑娘成心躲着他呢。

  当晚沈筵失态地喝了很多酒,但仍兴致勃勃要独自去泰晤士河边散散步,他用了这么些年才走到这儿,才能走在他的心尖子走过的路上去看一看。

  如果他也看遍了Cambridge每一座哀晼崇高的中世纪哥特式建筑,抚摸过那些古老而神秘的石门,踏上过牛顿曾跺脚测量回声的北回廊,瞻望过收藏着埃及古物的Fitzwilliam博物馆,是不是就离她又近了一步?

  萧瑟秋风将他的衣摆吹得上下翻飞,他半倚在栏杆上,远远望去湛湛然如谪仙般容光殊绝。

  几个亚洲面孔的留学生裹着衣服,蹦蹦跳跳从他面前路过,边走边回头看几眼沈筵,然后笑闹着跟旁边的同学讨论说:“他长得好像个男明星哦。”

  沈筵淡嗤了声。

  醉意漫上来的时候人难免昏沉,沈筵大力摁向眉骨,烦躁地扯开了领带,攥在手里将它揉得已不成样子。

  他又想起从前来,苏阑垫着脚给他系领带的模样,刚开始的时候她手脚还生疏得很,又憋着一股好胜劲儿非要系好。

  沈筵也不开腔,就静静地看着她干着急,实在气不过了,苏阑就信手将领带一扯,“册那上班嘛,你穿那么体统干什么啦?要勾搭谁呀?”

  这就是苏阑了。

  分明是她自己做不好,反倒要给沈筵安一莫须有的罪名,但他耐不过她婉转而绵软的腔调,怎么样都生不起气来。

  沈筵神形惫懒地独倚河边许久,指间一支烟已燃了大半截,白雾慢慢地升腾起来,轻寒又沉冷的薄雾似笼在他眉宇间。

  他掸了掸烟灰,无悲无喜的目光隐隐浮动几分阴戾,忽地轻笑一声,“你可千万藏好了,阑阑,别再落回我手里。”

  *

  苏阑到波士顿以后,日子过得疲于奔命。

  除了手头上亟待完工的毕业论文之外,还得应付MIT日常的教学指标,不能叫人这么大一座庙觉得,她一外来的和尚摆谱不念经。

  而她那整天忙着伸张正义的活菩萨导师,以素来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很快就将她成功推荐到Merrill Lynch总部实习。

  其实刚入职的实习生,能接触到核心业务的机会并不多,大部分时候都是做些dirty work,也就是边缘性的工作,诸如对照底稿做目录整理,查找行业规模数据以及罗列可比信息,或是更重要一些的,参与会计科目的函证等。

  因了白人老太在推荐自己得意门生时的卖力鼓吹,把苏阑夸得地上仅有天上绝无,是以亲自带她的部门主管Johnson,是含了要留下她的心思在培养的,除了分内工作外,还时不时给她来一Stress Test,把她弄得比考保荐还紧张百倍。

  那段日子,她常奔波于波士顿和纽约两地,坐巴士四个小时,可哪怕又累又困,苏阑也不大敢轻易在车上睡着。

  和英格兰绝大部分同学的绅士刻板、彬彬有礼比起来,她所接触到的这群美国投行同事,明明个个都名校毕业简历出众,但更像是一群每天出门都忘服药的重度社牛症患者。

  圣诞节前夕,Merrill总部上下都沉浸在为耶稣庆生的欢天喜地里,连打印材料这种事,都是能拖则拖,拖不了就索性不干,问起来就是激动的心不允许他们做这么糙的工作。

  只有苏阑一个人还勤勤恳恳坐在电脑前,倒不是她劳苦出身,比旁人更乐于卖命,而是教授之前布置的期末论文还没写完。

  一直到下午四点半,她才终于敲完这篇关于《 国际金融市场长短期波动的外溢方向及影响因素分析》,虽说是水到太平洋,但她还是抱着“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学术摆烂态度发送了出去。

  苏阑隔壁的美国男孩儿给她递了杯咖啡,用她至今都听不大惯的美式浮夸口音问,“你刚提交完作业了?”

  她丧着脸点头,“是的,发给了我的教授。”

  然后这个超级阳光boy以特大号的分贝喊道:“多难以置信啊!这个小女孩刚写完了她的期末paper,噢我的天呐!”

  他的声音感染了周围的人,他们也立刻站起来欢呼说:“主啊!小女孩要放假咯!芜湖!”

  紧接着整个资本市场部的同事们都鼓起掌来,“Congratulation!”

  而他们的老大Johnson,做为这群妄诞鬼才中的鼻祖,直接从办公室里走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开了一瓶香槟,“Siran,Are you happy?”

  苏阑强颜欢笑,她半捂着脸,生无可恋地答:“Yep.”

  ......真的开心死了。

  不是......这有什么可Unbelievable的?

  有这帮同事是她的服气。

  不明真相的群众要见了这样的阵仗,八成会以为她刚竞选上纽约州州长。

  甭管亲身经历过多少次,她永远会被他们这群社牛弄得想找一地缝儿钻进去就不出来,美利坚实乃社恐人炼狱。

  放寒假对苏阑来说也并非十成美事,她导师要回伦敦和家人过圣诞,那她在纽约连个借宿的地儿都没了,只能自己租房住。

  可就这么三到五周的时间,也不知上哪儿租去,那天苏阑提早下班,捧着一叠资料到处看房子。

  她站在人潮涌动的街头,曲折离奇的,碰见了久未谋面的郑臣。

  郑臣坐在Devocion咖啡馆靠橱窗的位置,手里夹了根烟,抽得直皱眉头,脸上还是那副没什么耐心的模样。

  苏阑躬身弯下腰,她屈起指节敲了一下窗,郑臣十分不悦地转过头,那样子看着是真想骂人,心里头大概也已经开骂了:谁他妈打扰老子思考人生?

  转头的第一秒钟他竟然没有认出苏阑。

  郑臣只当这妞儿认错了人,可在低头的一瞬间,又像踩了脚似的猛抬起来。

  小姑娘戴着白色的贝雷帽,乌黑长发微卷,围了条红围巾,只露一张五官精致的小脸。

  又......更漂亮了啊。

  在国外自生自灭了近五年,倒叫她生得更光彩照人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