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筵嘴角噙了丝笑, 拨开门进去,一抬手就关了花洒。

  苏阑转过来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她双臂抱着自己,“我说的是不用呀。”

  沈筵的表情正经得一派坦荡,“嗯, 但我还是怕你晕倒。”

  “我不会的, 你出去吧。”

  沈筵伸出两根指头, 从她的脸颊划下锁骨,一路顺延到肩上,“进都进来了,还把我往外赶啊?你不礼貌哦。”

  苏阑:“……”

  他明明可以直接耍流氓,还非得走这么一段形式。

  时过东风临夜, 窗外月影稀疏。

  沈筵半靠在浴缸里, 仰头瞻视如钩弯月。

  他的指尖匝匝缠绕着苏阑浓密半湿的长发, 唇角的浅笑似剪水而过的一缕清风般自得。

  沈筵低头轻吻着她的额头, “好点儿了吗?”

  苏阑泰半身子泡在温热的水中,斜歪在他身上, 就连发出的轻叹也似猫叫一般。

  在浴室里被沈筵抱着, 不管不顾地做了两回,就问什么人能好得了?

  她摇头,“这个世界不会好了。”

  沈筵适意地笑出了声, “照这么下去, 咱俩可就要被泡发了, 先起来好吗?”

  苏阑整个人都赖在他身上, “我腿软,起不来。”

  “我抱你。”

  “嗯。”

  沈筵先起来穿上浴袍, 又拿条宽大的浴巾将苏阑一裹, 轻巧地将她抱在怀里。

  苏阑屈着腿蜷在了床上, 她丝毫不想起身,最好直接睡过去,她真的半点力气都没了。

  她从被子里露出个精致的小脑袋,看着沈筵在她面前换了套米色的长袖针织家居服,他总喜欢把室内的温度开得很低。

  一点热气也受不得。

  沈筵坐在床边问她,“吃了饭再睡好不好?”

  苏阑摇头,“我不想吃。”

  在这些小事上,他从来都尊重她的意思,从这一点来讲,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宠溺。

  沈筵给她掖好了被子,“我去书房处理点事,你要是饿了就叫我。”

  苏阑轻声应他,“好的呀。”

  许是刚才真的乏透了。

  苏阑竟又迷迷糊糊睡着了一会儿。

  再醒来时,隐约听见楼下传来谈话声。

  她走到衣帽间,换衣凳上有沈筵为她准备好的衣服,和他一个系列。

  走下楼才发现是李之舟来了。

  他坐在意大利空运来的Calia小牛皮沙发上,手边端了杯茶刚要喝,眼看着苏阑穿了和沈筵同款的手工定制,脚步极慢地挪下楼来。

  李之舟是明白人。

  苏阑能出现在这里,即便将来她不是正宫娘娘,在沈筵心里也有足够分量,连他也不能轻易得罪。

  他忙搁下瓷盏站起来,“苏小姐好,又见面了。”

  苏小姐。

  这又是什么称呼。

  苏阑被他叫得一阵发蒙。

  她客套地笑,“就叫我苏阑吧,李教授,你还比我大呢。”

  圈子里的身份从来都不认岁数。

  跟了沈筵的人,总是高出一等。

  沈筵拉过她的手在身边坐下,他用额头抵上她的,旁若无人的贴了好一会儿说:“好点了吗?”

  苏阑有些脸红,微微侧开身子,“没有再发烧了。”

  沈筵这才点了点头,“之舟你也坐。”

  李之舟很有眼色。

  他赶忙说:“事儿谈得差不多了,明天我让公司做好准备竞标,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沈筵起身道:“那也好,我送你。”

  李之舟到了门口站定。

  他又眼尾轻佻地睇了眼客厅里坐着的苏阑,“老沈,这是怎么个意思?真金屋藏上娇了?”

  沈筵掩上门,摆了摆手说:“别提,小姑娘最听不得这个,心气儿不是一般的高。”

  这个关门的动作快得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但李之舟注意到了。

  他收起嬉笑的态度对沈筵说:“心气儿高就难办了,那她将来……”

  沈筵双手插兜,眼底也空空的,“再说吧。”

  李之舟说:“也是,你总归有办法的,杨峥那帮人我会叮嘱他们,在外头少乱说话。”

  沈筵微微颔首,“路上小心。”

  他回去时苏阑跽腿坐在沙发上。

  随手翻着计划书,乌黑柔软的长发垂落在脸颊边,清动如春水般地柔弱而低婉,像他珍藏的名画。

  沈筵放轻了脚步不忍打扰她。

  谁知苏阑猝不及防抬起头,冲他嫣然一笑,熟稔地问他:“回来了?”

  仿若一对成婚多年的普通夫妻。

  “饿不饿?”

  沈筵撩开她鬓边的长发,一下下轻吻着她的脸颊。

  苏阑左躲右闪,“饿了。”

  沈筵好一会儿才停下来,“那要出去吃吗?”

  苏阑说:“随便煮碗面就行了,大半夜的折腾什么?”

  那一年美团外卖刚刚上线,推广面还不是很大,外卖也没有成为优先原则。

  沈筵蹭了蹭她小巧的鼻子,“那么好养活啊?”

  苏阑一挑眸,“我只会煮阳春面,你别嫌弃难吃呀。”

  “那哪儿能让你一病号动手啊?坐着,给你做一碗地道的炸酱面。”

  沈筵的京腔特好听,内敛沉稳里又隐约有些放浪不羁,苏阑喜欢听他说话。

  沈筵的身形修长清隽,就算是卷起袖口站在中岛台旁处理食材,也自成一道悦目风景。

  苏阑走过去看他切黄瓜丝,刀工竟然意外得很不错。

  她坐在高脚凳上好奇地问:“你是怎么会做这些的呀?”

  在她这些日子以来的感官里,沈筵从小到大应该不会亲自动手做任何不需要他本人做的事情,除了吃饭必须他亲自咽之外。

  沈筵将配料装好盘就开始腌制肉末。

  他说:“在波士顿读博士的那几年,天天牛排汉堡的,想吃这一口只能自己来。”

  苏阑捧着那把紫砂茶壶端详了半天,“我还以为你在美国也是佣人一大堆呢,至少短不了厨子司机保姆一类的。”

  沈筵轻哂,“老爷子从不这么娇惯我。”

  明明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苏阑却听出了几分怨怼来,不娇惯孩子不是好事儿吗?

  但更奇怪的是他叫自己爸爸老爷子。

  苏阑随口问了句,“你爸爸年纪很大?”

  “六十八了。”

  苏阑点头,“那他生你够晚的呢,这个岁数的话,你爸爸该退休了吧?”

  沈筵似乎不大愿意提起他爸,原本舒展的唇角一下子紧了,“就他那个级别,且退不了,还有几年当头。”

  她忙转过了一个话题,“我帮你做点什么吧?”

  “把这几块姜拍了。”沈筵随手一指案板。

  “可我不敢用刀。”

  “……您歇着吧。”

  两碗喷香四溢的炸酱面端上来。

  苏阑已经忍不住要动筷子。

  沈筵取下个倒挂着的红酒杯,倒了杯红酒,又从冰箱里拿出瓶矿泉水,“喝点儿水。”

  结果苏阑说:“我要喝你喝的那个。”

  “这是酒。”

  苏阑点头表示知道,“但它闻起来很香呀。”

  沈筵给她倒了矮半杯,“尝尝就行了,你身体还虚。”

  说着又示范了一遍品酒的程式,先轻晃酒杯,然后用鼻尖闻红酒的香气,再浅尝一口,在舌尖上轻轻打个旋儿,最后吞下去。

  沈筵说:“这是1971年的Conti,你仔细品品,回味有股子玫瑰花香。”

  苏阑是个好学生。

  她学得很快,稍稍抿了一小口,然后闭上眼,像是在认真回味,“我只闻到一股子崭新芬芳的资本味儿。”

  沈筵笑着饮下半杯,“今天敞开了喝不怕,醉了也是在自己家。”

  他话里的温情让苏阑偷着乐了会儿,他说自己家,仿佛这里真的是他们两个的家似的。

  她又想起那天在空蝉喝多,醒来却睡在长安街的情形,低眸嗔道,“讨厌。”

  吃过晚饭沈筵又开始处理公务,苏阑歪在书房那张临窗的紫檀刻牡丹罗汉榻上翻字帖,时不时抬起头悄悄地看他一眼。

  在沈筵的目光转过来之前,又赶紧低头装作在看书。

  次数多了沈筵难免发现。

  一次苏阑看得久了,沈筵连头都没抬,就笑着说:“要看就大大方方地看,你跟我玩儿游击战呢?”

  苏阑手里捏着书,“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好看?”

  沈筵还认真想起了这个问题。

  读书的时候还真有,递情书送礼物的好像也不少,但他每天车接车送,一有风吹草动老爷子就知道,那些表白的女孩子,无一例外都会被班主任训斥,更有胆大过了头的,甚至直接会被校方勒令退学。

  要知道他当时读的,本就是京城赫赫有名的贵族学校,而沈筵本人,是这群王孙公子当中不可冒犯的,最深不见底的存在。

  久而久之,学校里都传他的家世高人九等,只可远观不能恋爱,慢慢的也就没人再敢接近他了。

  后来为了证明给老爷子看,他不走二哥的路,也一样能光耀沈家的门楣。

  沈筵用了十一年的时间,从Q大本科读到哈佛博士,直到回国正式参加工作,还是一脚踏上了这条道,升得甚至比他二哥还快。

  那个时候他才明白,家里没有人能拒绝老爷子的安排,包括死了的沈夫人。

  沈筵还记得,沈夫人去世的时候是在301医院,当着一屋子人,她拿出一辈子没有过的低声下气,请求老爷子说,定要将她的骨灰送回丽江老家。

  老爷子顾念这是她的遗愿答应的倒爽快,他说你放心,可人才死他就在八宝山挑了块风水宝地。

  沈筵忙完了公事,招手让苏阑过来他身边坐,他取了支紫毫笔,“看了那么久字帖,写两个字我瞧瞧?”

  苏阑接过笔蘸满了墨,“这你可难不倒我,我是练过书法的。”

  她提笔就在已经铺好的纸张上,行云流水而又笔式工整地写下:棠园。

  苏阑歪了歪头,“就给你这座院子取名叫棠园好不好?”

  沈筵当然不会有什么异议,他将苏阑抱在膝盖上坐着,“你取了名字,那就是你的院子了,你说好便好。”

  苏阑搁了笔,“那我这字怎么样?”

  沈筵在书画上颇有造诣,单看书房里这些笔力苍劲、挥斥方遒之作,就足可以窥见他的功底。

  他点评道:“笔顺还过得去,只是,间错不够齐整。”

  他是懂书法的。

  苏阑在心里想。

  她幼年时虽跟着爷爷临摹过不少大家碑帖,书写也大气,也还算清秀,但还没到能在行家面前舞大刀的程度。

  间错不齐就是个大毛病,苏阑练了很久,这个问题怎么也改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