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姗初二结束, 就得知沈卿译不念书了。

  梁玉菁做了一桌饭菜,请沈卿译来家里吃饭,也劝他继续读书。

  “现在读书就是唯一的出路, 你这么小的年纪,不读书, 能干什么?”梁玉菁劝道:“你才十六、还是十七吧?这么小,哪怕不读大学, 至少要把高中念完呀!”

  沈卿译脸上神色窘迫, 脸色泛红,红了又白,好半天才说:“阿姨, 我家没钱。”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读小学初中的时候,每学期学费就一点,沈卿译自己攒得到。

  可是上了高中,一个学期学费好几千……

  而且,他这成绩考不上好高中。

  差点儿的高中, 读了还不如不读。

  梁玉菁说:“你可以申请奖学金的,努力学习, 考上好大学,以后才能找到一份体面工作。”

  “也不一定非要读书啊, ”梁姗盯着沈卿译看了一会儿,晃着腿说:“哥哥这么好看,可以去拍戏呀。”

  一筷子拍在她脑门上,梁玉菁怒道:“你真以为拍戏那么容易?他这个年纪,又不是科班出身,没人推荐, 哪儿来的戏拍?”

  梁姗太单纯,不知社会险恶。

  沈卿译沉默的吃了饭,梁姗一直在给他夹菜,他低着头,闷闷的说谢谢。

  其实他也想读书的。

  他成绩不好,是因为压根没什么时间学习,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挣钱上了。

  他得先活下来,才有资格说以后要去做什么。

  过了两天,梁姗在一个工地上见到了穿着汗衫的沈卿译。

  她那时候只是和陈念云来这边玩儿,见到这边在施工,心里也发憷,不想去。

  陈念云却说:“我妈妈说,沈卿译在这边当小工,我想去看看,姗姗你陪我去嘛~”

  她们一起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从门口往里看。

  沈卿译正在搬砖。

  把一块儿一块的砖排成一行,然后抱起来,搬到另一个地方。

  汗珠从他的头上留下来,滑过脸颊、下巴、没在被灰尘染成灰白色的汗衫里。

  陈念云没有说话,梁姗也沉默着。

  他周围还有好多人,都是中年男人,像他年纪这么小的,一个都没有。

  梁姗在这时候,忽然觉得生活很艰难。

  “我妈说他这样搬一天砖,能赚一百五。”陈念云说,声音在烈日下好像要被蒸发:“但是也不是每天都能搬砖的,也不是老有活干。”

  梁姗掐了一下手心。

  她眼睛里好像聚了水,下一瞬就要流下来。

  不想要沈卿译这么辛苦,也不想看见他累的像一条狗。

  可是她无能为力。

  她没有钱,甚至比沈卿译还小一岁,她养不起沈卿译。

  沈卿译那样傲慢的一个人,就应该高高在上,看谁都像在嘲讽。

  而不是现在这样,在如火的烈日下,汗水像水一样的留下来,弯下腰搬砖的样子,腰杆仿佛永远直不起来。

  那天她和陈念云回家的路上都没说话。

  傍晚的时候,梁姗端了个凳子在院子里坐着,夕阳是橙黄色,她洗了头发,等头发被风吹干。

  等了一阵子,沈卿译回来了。

  还是那件脏兮兮的灰白汗衫,嘴里咬着一支烟,眸光暗淡。低着头走进来。

  他好似没有看见梁姗,径直走了。

  梁姗喊住他:“沈卿译哥哥。”

  他脚步顿住,回头,表情有好几秒的空白,像是不知道怎么反应。好一会儿才点头,声音喑哑:“有事儿?”

  梁姗眨了一下眼睛。

  “你搬砖累不累呀?”她问。

  “不累。”沈卿译说完就要走。

  梁姗忙说:“你等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

  他不耐烦地沉了下眉眼,很冷淡的说:“不用。”

  好像很不想和她说话。

  梁姗心里犯怯,可想到沈卿译那么辛苦的样子,她握了一下拳,“你等我一下,我拿给你。”

  她进屋子里去拿东西。

  沈卿译原本想走。

  还跟她说什么呢?他们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只是一个初中毕业就辍学的小混混,没文化、没正经工作,靠苦力挣钱。他哪里配得上,像梁姗这样,仿佛城堡里长大的水晶娃娃呢?

  可空气中残留着很浅的花香味。

  大概是洗发水的香味。

  香中还透着一丝甜。

  沈卿译动了动手心,掌心的伤口一动,就是入骨的痛。

  捡垃圾都没搬砖累。

  可是,搬砖挣的钱多。

  他取下烟,站在原地,抬眸看天空。

  天边一片赤红的火烧云,很像好久之前,梁姗和陈念云在院子里骑自行车的那一天。

  那时候他不知道对梁姗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代表着什么。

  可现在却再清楚不过的知道。

  他喜欢她。

  不是那种对水晶娃娃的喜欢,而是,想娶她做妻子的那种喜欢。

  然而,往后,这种渺茫的可能,也被掐灭了。

  一个农民工,和大明星之间,会产生爱情?

  他眨了一下眼睛,有那一瞬间,很想杀了沈钱富。

  其实他攒的钱已经很多了,林林总总加起来,好几万,足够他上完高中,甚至再念一两年大学。

  沈钱富把这些钱全输了。

  要是沈钱富死了……

  沈卿译在心里想,沈钱富死了,没人会去计较,他是沈钱富唯一的亲人。

  “这个给你。”少女的声音在微风中响起来。

  沈卿译下意识去看她的手,那是一个用布包起来的小方块。他心下已然清楚这是什么,却还是问:“什么?”

  梁姗把那个小布包塞到他手里,说:“是糖。”

  他比她高很多,垂眸的时候,能清晰的看见梁姗发顶的旋涡。

  很小的一个旋涡。

  他淡淡的问:“糖吗?”

  “嗯。”梁姗说完,跑过去把凳子端走,说:“我回去了。”

  她身后,沈卿译摸了摸硬硬的布包,布是白色的,不太厚,用力去摸的时候,能看清里面的红色,他叫住她:“梁姗。”

  梁姗脚步一顿,“啊?”

  沈卿译上前几步,把那包“糖”放进她裤兜,“我不爱吃糖。”

  梁姗讷讷的说:“是没有味道的糖……”

  沈卿译已经站到她眼前,闻言扯了扯嘴角,淡薄道:“那我更不爱吃了。”

  “沈卿译。”梁姗抿起嘴唇,眼神有些委屈。

  沈卿译从兜里拿出钥匙,开了门,一言不发的进了屋,又反手关上门。

  他哪里会要这个水晶娃娃的钱?

  梁姗很泄气。

  上初二之后她就一个人睡了,晚上躺在床上,她捂着眼睛,有些想哭。

  甚至,第一次产生了那种,类似于怨怼的情绪。

  为什么老天爷那么不公平呢?

  她听说张乾家里就很有钱,张乾中考失利,没考上好的高中,他老爸给他交了三万的择校费,送他上好高中。

  然而,她的沈卿译哥哥,却摊上了一个那样的养父。

  梁姗在家里颓了好几天,也懒得出门。

  她天天看电视,玩电脑,到最后自己都觉得无聊。她不敢去找沈卿译,一看见他那么辛苦,心里就很不好受。

  最后她拆开那个布包,把里面的钱一张一张的拿出来。

  里面有五百六十七,是她全部的积蓄了。

  可是沈卿译没要。

  她拿了十块钱出来,把剩下的钱放进柜子角落,跑出去买雪糕吃。

  买了两根,外头太阳很大,梁姗手搭在额头上遮了遮,没拆雪糕,又跑去上次见到沈卿译的那个正在施工的工地。

  跑过去的时候,雪糕快化了,梁姗隔老远就看见了沈卿译。

  他正坐在一边,没有搬砖,然而眉眼间却似乎压抑着很暴躁的情绪。

  他周围有几个人在聊天,沈卿译手握成拳,搭在膝盖上,没有开口。

  梁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偷偷地绕过去,在他背后说:“沈卿译哥哥!”

  沈卿译抬起头,眼前出现一个雪糕。

  那雪糕还晃呀晃的。

  在烈日下,散发着寒意。光是看着,就沁人心脾。

  周围那几个人还在说。

  “小孩儿,你每次搬那么多砖,都不给我们留一点儿,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

  “这小姑娘是你什么人呀?这么漂亮?”

  “还买的雪糕,来给我也尝一个?”

  “妹妹,别给他吃了,他哪儿需要这个,给个我?”

  “……”

  梁姗把雪糕袋子撕开,握着棒子,把雪糕塞到沈卿译嘴里了。

  她蹲到他身边,很凶的瞪了周围的几个人一眼,说:“不给你们。”

  突然被塞了雪糕,沈卿译的眼睛微微睁大,眼底的戾气消失不见,看起来还有些萌。他一口咬下去,取下雪糕,对于周围的议论声全然不理会,冷着声音说:“你来干什么?”

  这里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周围几个人说:“这不是你妹妹吧?”

  “你那个死鬼爸爸想也生不出这种漂亮女娃。”

  “这啥雪糕?绿豆的?还挺时髦,小妹妹,分我一口?”

  “……”

  这些话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

  梁姗吃着雪糕不做声,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沈卿译:“我出来买雪糕,太阳很大,我就觉得,你肯定很想吃。”

  然后她就带着雪糕跑来了。

  她额头上还有汗,衣服也被汗微微沾湿。

  沈卿译垂眸不语。

  半晌说:“回去。”

  梁姗雪糕才吃了一半,听到这话,又是生气又是委屈,身边有个陌生的声音说:“这不会是你女朋友吧?沈卿译,你这样儿的,这姑娘还肯跟你?”

  “他哪样儿?”也有人对沈卿译的家庭不太清楚。

  那人说:“哪样儿?他养父是个赌徒,欠了一堆钱,至于他,一个杂.种罢了。”

  “杂.种?”

  “他妈以前在那条街卖的,”那人嗤道:“就是个□□。”

  沈卿译额头上的青筋一根一根的跳起来。咬着牙,没做声。

  身边的少女却一下子站起来。

  她连那根雪糕也不吃了,直接扔到地上,捋了捋并不存在的袖子,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那个说话的人:“你说什么?”

  那几个人都觉得稀奇。

  “妹妹你这是怎么了?”

  她声音实在是软,没什么攻击性,就这么凶巴巴说话,都让人觉得甜腻腻的。

  就连沈卿译都抬起头,楞了一下,问:“三三?”

  “你别不是真喜欢这小子?这么维护他?”那人好笑,指着沈卿译:“我刚才说呀,这就是个小杂.种,他妈呢,以前是个出来卖的,人人可骑的妓.女,他爸也不知道是谁,说不定呢,也是个杂.种。”

  沈卿译扔了雪糕,手握成拳,正想说话。

  梁姗先他一步说:“你给我闭嘴!”

  那几个工友都笑了,这妹妹软绵绵的叫他们闭嘴,哎呀,你倒是凶一点呀!

  那人摊了一下手,故意说:“我就不闭嘴呢?”

  梁姗气炸了,她左右看看,捡起地上的那个化得软趴趴的雪糕,朝那人扔了过去,同时人也冲了过去,一下打在那人背上:“你再说一句试试!”

  雪糕糊了那人一脸。

  众人都很懵逼:“……”

  梁姗又是一脚往他身上揣:“你才杂.种呢!你这个王八蛋!混蛋!”

  她骂一句就踹一脚。

  那人回过了神,抬起手要打她:“你再说一句你个小婊.子的!”

  梁姗心里的那根弦嘎嘣一下的就断了,她心一跳,那个人的手就打在了她光.裸.的小腿上。

  好疼!

  她咬了咬唇,忍了忍,眼泪一下子就砸下来。

  抽抽搭搭的哭起来了。

  沈卿译反应过来,拿了块砖头就往那人身上扬,作势要扔:“住手!”

  那人骂骂咧咧的,沈卿译说:“你信不信我拿这砖头把你脑袋敲成西瓜?!”

  他这架势不像作假,那人闭了嘴。

  以往说沈卿译,这人最多就还几句嘴,却少有动手的。

  沈卿译便把砖头扔一边,手握成拳,往那人脸上招呼。

  梁姗蹲下来,摸着小腿上的巴掌印子。

  她皮肤嫩,一巴掌下去,巴掌印子都红肿起来,一碰就疼。

  可是不后悔。

  谁叫那个人那么骂沈卿译的。她都没那么骂过他呢。

  她蹲在一边看沈卿译的打人,心里想,好凶。

  她还是没有沈卿译凶。

  一旁的工友也都在看热闹,没人凑上去帮忙。

  毕竟大家只是一起干活,没那么深的感情。

  沈卿译占了上风,少年像一只野兽,不要命的打人。

  梁姗撇撇嘴,自己擦擦眼泪,跟他说:“沈卿译,我回去了。”她要回去买雪糕,用雪糕敷伤口。

  沈卿译正按着那人的脑袋往地上砸。

  闻言松了手,踹了那人一脚,说:“我跟你一起回去。”

  梁姗点点头,哽咽的说:“好。”

  沈卿译指骨上有伤,血珠渗出来,他往衣服上擦了擦,走到梁姗跟前,半弯腰:“上来。”

  “嗯。”

  梁姗趴到他背上,刚擦干净的眼泪又涌上来,她吸吸鼻子。

  沈卿译背着她出了工地,没有理会身后工友说的话。

  走了一段路,他开口:“刚才他们开玩笑的,你不要当真。”

  尤其是那些人说什么,梁姗喜欢他的话。

  别当真。

  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梁姗手指沾了一点他额头上的汗,在他肩上画了一下,说:“哦。”

  沈卿译默不作声的背她去小卖部。

  快到的时候,梁姗说:“你背上好脏呀,都是灰。”

  沈卿译嗯了一声。

  买了两根雪糕,付钱的时候,沈卿译抢着要付钱。

  两根雪糕三块钱。

  梁姗替他肉疼,忙说:“别。”

  沈卿译没让,坚持给了钱。

  他又把她背回家。

  阳光躲进乌云后,气温降下来一点,没那么炎热。

  沈卿译掌心贴着她膝弯,汗水滴在沥青路上,留下一圈湿色。

  他忽然说:“梁姗,我喜欢你。你要不要,跟我早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