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和梁玉菁也在门口看了眼沈卿译, 梁玉菁问梁姗:“叫什么来着?”

  “沈卿译。”梁姗答。

  梁玉菁走了出去:“沈卿译?”

  少年没有动,只是细微的抽泣声停了。这时抱膝而泣的少年,和下午漠视她和陈念云的人, 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你好,我们是新搬来对面的, 你要不要去医院?”梁玉菁试探着去碰少年的肩,温声说:“我们送你去医院吧?”

  沈卿译猛地把身子蜷缩起来, 半张身子扭过来, 发红的眼眸瞪了眼梁玉菁,而后脊背贴着墙壁,一言不发。

  眼神警惕的看着她。

  梁玉菁的手生生的收了回来, 这少年像敏锐的刺猬,稍有风吹草动,就竖起满身的刺。

  “菁菁,他不愿意你就回来。”外婆说。

  “你吃饭了没有?要不先吃了饭,我们再去医院?”梁玉菁温语。

  沈卿译额头上流了许多汗,额发粘在脑门上, 汗液似乎沾了灰尘,原本苍白的脸, 看起来脏兮兮的。

  他没有和梁玉菁说话,只是伸出手, 拿起脚边的石子,神色发狠的扔了出去。

  石子飞出去老远,没有打到人,落在了水泥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他没出声,眼睛里却分明写着“滚”。

  梁玉菁怔了一下, 这个叫做沈卿译的孩子显然性格不太好,不愿意接受任何人的帮助。

  有人从楼梯上下来,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奶奶,见她们三个杵在这里,问:“这是怎么了?”

  她没看见下面楼梯间的沈卿译。

  外婆眉头皱了一下,看着蜷缩着的少年,“这孩子被打成这样儿,还不愿意去医院。”

  老奶奶走下了楼,佝偻着背往梁玉菁的方向瞧了一眼,恍然道:“是他呀。”随后也不再看沈卿译,“经常这样了,这孩子性子冷的很,也凶,别管就是了。”

  她说完,就出去了。

  梁玉菁回头看了眼外婆,外婆挤眉弄眼,往内招了招手。

  梁姗想起前两次碰面,这少年的冷漠矜娇,说:“妈妈,我饿了,我们一起吃饭吧。”

  祖孙三人在一起吃饭。

  梁玉菁忧愁道:“我们有没有恶意,这小孩儿怎么回事儿啊,怎么就……”

  怎么就能冷漠成这样。

  梁姗戳着碗底,端起碗喝下最后一口汤。

  “你别往心里去,”外婆劝她:“这小孩儿对人都这样子,起初还有人管一管,可是日子久了,这孩子对人也没个好脸色……”

  给乞丐扔钱都指望听句谢谢、得个笑脸呢,更何况还是帮一个小孩儿。小孩儿不知感激,时间久了,也没人管他了。

  梁玉菁起身去厨房拿了个碗,盛满饭,又夹了好多菜。

  外婆问:“这是干嘛?”

  “那孩子肯定还没吃饭,我拿给他。”

  外婆起身拦住:“菁菁,听我的,别管那么多了,就由他去。”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别人不管,咱们也别管就是了。”

  “那好吧。”梁玉菁妥协,又把碗重新放了回去,那孩子刚才是想朝她扔石头吧?

  梁姗吃完饭,站起来:“妈妈,我去给他吧。”

  梁玉菁和外婆都看向她,老旧的厨房里就一盏灯,小姑娘披散着头发,一张脸莹白如玉。

  “我之前看见他在垃圾桶里翻吃的,还捡垃圾卖,挺可怜的,给他一碗饭吃,也没什么。”梁姗端起碗朝外走,边说边打开了门。

  沈卿译还在楼梯间。

  这时候天色已经很暗了,楼道里没什么光线,站在门口,朝外看去,外面的世界仿佛是一个黑漆漆的大口子。

  梁姗端着的碗还往外冒着热气,碗里有一个青菜,还有一个青椒炒肉,肉丝不多。她们本来就没什么钱,这个青椒炒肉还是妈妈特意为她做的,给她补身体的。

  她也没有吃多少,想把剩下的都让给妈妈和外婆吃。

  可现在,妈妈把这么多的青椒炒肉都夹给了沈卿译。

  她目光往外看,似乎还能看见那个落在水泥地上的石子。

  梁姗端着碗朝沈卿译走过去,没什么起伏的说:“沈卿译,我妈妈叫我端饭给你吃。你吃吗?”、

  在暗淡的光线里,响起小少女软绵绵的嗓音,仿佛夹着糖。

  可沈卿译听见刚才少女说,挺可怜的,给他一碗饭吃,也没什么。

  他抬眸,微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等了好几秒都没等到沈卿译说话,梁姗不耐烦,嘟起嘴:“你不吃就算了。”想了一下又说:“不识好人心!”

  沈卿译眸色微沉,身子往前倾,接过了她手里的瓷碗。

  瓷碗是大号的,有他手掌那么大,沉沉的,饭菜分量很足。青椒炒肉中的肉丝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他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

  好香。

  梁姗有一瞬的惊讶:“你吃呀?”

  仿佛他接下这个碗,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沈卿译微微仰起脸,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少女。即使是这样昏沉的光线下,少女依旧美丽的不可方物,她眼眸如琉璃一般澄澈,望着他。

  沈卿译抬起手,当着她的面,用力把瓷碗摔在地上。

  碗瞬间碎成碎片,碎瓷片飞溅起来,有几片似乎割到了他的脸,生疼。少女惊惧的往后退了一步。

  米饭、菜、肉、瓷片,铺了一地。

  梁姗忍不住骂他:“你干什么啊?疯了吗?”

  听着她的骂声,沈卿译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快感。这种感觉很陌生,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他舔舔唇,轻轻勾起唇角。

  黑眸一瞬不转的看着身前的少女。

  梁姗冲他翻了个白眼,转身走掉了,还吸了吸鼻子,好像是被气哭了。

  沈卿译垂眸,地上一片狼藉。

  他又望向少女的背影,她笑起来那么甜,哭起来是不是也美?

  沈卿译打破碗之后,梁姗没有再和他说过一句话。

  她经常看见沈卿译被打,被打后蜷缩在那个楼梯角。梁姗每次见了,都朝他翻个鬼脸。这么刺的性格,也难怪没有人愿意帮助他。

  她上小学六年级,和陈念云在一个班上。

  梁玉菁成了初中部的一名语文老师,外婆则会做一些手工活,有时候去街边摆摊卖。

  梁姗快要上初中了,也快满十三岁。偶尔抬头看一眼天空,觉得日子好长好长,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赚钱呢?

  快期末考试的一天,几个男生聚在一起。

  梁姗和陈念云在他们后面坐着,一人拿着一个冰棍。那群男生对梁姗很殷勤,还给她买辣条,梁姗没要。

  沈卿译背着垃圾袋从他们面前走过,依旧是那副骄傲的样子,目光没有分给他们。

  几个少年冷嗤。

  梁姗把吃完的冰棍棒子朝沈卿译的方向扔,骂他:“白眼狼!”

  也不知道他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一身黑衣的少年回了头,视线往下挪,落在那个棒子上。

  他转过身来,走到那个棒子前,拉开垃圾袋的口子,用火钳把那个棒子夹了进去。、

  几个少年哄然大笑,陈念云说:“他有多穷呀,怎么连个棒子都要捡。”

  而且这个棒子还是梁姗骂他扔的。

  梁姗没有插话,只是抿了一下唇,而后低头,看着地面。她感觉自己好像在欺凌弱小。

  等沈卿译走了。

  一个少年说:“明天模拟考试,我们给他扔答案。”

  “干什么啊?!”

  “给他扔答案干嘛?”

  “对啊,干嘛给他答案?”

  “你还想小乞丐考好啊?就他那成绩,切,就算考三十分,老师也不会信!”

  那个少年说:“不是,我们偷偷给他扔答案,然后跟老师说他作弊!”

  “你们还不如等期末考试的时候再给他扔答案呢。”陈念云鄙夷道:“小测作弊有什么,期末作弊惩罚才大呢!”

  少年们闻言,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纷纷赞同:“对啊。”

  另一个少年出主意:“后天不是他打扫卫生吗?我们就把教室弄乱一点,让老师罚他多扫几天地。”

  梁姗回家时,正好撞见沈卿译开门出来。

  两家是对门,中间隔着楼道,没有电梯。梁姗吐了下舌头,轻哼一声,进去了。

  她才不告诉沈卿译有人要整他呢!

  那几天沈卿译果然每天都回家很晚,梁姗也得以见到沈卿译的爸爸沈钱富。那是个很强壮的中年男人,和沈卿译长的并不像。

  小升初考试之后,梁姗就迎来了漫长的暑假,陈念云和班上的那群男生混得很好,在假期经常带梁姗去网吧玩游戏。

  去网吧的那条路很偏,梁姗每次路过,总觉得有人在看她。

  和陈念云说起的时候,陈念云笑道:“姗姗你幻想吧!哪儿有人呀,我们每天去,不都挺好的吗,没出什么事儿。”

  “会不会是沈卿译记恨我们,跟着我们,想报复呀?”梁姗试着说出自己的想法。

  “怎么可能?沈卿译就是个连话都说不全的软包子,哪儿有这胆子报复我们呀?再说,又不是我们叫他搞那么多天卫生的。”

  这话也是。

  梁姗的心落了地。

  这天陈念云跟着家长走亲戚去了,梁姗在家闲的无聊,拿了钱往网吧跑。

  初中还没放假,梁玉菁不在家,外婆只叫她注意安全,不管她去哪儿玩。

  去网吧的那条路实在偏,道路荒芜,窄小。

  不正规的网吧好像都这样,开得跟黑店似的。

  梁姗又有了那种熟悉的,被人盯着的感觉了。

  她快步往前走了几步,手抓着衣摆,心想,没人跟着我,没人跟着我……

  她越这么想,就越紧张。

  “喂,小朋友,你是来干什么的?”身后有人流里流气的。

  梁姗不敢回头,拔步想跑。

  后衣领子被人揪住,一口烟喷在她脸上:“有钱没有?”

  梁姗哆哆嗦嗦:“没……没有。”

  那人凶巴巴的:“没有还天天来网吧?”

  另一个人说:“六个,这小娘们骗人的,你摸她兜,肯定有钱!”

  那人眯了眯眼:“还挺好看呀,这小姑娘。啧。”

  梁姗想到兜里的两块钱,快哭了:“真……没有!”

  那人拍了拍她的脸,又是一口烟喷到她脸上,“这么漂亮的姑娘,要不要跟了老子啊?”

  梁姗这下彻底怂了:“我有钱!我兜里有两块钱!”

  她忙去拿钱,那人嗤笑,闲闲的见她慌张。

  梁姗慌乱找钱的时候,眼角余光看见了一个人。

  黑色的衣角,背着一个大袋子。

  “沈卿译!沈卿译哥哥救命!沈卿译哥哥哥哥哥!”梁姗扯开嗓子喊,畏惧之下,她声音带着哭腔:“沈卿译!”

  那人衣角从巷口掠过,仿佛没有听见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