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善寺建成于四百多年前, 经历过天灾人祸保存至今,香火日益旺盛,来求姻缘事业子嗣学业的, 据说都很灵。
寺庙坐落在北宁中心一座半山上, 一大早程凤青带着纪幼蓝跟宗家母子在山脚下汇合。
两家的司机帮忙将一应供品交给寺庙的师父。
纪幼蓝乖巧地问伯母好, 视线落到宗霁身上, 一瞬便错开。
她昨晚睡觉一直在做梦,场景光怪陆离地切换,主人公倒是同一位。
先是被一条看不清的狗吓到心慌, 有人蒙住了她的眼, 告诉她别怕,声音明明白白是宗霁的。再睁开眼,面前变成了一片翠绿的草地,他牵着记忆力在散步, 离她一会儿近一会儿远,又突然闪现在她面前, 掌心里托着一只奶猫说送给她养。
她小心翼翼接过来的时候, 看到天边佛祖金身,伸出三个指头给她比了个手势, 她不懂是“三”还是“OK”的意思。
佛祖很快消失, 她的注意力又回到草坪, 耳边有路人甲惊羡的声音:“好幸福的一家四口。”
这个梦她再也做不下去, 四点多钟醒来,睁眼到天亮。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是信的,她确实想养猫, 宗霁的名字睡前一直被提到,早上要去拜佛, 梦到这些都算正常。
但“一家四口”这种词,是怎么从她潜意识里蹦出来的?
程凤青月月都来捐功德,和广善寺的住持已经认识多年。
一大早没多少香客,一行人登着台阶上山,程凤青和江纯跟住持说着话,走在前面,纪幼蓝和宗霁自然跟在后面。
两位长辈最关心的问题,他俩之前被差点被雷劈到,是不是犯什么忌讳了。
大师似乎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么稀奇的事,转头看他们,只说:“不必担心,两个孩子是有福之人,你们平日行善,攒下的功德会保佑他们。”
程凤青深信不疑:“您说得对。”
晨间有啁啾的鸟鸣,回荡在空中,添了几分幽深的禅意。
上了几十级台阶,后面两人都没说话,纪幼蓝察觉到宗霁的左手有伸出来,落在她身后,是虚扶着的姿态。
她现在傻傻分不清楚,这是一视同仁的绅士风度,还是仅她可见的私人关心。
不行,她不能当个傻子。
“你觉得我会摔下去吗?”
他发出一个鼻音:“嗯?”
纪幼蓝脑袋一歪,视线指向他的手,“干嘛扶我?”
宗霁像是才反应过来:“我妈在路上靠着我睡觉,把我胳膊压麻了,我活动活动。”
纪幼蓝:…………
好吧她就是个傻子。
“不过你确实有可能摔下去。”
纪幼蓝:?
“毕竟骑自行车都能摔伤,爬山对你来说危险性更高。”
纪幼蓝气得不想爬了,挥起拳头照着他的背影给了两下,还没收回来,被他回头逮个正着:“你胳膊也麻了?”
她跟上去,不客气地拍了他小臂两下,“这样见效快。”
触手的布料柔软凉快。
他今天穿着一套新中式的衣服,上身米白色的改良衬衫,日光照射下,可看清添花锦纹隐藏的贵气,衣襟上五粒银质盘扣和下身垂顺的黑色长裤相配,显得人挺拔又利落。
头发向后梳,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整个人是非常正统的帅气。
纪幼蓝脑子里闪现梦里佛祖比的“三”。
难道是指三个征兆之类的吗?
那现在能不能算一个?
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月牙白的旗袍,非常素净,独衣襟上的缠枝纹显出别致。上下风格统一,发丝便用一支银簪绾在脑后。
和他的穿搭,简直是完美相配。
她纠结的无非是和他联姻可不可行的问题,这是冥冥中在告诉她答案吗?
宗霁的手大概不麻了,说话变得中听,开始关心她:“昨晚没睡好?”
“你怎么知道?”
“黑眼圈。”
其实只是眼下有淡淡的一点青,她皮肤白,稍微有点不一样的颜色就很格格不入,今天又没上妆。
“你是不是也没睡好?还是生病了?”纪幼蓝从他的眼睛看出端倪,“又变双眼皮了。”
宗霁意外她记得这件事。
爬了这么久,落到寺庙门口的最后一步反倒感觉最轻松。
“没睡好。”
纪幼蓝听他声音愉悦清亮,“怎么感觉睡很好?”
宗霁昨晚也在做梦,一个纯纯气人的梦。
他妈说带他去烧香拜佛,他一点也不信这个,直说不去。
又故意逗他似的说:“那我跟纪家太太说别带他们家小九去了,本来想让你们见面再了解了解的。”
他还能怎么办?让他信鬼都得信。
结果晚上梦里,纪幼蓝突然给他发结婚请柬,新郎的名字栏被什么东西挡住,只露出上面一点一横。
妈的越看越像“方”。
他活活气醒了,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这种日子一天都不能再过了。
进了寺庙请香,两位长辈领着他们去各个殿里,观音菩萨、文殊菩萨、地藏菩萨全都拜过。
纪幼蓝特意跟主持方丈请了一个平安符,等着给缪蓝送过去。
正殿后面有个罗汉堂,可以数罗汉求签。
因为一年只能数一次,程凤青和江纯都已用过,便让纪幼蓝和宗霁去试试。
罗汉堂门口张贴了规则,数多少根据周岁来,至于数法,罗列一二三,最后一条还是随缘,意即想怎么数就怎么数。
两人弯腰凑近,仔细阅读完,纪幼蓝问他:“你相信这个吗?”
宗霁差点被她转来的脸撞到。
整个庙里全是浓烈的燃香味道。
贴近一刹那,他轻易辨别出属于她的一丝气味,恬淡的、轻盈的,揉着一点栀子花的香。
他抬起腿跨过门槛,“坏的不信好的信。”
五百尊罗汉严肃列着,压根儿分不清谁对谁,纪幼蓝心里怀着问题,选了一尊合眼缘的,按照自己的周岁,也不分左右方向,随心所欲点到第二十五尊。
凑近去看罗汉编号,恰好是她喜欢的数字:九十九。
于是心里更倾向于相信这个结果。
一转身,宗霁也数到这一尊。
“你不是在那边数的吗?”
宗霁的视线从她身上转移到金身罗汉,“随缘随到这儿了。”
两人出去拿到对应罗汉的签文:
风停雨歇云消散,彩虹如练看天晴。
从来未遂生平志,今日逢君始称心。
纪幼蓝轻声念出来,挺白的文,也不需要另外解签。
好像准,又不太准。
前两句倒很合他们之前的遭遇;“从来未遂生平志”,她和他这一生都是顺风顺水多,谁有志未遂呢?
“逢君”,指的是在此相逢的他们吗?
难道这是第二个征兆?
纪幼蓝越套越把自己套进去。
两人拿着签文往正殿走。
“宗霁,你觉得这是好的还是坏的?”
“挺好。”好到他立地信佛,那签文不量身给他定做的吗。
他信到底,今日就要称心。
纪幼蓝好奇:“你求的是什么事?”
“说出来就不灵了。”
“这也有讲究吗?”
宗霁回身反问她:“那你求的什么事?”
纪幼蓝:“……说出来就不灵了。”
寺庙里香客渐渐多起来,正殿左边有一颗姻缘树,周围人头攒动。
广善寺求姻缘最灵,传说将情侣双方的名字写在红绸带上,然后绑上树枝,只要不掉落,姻缘就不会散。
树下有寺庙义工正在讲解这棵树的神奇之处。
纪幼蓝和宗霁走到树的附近,旁边有两个女孩在看他们,嘀嘀咕咕的议论似乎也跟他们有关,直到争执越来越大,他们听得七八分:
“……你怎么会觉得不是啊?他们穿得都那么配。”
“我看好久了,他们连手都没牵过,怎么可能是?”
“你要微信人家也不会给的,真的别去。”
“我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两个女孩还在拉扯。
纪幼蓝差点忘记,宗霁这人,从来不缺人喜欢,而且他是不是还有个,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那光现在还照他吗?
她试探地问:“姻缘树,要不要写一下?”
宗霁变了脸色:“你想跟谁有姻缘?”
纪幼蓝没在意,掏零钱买了两条红绸带:“你有没有想求的姻缘?那么灵,说不定就成了,不管家里反对啊还是其他的困难,有佛祖保佑还怕什么。”
宗霁被她问昏了头,她到底是在说自己还在说他?
那边的拉扯终于有了结果,女孩鼓起勇气走到宗霁面前,轻声软语:“你好,可以认识一下吗?我今天来求姻缘的,听说这个寺很灵,好像真是。”
宗霁从纪幼蓝的手里抽出红绸带,对女孩说:“不好意思,我跟她一起来的。”
女孩不死心:“你们……真的是情侣吗?”
宗霁眼皮都没抬:“哦,我们在吵架,看姻缘树管不管复合。”
纪幼蓝:……你好会编,挡桃花都挡出经验来了吧。
女孩垂头丧气离开了。
宗霁拿起桌上的一只马克笔,看样子真要写。
纪幼蓝挑他话里的毛病:“我们什么时候吵架了?”
他接茬:“那直接复合?”
说不过说不过,她放弃。
“你要写什么?”
“自己写自己的,别乱看别人的。”他像不给人抄试卷的学霸,挡得严严实实。
纪幼蓝落笔,首先自然是写自己的名字,“纪”字落下,下一笔没来由写下一个点划,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写完了一个“宗”时,宗霁正在看她。
再看他手里的绸带,黑色两个端正楷体洇开:宗、纪。
在北宁,这两个姓结合在一起,确实足够震撼。
他今天愿意跟他妈妈过来,应该就是不排斥联姻吧。
白月光什么的,暂时寄放在心里好了。
纪幼蓝示意跟他交换绸带,觉得这树有点邪性在。
等等,这是不是她的第三个征兆?
晴空之下,熙攘之中,树冠宛如红色的海洋,映在人脸上都是鲜活的喜气。
“宗霁,你再问我一遍。”
“什么?”
纪幼蓝重复之前的话:“姻缘树,要不要写一下?”
宗霁迟疑地接上:“你想跟谁有姻缘?”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