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人重冠礼,加冠后便意味着真正成人,《礼记》有言:“冠者,礼之始也。”,作为一切礼仪的开端,可见其重要性。

  纵使是荀氏不欲大办,但也走漏了消息,一时之间四方或认识或不认识的宾客皆送来了贺礼。

  毕竟即将加冠的人身份特殊,往寻常了的说,不过是荀氏的一名年幼郎君,可真要说,这位年幼郎君却是个正儿八经朝廷册封的县侯。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汉朝封侯的难度之高,以至于无数人的梦想都是能够有朝一日得以封侯,就连曹操也一直抱着被称为曹侯的梦想。

  高祖刘邦曾定下非军功不得封侯的规矩,但如今天下大乱,朝政几度转手,这条规矩也算是岌岌可危,可纵使如此,县侯仍然是极其值钱的爵位。

  袁绍在董卓之乱中也被册封为邟乡侯,是为乡侯,也即是……荀晏这位还未及冠的颍阴侯,在爵位上是比这位冀州老大还要高的。

  也算是他走运,若要真论军功,他不过是有刺杀董卓之名,可如今朝廷混乱,且颍阴不在朝廷掌控中,这个爵位更多的是荣耀,而非实权,比不得隔壁某位正儿八经累累军功封得县侯的乌程侯。

  荀晏绕过外头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众宾客,七拐八拐却在自家后院的亭子里抓到了一只可爱小包子。

  那小团子估摸着才四五岁的模样,也不知道哪儿给他弄了把琴放在亭间,他自己如临大敌不知道在折腾些什么。

  荀晏回忆了一下记忆里的称呼,随后用他专业的哄孩子语气喊道:

  “闹儿!”

  一边喊着一边心里唾弃了一下谌兄长的取名水平,这取得什么名呢!因为看这孩子幼时哭喊吵闹,所以一气之下就将乳名起为闹儿什么的……

  好像确实是谌兄长的脾气。

  荀闳这才抬头,一双眸子黑而干净,他拍拍身上灰尘,安静的起身,喊道:“叔父好。”

  说罢便站在那一动不动,像一个漂漂亮亮的玩偶,一张白嫩的包子脸端端正正,竟依稀有一些长辈的风范。

  荀晏咽了口口水,莫名有些微妙的紧张,他笑了笑说道:

  “闹儿这两年长高了许多。

  ”

  是的,社交场合中遇事不决你长高了!

  当初几位族兄好像也是这么问候他的。

  荀闳应了一声随后又安静了下来。

  荀晏心底默叹,乳名叫安安的姑娘一天天闹腾得很,乳名叫闹儿的却安静如斯,这两人还真是起错了名。

  可他分明记得闹儿幼时也是调皮的,在他离去前也并非如此沉默的性子,这两年这孩子似乎愈发安静了。

  他走了过去,在稚子身边蹲下,那孩子似乎现在才有了反应,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袖,小声的说道:

  “叔父,调弦。”

  两个字两个字的往外蹦,还有点点可爱。

  荀晏看向了亭中央的那把琴,荀谌少年时也好音律,常常拨弦弄琴,好不风雅,只是如今在冀州事务繁忙,这等爱好也逐渐是落下了,徒留一把染了灰的琴置于家中。

  望着小侄子黑亮亮眸子里少有的期待之色,荀晏突然感到了一些些的头大。

  他,对音律可谓是一窍不通,曾经有过把嘉嘉弹自闭的战绩。

  “取徵、羽、宫、商、角、徵、羽定弦……”

  小侄子没有察觉叔父的为难,自顾自的说了起来,这会说起话来倒是滔滔不绝,理论那是一套又一套的,就是荀晏听不大懂。

  末了小团子还用一种信任的眼神看着荀晏,他印象里叔父会的东西可多了,玩具木人翻花绳样样都会,调个弦肯定也不在话下吧。

  应该不难……吧?

  从小动手能力超强的选手开始有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硬着头皮艰难的倒腾了几下,收获了一把子刺耳噪音以及闹儿恍然的眼神。

  这恍然的眼神中似乎还带着一丝丝的嫌弃。

  荀晏悻悻的放下了手,有些发愁的看着那把琴,神情与年幼的荀闳颇为相似。

  “晏不善音律,”他坦白道,“谌兄长却是极擅此道。”

  荀闳年纪小小也学着叹了口气,神色老成,但配上稚嫩精致的面容却莫名有些说不出的喜感。

  “那大人何时能归来呢?”

  年幼的孩童发问道。

  他好像有些想不起来上一次大人是什么时候回来看他了。

  荀晏一顿,终究是揉了揉小侄子可爱的小揪揪,保证道:

  “马上了,他这两日必会回来。”

  虽然他自己心里也不是很有底,只能盼望谌兄长早日归来,莫要伤了他和小侄子的心。

  好在荀谌确实是赶在荀晏加冠之日赶了回来,已经而立的男子如今深得袁绍信重,不再轻佻散漫,反倒威严渐重,如今他风尘仆仆,形容颇为憔悴,还是从前线战场上赶回来的。

  并且带来了袁绍对无法成为颍阴侯加冠时的宾者的惋惜。

  虽然荀晏本人对此并不惋惜。

  冠礼通常由父亲主持,但还需邀请德高望重的贵宾来为受冠者加冠。

  念及荀晏目前的身份,袁绍或许确实是个合适的人选,且袁公也有意进一步拉拢荀氏,只是苦于自身在前线战场与公孙瓒交战,暂且抽不开身。

  州中官吏几次行走,暗示荀氏推迟加冠时日,只是皆被装聋作哑当作没听不明白给糊弄过去了。

  若是真添了一分加冠的情分,他日荀晏若是另择他主,来日相见岂不尴尬。

  冠礼当日,荀晏少有穿得如此隆重,纯衣缁带,玄衣端庄,如此厚重礼服下,旁人仍然不得不赞叹一番这荀氏子确实生得灵秀,行止间凛然有一番气度,却又并非沉闷古板。

  加冠之宾则由张机来担任,荀晏幼时便师从张仲景,至今已十多余年,作为师长与德高望重的医者,张机虽身份不及弟子,但作为师长的德行却是所有人认同的。

  古礼繁琐,流程长而枯燥,光是请贵宾来为受冠者加冠就得再邀请。

  分明早已经私底下说好了,贵宾仍不能一下子答应主人的邀请,第一次邀请一定要谦虚一下,表示自己才能不够随后婉拒,需主人二次邀请后才能够同意。

  荀晏在一旁看着张机一脸冷漠拒绝了大人的邀请,冷不丁笑得一个激灵,随后立马就被荀衍揪了一把,这才安分了下来。

  “晏弟已将及冠,不可再玩笑任性。”

  荀衍低声说道,作为年长的兄长,他对于这些年幼的弟弟总是宽容而温和,但也是最重规矩的。

  荀晏知自己有错,安安分分站在那儿,收起了平日里的散漫,一身累赘华服摆在身上

  ,衬得他一张娃娃脸都愈发端庄持重了起来。

  初加缁布冠,从此有参政的权力。

  二加皮弁,从此有军事的权力。

  加爵弁,至此加冠完成,从此真正成人。

  张仲景捧起弟子一头青丝,为其束发,他一向穿着简单,今日也规规整整一身儒袍,乍一看神似哪里来的大儒名士。

  他温和的看着自家已经长大成人的小弟子,唱道: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

  荀晏抬眼,看向了高坐于主位的荀靖。

  大人这些年鬓角已然白发苍苍,只是面容看上去却没有那般衰老,身上也很少带着那种老人独有的暮气,叫人一眼便忍不住思索,这人年轻时当是个风华无双的郎君。

  此时他笑意盈盈的看着他,眼中是欣慰与温柔。

  跨越了多年的时光,他们似乎完成了很久以前一句不起眼的话,他确实等到了能够在孩子冠礼上取字的机会。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

  荀靖走了下来,为其正了正衣冠。

  “尔字清恒。”!